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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西進入洞穴沒多久,就确定了這不是老鼠洞,而是地精修建的地下巢穴。
老鼠不會給地道砌上小石子堆疊的夾層,也不會制作機關暗門,用來困住不熟悉道路的入侵者。
這些都是地精的手藝。只有地精會建造這麽精巧複雜的地下迷宮,用來收藏他們永遠也不會嫌多的美麗亮閃閃。
班西揮動手杖,制造了一個小小的線團。
“指引我。”他說道,“阿裏阿德涅的線團。”
小小的線團原地滾動起來,一會往左邊一會往右邊一會又轉了個圈,像是在分辨方向。
“指引我。于迷宮中,指引我米諾陶洛斯的所在。”
利用神話傳說構造的魔法有着流傳度的神秘性加成,在相似的情景下會被賦予更強大的效果,可惜班西不知道華國本土有什麽類似的傳說,不然有本土神秘加成的效果會更好。
原地打轉的線團收到指令,猛地蹦跶了一下,像是一拍腦袋解開了謎題,開始咕嚕嚕向前滾動。
分岔路,小暗門,線團在黑暗的地道中以一往無前的氣勢翻滾,留下一道魔力構成的線作為标記。
越是往洞穴的深處走,班西就越是能感受到空氣裏凝滞污濁的能量,一絲絲一縷縷在地道裏彌漫起薄霧,透着腐朽嗆人的惡臭。
霧霭沉沉的污濁中,班西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靠近,沉重的呼吸在地道裏吹起腥臭的風,不用猜他也知道那是老鼠。
迎面正有一只肥碩的黑毛老鼠慢吞吞地走來,滿身肥肉一步一顫,聳動着漆黑的鼻尖四處嗅聞。
它似乎感知到入侵者的存在,不安而又暴躁地在地道中巡梭。靈魂的存在無形無影,但它卻認定了班西的位置,來來回回地在旁邊試圖确認入侵者的存在。
靠近了看,班西便确認這不是能給他做施法材料的老鼠,死亡與詛咒侵蝕了它的身體,呈現出扭曲污濁的姿态,不論用在什麽魔法裏都會破壞能量平衡,使其變成一團毫無作用的垃圾。
班西擡起了手杖,搶在老鼠發出警告的尖叫聲前“溫柔”地用杖尖親吻上它的額頭。
砰。
老鼠應聲倒地。
适度的暴力是巫師的美德,班西用的是巧勁,沒打出什麽腦漿迸裂的血腥現場,也可以保證老鼠斷氣得毫無痛苦。
老鼠蹬了兩下腿,口鼻處流出惡臭粘稠的血。
死亡像是一根針,戳破了這個大大的老鼠氣球。幾秒後屍體在班西面前開始噗噗漏氣,橡皮泥般扭曲變形反複拉扯,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漏出的氣體在屍體上升騰起惡臭的黑霧,煙霧散去後在原地留下一具瘦小的屍骸。
皮毛褪去,四肢伸長,半睜着眼維持驚恐表情的人類面孔,一把亂糟糟的大胡子是地精的外貌标志。
不是老鼠,是一個成年不久的年輕地精。
班西蹲下身仔細端詳片刻,伸手合攏了屍體半睜着的眼睛。他沒有感應到有靈魂在此處停留,這個地精屍體上的印記告訴他死亡已經是數月之前的事情。
負面能量在死亡上編織出花朵般的圖象,作為家族傳統藝能就是變形詛咒的羅斯巴特,班西一眼分辨出吞噬生命與轉化形态的詛咒,能夠将屍體再生成被扭曲污濁所填塞的野獸,是一種非常艱深(并且多此一舉)的變形詛咒。
一般來說吞噬生命與轉化形态的詛咒都是二選一,花力氣先殺人再轉化屍體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像他們家的先祖就是直接把公主變成天鵝,轉化活着的軀殼要比讓死者動起來容易許多,除非那是個喜歡虐屍的變态。
而且神秘消退的現代,還能完成這種詛咒的巫師屈指可數。比起背後有人操縱,班西其實更傾向于地精碰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觸發了守護寶物的防禦。
