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班西知道夫人在向他暗示什麽。
巫師是神秘世界的處刑官,當某些不能被人類知曉的罪惡發生,或某些人類法律無法做出公平判決的罪行,會由他們擔當完成處刑的工作,斬落軀體,終結生命,将罪惡的靈魂送往地獄。
但他們并非總是親力親為。
死亡與殺戮會帶來極端負面的能量沖擊,所以會有巫師選擇與死亡相關的神秘生物簽訂契約,使其代行處刑官的職責。
比如一頭即将堕于死亡,無法控制對殺戮欲望的惡狼。
這是一份對安吉麗娜這樣昨天剛成年的姑娘來說會有些辛苦的工作,要被巫師的規則所束縛,還要壓制自己本能的嗜血欲望,不過跟被砍掉腦袋比,已經是個不錯的處理方式了。
只是班西還要想想。
他不習慣把別人拉到自己的工作裏來,特別是與死亡相關這樣在巫師意義裏與靈魂有些距離過近的工作裏。
不然他完全可以請求火車,或者索性讓奧吉莉亞與他簽訂下契約,他們都是比一頭安全性未知的惡狼更好的選擇。
班西困得頭疼,他的困倦是由于反複使能量化為治愈之水導致的失衡,提神的小技巧也只能管得了一會,能讓自己別腦子空白啥都答應已經是極限,事情一過腦子就開始嗡嗡耳鳴。
他躺在床上,因為頭疼睡不安穩。
奧吉莉亞探出頭看了看他的情況,撲騰出來用标準母雞抱窩的姿勢窩在他胸口,翅膀輕輕拍打扇起輕柔的風。
淡淡的香氣從她羽翼下擴散,草藥脂粉還有陽光的味道調和成少女的馨香,假如是用靈魂的視角看去,就能看到一位黑發雪膚的少女側坐,輕輕在班西身上拍撫,眼中帶着慈愛溫柔的暖光。
睡吧,睡吧。
像是哄着自己的孩子,那張埋在被子裏的睡顏,逐漸與記憶裏召喚她的少女重合。
她是班西繼承自母親的守護靈,班西小的時候因為力量不穩時常整夜哭個不停,她就會這樣哼着搖籃曲哄他睡覺。
搖籃曲溫柔悠揚,半點不像她平時嘎嘎嘎的鬧騰。
班西逐漸舒展了眉頭,沉眠中他無意識連接上這個正位節點的能量循環,和緩純淨的能量補充進他幾近失衡的內部天平,驅散開沉重的疲憊與萦繞的負面力量。
他睡着時時律進來給他掖了掖被子,看班西這睡得雷打不動的樣子,大概中午之前都是起不來的了。
那今天可以稍微早點準備午飯,弄點清淡好消化的東西。
時律盤算着要去買點什麽給班西吃,腦內把附近的飯店過了一遍——他這樣的大妖吃飯不是剛需,想吃了吃點不吃也不會死,理所當然的他也不會做飯,最多泡個茶給班西沖個速溶咖啡。
不過班西在這裏工作的時候還是要正經吃飯的,通常是便利店裏的面包三明治或者外賣,時律看得多了就熟悉了周圍有點什麽吃的。
他一邊思忖着一邊下樓,大廳裏趴着的安吉麗娜看上去已經恢複了理智,正環着安妮一下一下舔着妹妹的毛,顯出溫柔不舍的情态。
安妮趴在姐姐的毛肚皮上小聲哼哼着,它看起來精神了許多,或許是撒嬌又或許是身上不舒服的抱怨,奶聲奶氣地叫喚個不停,安吉麗娜則用低低的聲音應和它。
夫人也坐在安吉麗娜旁邊,一下一下撫摸着她的皮毛,粗硬的灰黑色皮毛摸起來有些紮手,毛尖上糾纏着血色的不詳。
夫人眼中不由得閃過哀傷的情緒,又在注意到時律時快速收斂,溫和而尊重地起身與他打招呼。
這是一位很強大的存在——作為灰狼的頭領,她比普通灰狼更接近精靈所在的層面,所以她能夠更清楚地感受到那種說不出的威懾,就像是面對着一座高山、一條河流、一塊土地,只可仰望而不可撼動。
夫人說不清這種感覺象征着什麽,但她知道這并非因為時律是一個強大的妖怪。她見過華國那些古老強大的妖怪,他們幾乎已經是神秘本身,反而并不會讓她感受到太強的壓迫感。
她對此有些困惑,不過華國神秘界本來就有着許多她這種外來人員無法接觸的隐秘,所以她也沒敢深究,只更加慎重地對待時律。
時律點頭回了一禮,拿了錢包準備出門,想想又回過來安妮邊上,蹲下身看着這只小奶狗。
安吉麗娜立刻警惕地翻身把安妮藏在毛肚皮下面,緊盯着時律的一舉一動——一看到時律,她被一腳踩進地裏斷掉骨頭就好像又開始疼起來,恐懼就從骨頭縫鑽到了心裏。
時律摸摸鼻子,心想着自己也沒有臭着臉怎麽就吓到了狼,反而安妮主動從姐姐的毛肚皮下鑽出個腦袋,對時律發出友好的聲音。
“嗚?”
