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申市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斑斓閃爍的光在夜色中沉浮流淌,由上往下看時仿佛置身星海之中,璀璨無垠。

時律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夜景,雖然他剛蘇醒時管理中心組織過他們這些補習班成員秋游,也上了申市的地标性建築,可惜那時候他還在失憶前期“我是誰”“我在哪”的混亂中,并沒有好好觀賞申市夜晚的繁華夜色。

班西給了時律一個小道具,可以讓人注意不到有個人在天上飛,而班西的飛天掃帚上本身就刻着模糊存在感的法陣,經過調試後連衛星都發現不了。

但時律根本沒辦法忽略那個掃帚,哪怕那是個材質高級刻着繁複花紋的掃帚,也改變不了班西是騎着個掃帚在飛的事實。

很符合大衆對巫師的想象,很不符合他對班西的一貫印象。

班西在時律時不時瞟過來的視線中無奈嘆氣,“你總不能讓我坐笸籮或者飛毯夜巡。”

巫師的飛行道具就那老三樣——笸籮、掃帚、飛毯,和笸籮飛毯相比掃帚更加輕便靈活速度也更快,還有某兒童文學的知名度加成,是大多數巫師的首選。

而且笸籮和飛毯實在太老土了,連巫師議會的老古董都不會用。

時律偷看被抓包,有點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在表情管理上努力了一下,控制住自己下意識就要陰沉繃起來的臉,“抱歉,我就是有點好奇……它是怎麽飛起來的?”

畢竟這就是個掃帚,上面也沒有任何跟飛行相關的法陣。

班西控制掃帚轉了個彎,腦內過濾掉大量時律聽不懂的魔法術語,概括道:“因為大家都說巫師騎掃帚飛。”

大衆對巫師的固有印象之一就是騎着掃帚,所以用掃帚做飛行的施法媒介會更省力,而騎掃帚的巫師多了又會加強這種固有印象,加上某兒童文學的全球大熱,慢慢地巫師的掃帚就成了飛天掃帚,騎上一個念頭就能飛,都不需要什麽額外魔法。

二人就着飛天掃帚這種沒營養的話題讨論之時,班西的手機震動了兩下——巡邏大隊按時向他發送來情況彙報。

打開鎖屏班西就看到一張血淋淋的臉怼在屏幕上,蓬亂的黑發和一部分臉部輪廓快要從手機裏浮出來,凸起的黑眼睛滴溜溜地轉着正好與班西對視。

班西猝不及防給吓得手一抖,差點把手機從幾百米高的地方掉下去,幸好時律伸手給他撈了回來,還把頂出屏幕的鬼腦袋給塞進去。

這個厲鬼是班西雇傭的巡邏大隊中的一員,厲鬼巡邏小分隊中的年輕厲鬼。作為死齡不超過五年的新鮮鬼,他擔任起聯絡員的重任,鬼魂穿過4G信號直通班西手機的消息速度不比那幾個妖怪分隊發微信慢。

就是掌握不好距離感,沒準備好一開屏實在有點驚悚。

但厲鬼更怕時律,天狗自帶的驅邪避災buff對厲鬼來說就是砒霜烈火,靠得近點就感覺自己即将魂飛魄散。

班西看了時律一眼,體貼道:“要不你先去看一下缇娜夫人那邊的情況?”

他短信發給時律一個定位,是老女巫缇娜的酒吧。十幾分鐘前小妖怪彙報那裏有狼人喝醉了鬧事,結果被那位夫人幾下收拾得哭天喊地,現在正在酒吧小黑屋裏強制醒酒。

班西又補充道:“看着點那位夫人,現在的狼人都很脆,扒了皮活不下來的。”

時律:……

“好的。”

