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風月樓彙集天下名廚,你想吃什麽,我叫人給你做。”申屠川淡淡道。

季聽無語一瞬,擡腳便要離開,卻被他緊緊抵在門上,她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放肆,松手。”

“此處有一位高姓廚子,最擅長做醬鹵肘子,兩個時辰方做出一鍋,皮軟肉爛十分入味,嘗一口鹵汁直流,”申屠川垂眸糾起她一捋青絲,專注的把玩着,“若你喜歡,我叫人送上來。”

季聽還未用晚膳,聽他說得喉嚨動了動,思索一瞬後點了點頭:“叫人包上一個,我帶走。”

申屠川把玩頭發的手指一頓,聲音涼了下來:“你執意要走?”

“廢話,随便同你說幾句話,都得上萬兩銀子,夠吃多少肘子了,當我冤大頭呢?”季聽已經不耐煩了,“趕緊放開我。”

“只是因為銀子?”申屠川眉眼舒展。

季聽急着走,便随口敷衍:“是是是,因為銀子。”

“今晚不收資費。”申屠川緩聲道。

季聽頓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若想留下過夜,”申屠川斟酌片刻,緩緩道,“也可。”

季聽:“……”

廂房裏因為他的一句話,徹底靜了下來,申屠川的耳朵泛紅,但目光依然清明,似乎不打算改變主意。

季聽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眸微微眯了起來,不帶任何情緒的說:“申屠川,你認出本宮了。”

申屠川沉默一瞬,單手解開了她的帷帽,季聽妍麗的容貌頓時露了出來。他定定的看了她許久,才垂眸叫一句:“殿下。”

“放開本宮。”季聽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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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川這回沒有再跟她犟,直接松開了她。季聽簡直想轉身就走,可那樣一來實在沒氣勢,便沒好氣的到桌前坐下,蹙着眉頭問他:“什麽時候認出本宮的?”

“一直都知道。”申屠川如實回答。

季聽諷刺的看了他一眼:“申屠公子聰明啊,本宮還以為自己戲弄了你,沒想到反而是被戲弄的那個。”難怪他像變了個人一樣,原來是早就識破了她的身份。

“申屠從未想過戲弄殿下。”申屠川說完頓了一下,平靜的垂下眼眸。

季聽冷笑一聲:“你覺得本宮會信?”

申屠川不說話了。

季聽心裏憋着一團火,但知道這事兒她也不占理,若是發了脾氣,反倒顯得她小家子氣。她将帷帽奪了回來,冷着臉戴好,這才淡淡道:“時候不早了,本宮就不耽誤申屠公子接客了。”

說罷,她推開門便離開了。

關門聲在耳邊響起,申屠川眼眸微動,卻沒有起身去追。片刻之後,老鸨出現在門外,一反在外人面前花枝亂顫的形象,沉穩的壓低聲音:“主子,殿下已經到樓下,屬下可要請她回來?”

“不必,你叫廚房打包兩個醬肘子給她帶上。”申屠川淡淡道。

老鸨頓了一下:“……是。”

申屠川看向窗外,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季聽憋着火回到馬車上,解開帷帽啪的一聲丢在桌子上。扶雲吓了一跳:“殿下,怎麽了這是?”

“申屠川早就認出我了。”季聽不悅道。

扶雲一臉莫名:“什麽意思?”

季聽看了他一眼,沒好氣的把方才的事說了,扶雲頓時義憤填膺:“申屠川也太有心眼兒了,明明已經認出了殿下的身份,卻一直不挑明,這是拿殿下當猴耍呢?!”

“可不就是,真是氣死我了。”季聽氣得口幹舌燥,端起提前晾好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喝得快些,舉手投足卻依舊優雅。

扶雲越想越生氣,接着又想到一個問題:“不對啊殿下,那日你一直戴着帷帽,還刻意改了聲音,為何他還能認出你?”

他說完想到一種可能,臉色瞬間嚴肅起來:“莫非他在長公主府安插了眼線,所以才知道我們那晚會來?”

季聽蹙了蹙眉,正要說有道理,就聽到車底下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但凡是熟悉長公主府的,誰不知道扶雲是殿下最寵的近侍,不管到哪都會帶着,又有誰不知道扶雲少爺眼高于頂,從不正眼瞧殿下以外的人,你們二人一同出現,有點腦子也該知道殿下的身份吧?”

