36 我想和你從頭來過

吉他迸出一個雜音後戛然而止,貝斯和電子琴還在繼續企圖挽救這場彩排,奈何擊打架子鼓的林記将鼓棒一收郁悶難耐到雙手抱頭,忍不住吐槽道:“大哥,你是不是不行啊。”

被林記喚為“大哥”的正是站在音樂教室正中間的秦戈,作為主唱兼吉他手,秦戈在這個中午不是忘詞就是彈錯和弦,導致他們排練到現在連一次完整的表演都沒有呈現,其他來觀看彩排的同班同學也漸漸失去原本的期待,要不是林記突然來了這麽一句把那些觀衆逗笑,音樂教室裏的氣氛只會更尴尬。

男人是最被忌諱說不行的,要放在平時,秦戈肯定要玩鬧着跟林記打一架,但他現在依舊有些魂不守舍,只是抱歉地說再來一遍。

“別,你就算還行,我不行了。”林記舉起敲鼓敲到酸脹的雙手作出投降的姿勢,示意自己累了,不想再陪狀态不佳的秦戈繼續毫無意義的練習。

其他人也就漸漸散了,秦戈看了看時間,見距離下午第一節 上課還有二十來分鐘,就留在了音樂教室再練會兒。他坐在一張桌子上,林記懶散地敲打着鼓棒站在他面前關切地問:“你到底怎麽了?”

秦戈說了和沒說一樣,目光落在自己撥動吉他弦的手指上:“沒事。”

林記嘆了口氣,拿着鼓棒的手垂在了腰側兩邊,盡管無奈,但沒有離開。

“跟哥們說說呗,”他沒放棄,還是希望秦戈能對自己打開話匣子,“老子可是你的cp!”

秦戈撥弦的手一頓,擡眼看向拍打胸膛的林記:“……”

秦戈臉上終于有了笑意,林記見有戲,就坐到了他邊上。話說上個星期從度假區回來後秦戈就沉穩了不少,不管是對同學還是老師都和和氣氣的,不複往日的鬧騰和跳脫,乍一看像是一夜之間完成了某種成長,可林記和他認識這麽多年,把秦戈禮貌背後的冷漠疏離看得門清。

林記也永遠不會忘記上個星期天早上,當他們等候在一樓客廳準備去那片亂子草裏拍照,秦戈和陳栖葉卻遲遲沒有下樓,林記去敲門,無人響應後進屋,聞到的卻是消散不去的酒精味,被捏變形的鋁罐啤酒散落在地板上,全都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房間裏也只有秦戈一個人。

林記喚醒宿醉後的壽星,問他陳栖葉在哪兒,秦戈說陳栖葉昨晚就回去了,然後側了個身繼續睡。

林記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知道他和陳栖葉為什麽不歡而散,秦戈幹脆鑽進了被窩裏,聲音很悶:“他自己想走的。”

那聲音帶着點鼻音,好像陳栖葉再也不會回來了。那片即将枯萎的粉色亂子草最後誰都沒去成,陳栖葉沒拿秦戈送的iPhone6,那張用了很多年的sim卡被剪後不能再放回諾基亞磚塊機,陳栖葉也不要了。

兩人回到學校後也形同陌路,到了晚上,秦戈乖乖待在教室裏寫作業而不是去階梯教室,晚自修結束後也不會再陪陳栖葉回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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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啊……”林記憋不住了,欲言又止地問,“又分了?”

秦戈沒表現得多錯愕,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弦:“什麽叫‘又’,說的跟複合過好多次似的。”

林記嘟囔:“可不是好多次嘛。”

秦戈一直以為自己把這段戀情隐藏的很好:“你以為我和他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林記聳聳肩:“不知道,反正他撿到那顆費列羅還給你的時候啊,你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秦戈彈吉他的手又懸在了空中,良久後他問:“這麽明顯嗎?”