他照着定位的地址飛走,給班西手機裏的厲鬼留下穩定情緒的空間,能說出點“啊啊”之外的話。

厲鬼什麽都好就是太容易受到外界刺激,死的太慘導致對能量場的變化敏感異常,特別是班西手機裏這個聽說還是在精神病院不堪折磨跳樓死的,能邏輯清晰的說話都堪稱鬼界奇跡。

“……抱、抱歉。”天狗令鬼恐懼的氣息遠去後,班西手機裏的厲鬼終于止住了血淚,血淋淋分不清五官的臉皺巴皺巴大概是想擠出個微笑,結結巴巴地跟班西道歉。

“沒關系。”班西清楚該怎麽跟這些過分敏感的鬼魂溝通,他一邊說話一邊調整周圍的能量場到讓鬼魂更舒适的頻率,同時調暗了手機亮度。

最低亮度的手機屏幕裏厲鬼顯得更加陰森,但他卻很安心地輕輕“呼”地松了口氣,跟班西彙報起厲鬼分隊的巡邏情況。

他們小分隊負責的是與徐浦區隔江相望的新浦市區,新浦市區是聚集了申市絕大多數地标性建築的新城區,相比起老城區太新也太亮堂,不那麽受神秘生物歡迎,所以連着好幾天都風平浪靜,只有兩個半夜騷擾女性的夢魇被當場擒獲,被班西栓在小洋房後院裏寫檢讨。

今天也是如此,讓厲鬼小分隊的頭頭暗恨自己這片區不好,巡邏了這麽久一點動靜都沒有,對比隔壁的妖怪們今天救個人類明天群毆個搞事妖怪,襯得他們厲鬼小分隊沒半點存在感,根本顯不出本事來。

年輕厲鬼也感染了厲鬼頭頭那眼睜睜看着長期飯票飛走的沮喪,彙報着就偷偷嘆了口氣,忍不住摻雜了一點誇獎他們小分隊的私貨。

倒不是他自賣自誇,他們小分隊平均都是死了三位數年歲的老鬼,偶爾他這樣年輕的也都是死得足夠慘的厲鬼,在申市幾個下層小團體裏算是實力頂尖的一波,而且不跟那些妖怪似的要香火供奉,他們只要逢年過節供上新鮮吃喝再來點香燭冥幣,再經濟實惠不過。

年輕厲鬼絞盡腦汁地給他們小分隊說好話,填充轄區過于安靜導致的彙報內容不足——他們甚至把某幾個年輕人類行蹤鬼祟,屋子裏藏了好多鳥都寫上去充數。

班西不置可否地嗯嗯應着,一邊聽一邊把厲鬼的界面放小窗,看看別人發給他的消息。

時律短信告知他自己已經抵達缇娜的酒吧,情況一切正常。

與此同時,那邊蹲守的妖怪圖文并茂向他彙報了時律從天而降妖邪辟易的拉風出場,一照面吓得整個酒吧的黑暗系客人當場醒酒尖叫出聲。

要不是老女巫給時律端了杯酒過來救場,只怕酒吧裏的客人都要被時律那張黑臉給吓跑了。

而現在時律正坐在吧臺喝酒,面色陰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大開殺戒,客人一個個正襟危坐想跑又不敢跑,動次打次的蹦迪音樂裏場面靜默得極其尴尬。

班西看着手機裏傳過來的照片,對着時律的陰沉臉色低低笑了兩聲,又若有所思地挑起眉稍。

他回憶起自己和時律的相處場景,想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合理推測時律動不動黑臉是為了掩蓋尴尬緊張的情緒,

也就是所謂的虛張聲勢。

班西摩挲着下巴,覺得之後可以試探一下。

突然,他手機裏年輕厲鬼開始瘋狂震動,啊啊啊地尖叫着扒開小窗,占據了整個屏幕。

“殺人了!救命啊!!!”年輕厲鬼嗷嗷叫着,吸引了稍微有點神游的班西的注意力。

“新浦一路和北三路的交叉口!”他激動到血肉模糊的臉從屏幕裏浮起,“殺人了!殺人了!怪物殺人了啊——!”