比如惡魔留在人間的召喚物,某些古代用來祭祀神明的珍寶,亦或者什麽特殊生物的身體部件。
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在地精身上,那些貪婪的小東西根本無法抗拒任何亮閃閃,哪怕明知道會招引來滅頂之災。
引路的線團在地道裏兜兜轉轉,線團的另一邊握在班西手上,感受到線被扯緊時,他便知道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
班西靠在地道邊緣,悄悄向外張望。
——老鼠,老鼠,還是老鼠。
地精那龐大而精巧的迷宮深處是一個天然的地下空洞,地精們依托地勢修建起樓梯滑索用以來回上下,他們在石壁上開鑿洞口修建住處,流經此處的地下河為他們提供了幹淨清潔的水源。
地下河旁邊是一片開闊平整的空地,那裏原本是地精的廣場。那裏有亮閃閃的市集,有熱鬧的聚會,有照亮黑暗的篝火和整夜的載歌載舞,每一天都充滿了歌聲與歡笑。
但是現在只有老鼠。
老鼠、老鼠,還是老鼠。
沒有音樂,沒有笑聲,更加不會有篝火明亮,地下的世界伸手不見五指,老鼠肥壯沉重的輪廓在黑暗中交疊,皮毛摩擦牙齒咯吱咯吱。沉悶的呼吸聲碰撞在石壁上,隔着很遠很遠就能在地道裏聽見,嗡嗡回響着如同前方有怪物蟄伏。
宛如恐怖片裏才會出現的場景一般,數不清的肥碩老鼠挨挨擠擠塞進地洞的每個角落,視線所及只有皮毛湧動,洞穴如同一個老鼠所構成的巨大漩渦。
肮髒污穢的能量從漩渦流淌到地下河,又從地下河流淌進城市的日常用水之中。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詛咒染黑了地下河水。
所以班西才會出現在這裏。
雖然現在只是一點點污染,在整個城市的龐大水循環中毫不起眼,但是天長日久這些老鼠生兒育女,産出的污濁就會遍布整個城市,伴随着它們所受到的詛咒,以疾病、以衰退、以任何災厄的方式在人群中蔓延。
否則單是一窩地精幾百上千只老鼠,還不至于驚動這塊神秘強大的土地。
幸好班西是個從小被迫跟各種老鼠打交道的巫師,看到這麽多老鼠時才能忍住說髒話和叫出聲的沖動,他一邊冷靜思考要怎麽處理這個鼠穴,一邊後悔自己的靈魂視野為何要如此清晰。
他不害怕,不代表他看見這麽多老鼠不覺得惡心。
為了避免詛咒的力量洩露,洞穴裏所有的老鼠必須要處理得幹幹淨淨,一只都不能跑,連屍體都不能留下。
如果是正常體型正常地形下,班西可以想出很多法術來解決問題,可靈魂狀态又有地下的場景限制,儀式施展不開施法道具嚴重不足,給他的選擇空間并不多。
死亡在洞穴裏游走,詛咒束縛着早該歸于塵土的屍骸。
班西舉起了手杖,在空氣中編織出能量流通的紋路。
“我呼喚南方的存在。”
他說道。
南方是象征火與未來的方向,作為創造或者破壞——一切變化産生的工具,杖總是被放置在這裏。
劍杯杖盾四個主要施法器具中,巫師只有使用杖時是力量的主人,一切的法術變化皆由他的意志而起。
班西不得不說,杖的使用是會上瘾的,當他握住自己的杖,體內無限膨脹的力量讓他覺得自己手裏握住了全世界。很少有誰能夠抗拒這種誘惑,所以使用杖作為主要工作器具的巫師也是壓倒性的多。
尤其是還未成熟的年輕巫師。
“我命令。”
班西揮動杖,讓能量進入他畫出的力量通道。
“讓死亡的歸死亡,讓塵土的歸塵土。”
“以聖潔的淨化之火,以不朽的未來之火。”
黑暗裏悄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細碎火光,如滿天繁星墜下,落在湧動盤旋的污濁漩渦之中。
星星之火,化為焚燒萬物的熊熊烈焰。
“吱——!!!”