“不是我先發現的。”林記提到馬思睿的神奇小相機,裏面捕捉了無數任課老師和班裏同學的日常瞬間,他每過一段時間都會讓馬思睿把有陳小鴨的照片發給自己,給出的理由是要給陳小鴨做表情包,他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真正的意圖。

馬思睿私下跟林記說,秦戈和陳栖葉在一起的時候,眼裏也有一種口是心非的喜歡。

秦戈上上下下打量林記,像是要重新認識這位朋友:“你真的是直男嗎,怎麽知道的比我都多?!”

林記特意往旁邊挪了一屁股,快一米九的大高個雙手護在胸前弱小無助道:“人家當然是啦,嘤嘤嘤……”

林記這反應還挺出乎秦戈的意料之外,林記有板有眼道:“時代變了,現在真男人就要幹男人!”

秦戈:“???”

“神經病。”秦戈輕輕踢了林記一腳,林記繼續“嘤嘤嘤”:“那你別再彈《董小姐》了,我不是你的陳同學,不要gay我啊大哥……”

秦戈聽他這麽一提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反複撥動的旋律是什麽,他得多爛熟于心,才條件反射到擁有肌肉記憶。

兩人随後一起回教室,林記感慨,不覺得秦戈像那種刻板印象中的同性戀,秦戈路過(2)班的走廊,餘光裏看見陳栖葉挺直着背在一衆趴睡的學生中奮筆疾書,沒說自己其實并不知道,只對陳栖葉有感覺算不算同性戀。

秦戈這段時間勤快到反常,按時完成所有語文作業,在班裏的風評從“秦戈鴿了”搖身一變為“不鴿的戈”,下課鈴響後其他人一溜煙兒跑去食堂,他還坐在位置上做題,等吃完飯的同學三三兩兩回來了,他才錯峰去就餐,一路都在腦海裏反複檢驗某個答案的正确性,總覺得π前面的分數不應該那麽複雜,肯定是哪一步出了錯,導致無法化簡。

他校服裏穿着件連帽衛衣,冬日的潭州天黑得早,毛毛細雨也多,他出門時雨剛好停歇,就沒帶傘,一路避開水坑來到小食堂二樓。

潭州濕冷,秦戈今天沒什麽胃口,來這兒只是想喝碗熱乎的湯,萬萬沒想到平日裏熱銷的羊肉湯居然沒賣光。他盡管不餓,也還是點了一碗,端到餐盤之際還覺得自己運氣不錯,他剛走到隔壁,就看到就餐區的盡頭坐着的那個人。

然後秦戈伫在了原地,也就是就餐區的入口。這是一個左右各擺着八張四人桌的隔間,人流量大的時候能一次性容納四十多個學生,但現在絕大多數人都結束了就餐,隔間裏只有他和陳栖葉。

陳栖葉擡頭,目光從桌上的便簽轉向不遠處的秦戈。秦戈則瞥向他手裏的華夫餅,二樓食堂除了牛羊肉湯還有一些糕點,他原本也想吃點甜的,但阿姨說現做的賣完了,只有冷的。

陳栖葉緩緩嚼動嘴裏的食物,垂眼,桌子上只有一本便簽,沒有任何熱乎的湯或飲品。

秦戈有走過去坐在陳栖葉身邊的沖動,可當他背對着陳栖葉坐在離入口最近的那張桌子上,他才發現自己沒丢下碗筷落荒而逃,就已經算勇氣可嘉了。

他張了張嘴呼出一口氣,和羊肉湯上升的熱氣交融,往外飄散彙入潮濕的空氣,早已昏暗的天地間,所有建築植物都失去了色彩,連遠處各色各樣的傘面都是暗淡無光的。

秦戈往身子裏灌了口熱湯,他想潭州的冬天可真冷啊。

他也想到陳栖葉那天晚上離開的身影,就像陳栖葉現在看着他的背影那樣;陳栖葉又咬了一口硬冷的華夫餅,食之無味,就像秦戈覺得棄之可惜,喝掉了帶進屋的所有啤酒。

隔間裏先離開的人是秦戈,又草草吃了幾口後,他就把那碗牛肉湯全倒了,然後下樓。陳栖葉大概在兩分鐘後起身,一遍遍默念單詞和公式驅逐雜念,他下樓後在食堂的屋檐下看到了秦戈。