季聽:“……”

扶雲:“……”

詭異的沉默之後,季聽板起臉:“進車裏來。”

“是。”褚宴應了一聲,接着從小窗處跳進馬車。

扶雲嫌棄的拍拍他身上的塵土:“髒死了,往旁邊挪挪,別弄髒了殿下的衣裳。”

褚宴往旁邊挪了挪,一本正經的看着季聽:“他認出殿下沒有錯,但不該戲弄殿下,不如卑職去殺了他,替殿下出氣如何?”

“……那倒不至于殺了。”季聽無奈。人家申屠川也沒什麽大錯,不過是前世對她視而不見十餘年,不過是親手為她送上一碗歸西的湯藥,不過是在發現她身份後戲弄她……嗯,突然想殺了他。

褚宴不知道再追問兩句季聽就改變主意了,只一臉遺憾的沉默了。

車夫駕着馬車往大路上走,剛要揮鞭,風月樓的老鸨便追了出來,氣喘籲籲的攔在了馬車前:“貴、貴客,您的醬肘子忘帶了!”

季聽蹙了蹙眉頭:“我沒要醬肘子。”

“怎麽會呢,申屠公子說是您要的,”老鸨笑得殷勤,“這是剛出鍋的,往常得提前三日預定,聽說是貴客要,奴家便勻出來兩只,貴客嘗嘗吧。”

季聽掃了褚宴一眼,褚宴撩開車簾接了進來,馬車這才繼續趕路。

“殿下,您還買醬肘子了?”扶雲沒出息的咽了下口水。

肘子雖然被荷葉包裹結實,但濃郁的香味還是溢了出來,整個馬車內都染上了這種味道,确實叫人食指大動。

但一想到這是申屠川給的,季聽的胃口便打了個折扣:“待會兒到了東湖,驗過了再吃。”

“好!”扶雲開心的點了點頭,倒是只喜歡甜食的褚宴沒什麽反應。

三個人到了東湖一同用膳,褚宴将兩只醬肘子裏裏外外檢查一遍,确定沒事後松上了桌,季聽嘗了一口,發現确實好吃,不知為何更心塞了。

扶雲看着她郁悶的樣子,心情也十分沉重,用過晚膳怕季聽繼續回家窩着,便提議道:“殿下,東湖夜裏景致更好,不如我們四處走走?”

“對,這裏風景很好。”褚宴也接了一句。

季聽沒有興趣,但對上二人擔憂的目光,沉默一瞬後還是答應了。她這幾日一直窩在家裏,這兩人估計都擔心壞了,平日只會叮囑她早點回府不要亂溜達的小子,竟然也會鼓勵她多走走。

她輕笑一聲,随他們二人在湖邊散步。

天雖然已經完全黑了,但湖邊燈籠都還亮着,四處都有年輕男女在說笑,微風吹過湖面時,帶起了湖上的褶皺,也帶來了年輕人的清爽笑聲。

聽着這些笑聲,季聽心情也好了不少。

“殿下,不如我們去人多的地方吧。”扶雲看到她的轉變,機靈的勸說。

季聽點了點頭,往那些年輕人處走,剛走了兩步就聽到他們在議論自己,頓時停下了腳步——

“聽說凜慶長公主這些日子一直閉門不出,也不知道怎麽了。”一個年輕男子搖着折扇道。

“還能怎麽了,自然是因為風月樓關着的那位煩悶呗。”另外一人接話。

年輕男子啧了一聲:“咱們這位長公主可真有趣,說是癡情卻處處留情,說是風流卻這麽多年都不肯放過那位,也不知是怎麽想的。”

“也許風流只是表象,她心底喜歡的只有那位呢?”一個小姑娘輕聲道。

扶雲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頓時皺起眉頭:“皇親國戚豈容他們非議,扶雲這就去教訓他們。”

“你回來,難得聽一次自己的閑話,你別攔着。”季聽心情不錯道。

扶雲見她沒有不滿,只好不情願的停下。

那邊幾人還在聊天。

小姑娘說完話,年輕男子笑了:“什麽叫只是表象,她身邊那些俊美的男子,難道都是擺設?”