火焰中老鼠發出凄厲的慘叫,皮毛燒焦的味道和灰燼的味道一樣刺鼻。老鼠四散奔逃,火焰在它們身後追逐,張開灼熱滾燙的懷抱。
火光中只能看到逐漸焦黑殘缺的炭塊碎裂紛飛,轉眼化為地上灰燼與炭末斑駁的混合物。
有那麽一瞬,老鼠醜陋的模樣也變化回他們曾經的面容,吱吱慘叫聲漸漸低下去,一張張或痛苦或安詳的臉随着火焰升高而遠去,火星四散下紛紛揚揚,似冬日裏漫天飄雪,舞動着曼妙輕盈的弧線。
炭末與灰燼中,幾枚亮閃閃的光落下,像是什麽動物的鱗片。火焰在鱗片上燃燒了整夜,就像是聚會的篝火又一次點燃,映照着開懷宴飲,永不休止的歡笑歌舞。
當火焰漸漸熄滅,鏽跡斑斑的鱗片斷裂成幾塊,徹底與灰燼融為一體。
……
班西費了點功夫把鱗片碎塊撿回了家,他的靈魂回到了□□,濕漉漉的液體從眼睛裏止不住地向外流。
班西知道那不是眼淚。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眼眶裏滾燙生疼——使用杖時的能量過載,這雙眼睛報廢了。
“奧吉莉亞。”班西在黑暗中呼喚他的守護靈,他聽到奧吉莉亞輕鳴着回應他,把一個罐子咕嚕咕嚕滾到他手邊。
班西摸索着打開罐子,澄清的液體裏漂浮浸泡着兩顆紅寶石。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眼睛的損耗率有點高?”班西把眼眶裏兩塊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石頭摳出來,兩眼黑洞洞地看向奧吉莉亞,被那位大小姐很是嫌棄地扇了兩下。
嘎嘎。
不是有點高,是快成日抛。
奧吉莉亞吐槽,催促班西快點替換上新的眼睛。他這兩眼黑洞洞的樣子又詭異又吓人,比多少恐怖片特效都逼真,看多了晚上會做噩夢的。
“我覺得是原材料不行,跟土地的能量不匹配。”班西一邊撐開眼眶把寶石塞進去,一邊推卸責任,“下次用本土産的材料試試看,玉或者瑪瑙的能量兼容性應該會好一點,我們争取做到半年抛。”
奧吉莉亞翻了個優雅的淑女式白眼——趁着班西的視力還沒完全恢複。
第二天見面時,時律發現班西的眼睛顏色變成了偏紅的琥珀色,陽光下如澄澈溫暖的火苗,很是好看。
這是時律見到班西的第三種眼睛顏色了,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猶豫着開口道:“你的眼睛……”
班西停下把玩鱗片碎塊的動作,笑起來:“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了。”
他那雙新換上的琥珀色眼睛微笑時笑意如水波映漾,柔化了他身上的疏離感,讓時律一緊張就繃緊陰沉下來的臉色也被溫暖得放晴了一些。
時律摸摸鼻子,“我就是有點好奇……啊,如果不能說的話不用勉強,我就是随便問問。”
“沒關系,這個也不是什麽秘密。”班西把鱗片放下,十指交叉擺出個準備講長篇故事的姿勢,“之前我跟你講過神聖誓約的事情,那個誓約來自于二十年多前。”
“曾經有一只貓喜歡過我的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班西:施法材料沒了【嘆氣】
作者:莫得評論【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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