他差點沒救了,竟以為秦戈是在等他,他很快就否定這種可能,因為戴着帽子的秦戈正目視前方,真正等待的是細雨過後的陰霾。

陳栖葉撐開了傘。

秦戈聞聲望過去,陳栖葉站在離自己五米遠的地方,已經打好了傘,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接了幾滴雨。

他手心的溫度說不定和雨水一樣冰涼,口鼻呼出的氣冷到無法凝出薄霧。他的傘往兩人中間斜了斜遮住彼此的臉,只有到這時候,他們才完成一次對方永遠不會察覺的相視。

陳栖葉想問秦戈要不要一起撐傘,以一個好心陌生人的身份。他剛要開口,食堂側邊有人喊:“戈子!”

那聲音挺有活力,陳栖葉将傘豎直,就看見一個不認識的男生特別仗義地攬過秦戈的肩膀,将自己的大黑傘分給秦戈一半。那男生和秦戈有說有笑,秦戈接話時側臉看向那人,表情語氣都很自然。

陳栖葉後知後覺,那人肯定是秦戈的一個朋友。

秦戈有很多朋友。

陳栖葉在自己看不見也聽不見秦戈後才邁開步子,一個人撐傘回教學樓。晚讀過後詩心怡給他傳了張小紙條,問他這兩天怎麽了,陳栖葉在字條上寫,說很快就要期末考了,他想好好複習。

陳栖葉把紙條傳回去後才意識到自己都會臉色不改地撒謊了,詩心怡應該是信了,傳回來的紙條上寫着:壓力別太大。

陳栖葉将那張字條折疊放進鉛筆盒,繼續做晚上需要完成的任務。晚自修結束後他又在教室裏待了十分鐘左右,本來他計劃再學十分鐘,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只能把試卷講義帶回宿舍,從教學樓到寝室樓的水泥路上有不少積水,還有幾處由小方磚鋪成,晴天白日裏看起來特別賞心悅目,到了下雨天,晚上,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步踩上的磚塊會不會往下陷濺起泥水。

陳栖葉的鞋已經濕了,看似神情專注目視腳下的道路,迎面亮着前燈的車都要開到他眼跟前了,他還跟沒聽見喇叭聲似地站在可能會被車撞到的地方。好在校園裏的車輛行駛速度全都低于15碼,更重要的是有人拉了他一把,陳栖葉的雨傘差點脫手,猝不及防地轉身,秦戈護着他的身子将人拽到了路牙子上,輪胎駛過後濺起的雨水也只蹭到一個人的褲腳上。

陳栖葉在那個擁抱裏感到短暫的、塵埃落定的平靜,落到臉上、衣服上的雨滴又逼迫着他面對現實。

陳栖葉在那輛轎車駛離後和秦戈拉開距離,兩人都有傘,都不同程度的濕漉,陳栖葉連“謝謝”都沒說就往寝室樓走去,态度克制得了一時,卻做不到生疏一世。

秦戈開始每天晚上跟在陳栖葉身後,最後再目送他進入寝室樓。

陳栖葉應該感到恐懼,兩人一路都沒有任何形式的交流,他每次都是最遲出教室門的人,路上幾乎看不見別的人影,秦戈的性質如同一個堂而皇之的追獵者,他卻不覺得害怕,而是貪婪地把秦戈的追蹤美化成某種陪伴,只要他願意繼續自欺欺人,秦戈就是他的黑暗騎士。

但他也不再是過去那個陳栖葉了。

他在又一個下雨的晚上停住腳步,沒回頭地問秦戈:“我們這樣到底算什麽?”

秦戈緩緩走到他面前,收傘後鑽進他的傘下,陳栖葉偏側過臉,沒讓秦戈的吻落下。

陳栖葉換了個說法:“你又想從我這裏獲得什麽?”

他是那麽的言簡意赅,幹脆得讓人很難把他和那個沉默內斂的陳栖葉聯系一塊兒,秦戈也不跟他多寒暄,直接用掌心包裹住了他握傘的手。

那手果然和他的呼吸一樣冰冷。

秦戈嘗試着去溫暖,說:“我想和你從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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