他扯着嗓子飙了個海豚音,把自己從手機小窗裏拽出來,乘着小風在前頭給班西帶路。

鬼魂一跑起來就穿牆入地稍不留神就跟不上,叫班西不得不在後頭急彎加速漂移俯沖,硬生生把掃帚騎出了戰鬥機的風範。

尤其最後一個高空俯沖甩尾停車,飛天掃帚那硬樹枝的尾巴準确無誤地抽在沖過來的人臉上,那人沒多吭一聲就直挺挺往後倒,一臉血道子的失去了意識。

“錯了!錯了!”後面飄着的鬼魂叫道,想提醒班西攻擊錯了人,話音未落小巷子裏就竄出一頭體型高大的灰狼。

路燈下班西能清楚看到那頭狼牙齒和爪子上的血跡,濕漉漉的液體在它皮毛上反光,紅到發黑的顏色散發着濃烈的血腥味。

被班西一掃帚抽暈的人身上也有血跡,再仔細看就發現他手臂上一道咬痕深可見骨,胸口也有幾道抓痕,和狼爪牙上的血跡放在一起,俨然一出惡狼襲擊無辜行人的悲劇。

“沒有錯。”班西松開掃帚,對着灰狼展示自己雙手空無一物,面對着它緩緩後退。

灰狼有一雙異色的眼睛,左邊是藍色,右邊是棕色。

“安吉麗娜。”班西叫了它的名字,他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應該在家庭聚會的安吉麗娜會出現在市區,還是以這副狂化傷人的模樣出現,但他能分辨出這個人類身上的血液混雜着狼的味道,而安吉麗娜正處在崩潰的邊緣。

安吉麗娜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它本就處在成年前最脆弱的轉化期,根本無法承受狂化和體型膨脹對理性的沖擊,被饑餓與殺戮的欲望驅使,品嘗了狼生中第一口血食。

鮮美的,滾燙的,人類血肉的味道從此印入它的骨血。

班西輕輕嘆息,把地上失去意識的人類踢到牆根藏着,知道這不是探究前因後果的好時候。

他意識想象自己的杖正在他手中,在他面前描繪出六芒星的圖案。

六芒星開啓了神性的通道,班西得以借此短暫與安吉麗娜的靈魂碰觸,梳理其中混亂失序的部分,只是正當安吉麗娜被他安撫而逐漸平靜時,遠遠的響起一聲高亢的狼嚎。

仿佛呼喚,又仿佛痛失親人的悲鳴。

草。

班西不太禮貌地在心裏罵了一句,當機立斷抽離出自己的意識。

安吉麗娜的靈魂對嚎叫聲産生了強烈反應,還不等班西用五芒星替代六芒星的标記,她已經暴起沖着班西的脖子咬去。

班西挂在胸口的盾熱得發燙,忽地亮了一下照在安吉麗娜眼睛上,安吉麗娜吃痛地甩頭後退,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嚎叫。

下一秒狼嚎聲回應着從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響起,能量場開始劇烈波動,驟然天空亮起一道閃電,繼而驚雷劈下,帶起狂風陣陣。

行人一臉懵逼地咒罵着鬼天氣匆忙找地方避雨,正準備變成原形享受夜生活的神秘生物們卡在半當中,九成九最終選擇了和吸血鬼一樣,在棺材裏死得安詳。

電閃雷鳴與夾雜着狼嚎的狂風,是狂獵過境的前兆。

灰狼是游蕩于沼澤與荒原的精靈,但當他們成群結隊在電閃雷鳴中出現,他們就化身為了神秘世界裏可止小兒夜啼的狂獵。

傳說他們效忠于神王奧丁,目光如電腳步聲如雷鳴,乘着狂風呼嘯而過時,會帶來死亡與戰争。

轟鳴的雷聲中路燈閃爍兩下,“啪”地死于非命。

黑暗中綠幽幽的眼睛一雙一雙亮起,閃電照亮了踏着狂風而來的野獸。

班西手機裏的年輕厲鬼似有所覺,血淚狂流連着飚了好幾個高音:“狼!!好多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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