小奶狗水汪汪的藍眼睛幹淨無邪,被時律伸手揉了把頭毛。
“班西在休息。”時律說道,“你們小聲一點。”
安妮不知聽懂了沒有地嗷嗷幾聲,舔了舔時律的手指。
真的很可愛,也很乖巧,有點虛弱還要堅持搖着尾巴往你腳邊上蹭的時候,它簡直就能得到全世界。
一覺睡醒又被時律投喂了午飯後,清醒一點的班西嚴肅地與安吉麗娜對視,讓自己不要給腳邊打轉還露出毛肚皮的奶狗多餘的注意力,搞得好像他是因為安妮才會心軟。
……
行吧,的确也有安妮的因素。
看看小奶狗那雙水汪汪的藍眼睛,誰舍得讓它這麽小就失去疼愛它的姐姐,露出難過傷心的表情。
“我還缺個行刑官。”班西伸出手,看着安吉麗娜,“會非常辛苦,還會死于非命。”
雖然現在沒以前那麽多神秘作亂需要巫師通過血腥鎮壓,但行刑官的确是一項有着極高危險性,還會被死亡逐漸侵蝕的工作。
與死亡距離太近,終有一日會被其同化。
疾病,傷痛,意外,任何一個瞬間死亡将不請自來,長壽的神秘生物甚至可能走在巫師前面。
安吉麗娜對班西的告誡發出不屑的聲音,她站起身,灰黑色斑駁的皮毛仿佛身披夜色,垂下絲絲縷縷血氣。她微微擡着頭看着時律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在她眼睛裏倒映出本質的鴿血紅。
她突然擡起前爪搭在班西肩膀上,嗅着人類頸側的氣味。
皮膚下流淌的鮮血,滾燙而香甜的氣息,她之前在這裏留下過一道刮傷,依然微紅腫脹浮起淡淡的血色。
她忍不住舔了一下,惡狼對血的敏感讓她硬是咂摸出了一點令狼上瘾的回甘。
“我以為你們跟吸血鬼沒什麽關系。”班西推了推安吉麗娜,從口袋裏拿出個小瓶,裏面裝着他的血液,“用這個,別上嘴咬,你沒打疫苗。”
又不是沒有過巫師被神秘生物咬了之後得狂犬病的案例。
安吉麗娜從班西肩上下來,遺憾地舔舔嘴巴,叼走了班西手上的小瓶。
倒不是她慫了,而是背後時律正默默盯着她,盯得她後背毛都快炸起來,有一種自己要是敢下嘴下一秒時律就能把自己塞牆裏摁地上摳都摳不出來的危機感。
契約的建立需要鮮血,安吉麗娜咬破小瓶,巫師的血流淌過舌尖,甜得讓她渾身發燙,顫抖着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細碎的嗡鳴誘惑着她想要更多,更多。
班西取出儀式劍,讓夫人帶着安妮去隔壁的會客室等待——與惡狼簽訂契約是個血腥并且痛苦的過程,不适合安妮這樣的奶狗觀看。
時律則被他留下,以防安吉麗娜突然暴起傷人。
他抄着手站在一邊,緊緊盯着場中情況——班西将劍尖下垂着懸在安吉麗娜上方,劍尖正對着她的心髒。
頌念咒語時他的聲音像是在歌唱,時律能模糊地理解音調起伏間的含義,但又确定班西說的肯定不是中文。
“汝為野性、殺戮、堕落之獸。”
“吾将持鎖鏈,劍即為束縛。”
安吉麗娜身體驟然一僵,壓在她身上的沉重力量讓她發不出聲音,尾巴勉力彈動着如同一條垂死的魚。
“忍耐。”
不論怎樣的痛苦。
“克制。”
不論何等誘惑與欲望。
班西劃開手心緊握住劍柄,他的血液順着劍身流下,在劍尖滴落時化為一道道鎖鏈,延伸束縛住安吉麗娜的身體。
“宣告——”
班西得要雙手握住劍才能抵抗來自安吉麗娜的反抗,他用力将劍刺下,低聲頌念最後的咒語。
“臣服于我。”
安吉麗娜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吼,刺下的儀式劍甚至沒有開刃,卻讓她感受到了可怕的危機感,她本能地想要掙紮逃跑,掙脫開纏繞在身上如烙鐵般的鎖鏈,逃離這仿佛在撕碎她靈魂的痛苦。
但最後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她睜大了眼睛緊緊盯着刺下的劍尖。儀式劍在碰觸到她的皮毛時化為黑煙,她感覺無形的利刃将她自上而下地貫穿,将她的靈魂翻攪成碎屑。
“嗷嗚——”
會客室裏的夫人和安妮聽到了那聲嘶啞凄厲的狼嚎,安妮不安地夾着尾巴想要去扒門,又被夫人抱在懷裏輕輕安撫。
“沒事的,沒事的。”
夫人親吻着安妮的額頭,“安會回來的。”
她聽着外面的動靜,痛苦的嘶吼漸漸微弱,直到最後歸于平靜,血液的味道從濃烈變得寡淡,最終和草藥的氣味混合成飄散的霧氣。
世界安靜下來,好像一切都結束了。
有人推開了會客室的門,抱住了連滾帶跑沖過來的安妮。
“我回來了,安妮,我回來了。”
安吉麗娜低低地呢喃,淚水沾在她的眼睫,濡濕了一雙鋒銳傲慢的眼瞳,她擁抱着安妮,像是擁着失而複得的珍寶。
安妮在她懷裏低低嗚咽,正當夫人擦擦眼淚暗自感動時,一張毯子兜頭把安吉麗娜包了個嚴實。
扔下毯子的時律面無表情:“穿衣服。”
光着身子到處亂跑像什麽樣子,就算他和班西沒被吓到,影響也不好。
安吉麗娜裹着毯子扭頭,沖着時律笑起來:“穿誰的?”
她可不覺得班西和時律兩個雄性,能給她搞出件能穿的女裝來。
她已經不再是少女的範疇了,從各方面來說都是如此。
煙色的長發如海藻般卷曲,雪膚紅唇映着異色的眼眸,一挑眉一勾唇說不出的妩媚,透着帶刺的張揚野性。
“……”
班西嘆了口氣,“我這裏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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