“你不懂,這便是長公主的愁苦之處了,身邊再多美男子又如何,始終不是她想要的那個,得到了天下也不開心。”小姑娘不知道腦補了什麽,頓時一臉同情。

她的話引起其他姑娘的認同,立刻有人出來附和:“而且我覺得,長公主未必是風流,只是她出身高貴,卻屢屢被拒,自然放不下顏面,所以故意惹些風流債想氣那位,誰知道那位沒有心,根本不為所動。”

幾個小丫頭七嘴八舌,硬生生拼湊出一個女追男隔了八千大山的故事,故事中的季聽悲苦凄涼,是個愛而不得的傻蛋,饒是本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都說的什麽跟什麽啊,”扶雲無語,一扭頭看到褚宴黑沉的臉,頓了一下道,“雖然故事很差勁,但也不至于黑臉吧。”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褚宴繃着臉。

扶雲斜了他一眼:“知道你喜歡甜的。”

兩個人說話間,那邊幾個小公子小姑娘還在聊天,季聽眼含笑意的聽着,漸漸的覺出了不一樣的味兒來。

如今季聞還沒開始抹黑她,是以她的名聲還不算特別差,滿打滿算也就風流成性和奢靡這兩個缺點,而這些小孩聊起自己,也大多說的是風流,而不是奢靡。

也是,平頭百姓同皇家隔着天塹,即便她過得再奢侈無度,也鮮少有人知曉,而知曉的那些人都清楚,她家中有位能幹的,生意做得極大,她的吃穿用度大多依仗長公主府的家底,旁人就算覺得不妥,也不好說什麽。

最重要的是,季聞當初抹黑她,也主要集中在荒淫這一點上,所以她當務之急,便是将風流這頂帽子摘掉,讓他将來即便想從此處下手,也無可奈何。

季聽聽着那些小姑娘編故事,心中隐隐有了個想法,一直壓抑的心重要放晴。她伸了伸懶腰,愉悅的往另一個方向走,扶雲和褚宴立刻跟了上去。

“殿下,你不必把他們的話放在心裏。”扶雲寬慰道。

季聽勾起唇角:“我倒覺得他們挺有趣。”比這難聽千倍百倍的話,她都聽過了,如今只是拿她編個話本,倒不是不能接受。

“那我叫人打聽他們是誰家孩子,以後日日叫他們來府中給殿下編故事。”扶雲立刻改了話風。

季聽斜了他一眼:“若你入朝為官,恐怕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佞臣。”

“那得殿下做了皇帝,扶雲才會做佞臣,扶雲就是要一直跟着殿下。”扶雲谄媚的說着大逆不道的話,卻因為一張臉粉雕玉琢,反而透着一股真誠可愛。

季聽哭笑不得:“若是被旁人聽到,你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不是沒旁人麽,扶雲心裏清楚,不會給殿下惹麻煩的。”扶雲嘿嘿一笑,挽着她往前走。

季聽斜了他一眼,倒沒有再說他什麽。

這日回了長公主府,季聽雖然心中有了主意,但依然像之前一樣,除了上朝幾乎不出門,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沒有再把自己困在寝房中,而是整日跟扶雲在庭院內研究種花,在禍害了幾株好苗子後,花匠心痛的給他們騰出一個花圃,任由他們禍害。

“殿下,你整日不出門,外頭都傳得沸沸揚揚了。”扶雲一邊刨土一邊道。

季聽一身幹淨利落的騎裝,手裏扶着一株花苗,有些好奇的問:“都說什麽了?”

“有說您為情所困性情大變的,也有說您在跟皇上置氣的,傳什麽的都有,左右都繞不過申屠川,”扶雲不滿的哼了一聲。他家殿下好好的,整天陪着他,哪有什麽功夫管勞什子的申屠川,“可要扶雲去辟謠?”

季聽笑笑:“不必,讓他們傳,傳得越狠越好。”

“可這樣會不會影響您和皇上的關系?皇上召了您三次,您都回絕了,我怕……”扶雲一臉擔心。

季聽笑意不減:“別怕,皇上比你更擔心。”

她沒照他想的那般拿虎符換人,他這時候就算想放人也不能放,因為一旦不聲不響的放了,就等于變相承認在申屠老丞相這件事上心虛。可若是不放,那群文官又一直上奏,煩也能煩死他。

一想到季聞如今騎虎難下的情況,季聽便十分愉悅。

扶雲不懂殿下為何這麽說,但殿下叫他別擔心,他就不擔心了,轉而想到另一件事,他瞄了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扶雲這段時間重金買了樣東西,能幫你出那日被申屠川戲弄之氣。”

“……這幾日事忙,我都快将他忘了,你怎麽又提起他了?”季聽無語。

扶雲的臉頓時皺了起來:“扶雲倒是不想提,可一想到殿下受的委屈,就總忍不住想生氣。”

“你一提起來,我也有些氣了,說說看,怎麽出氣。”季聽拍了拍手中的土,直接坐在了地上,上好的料子頓時沾上一層浮土。

扶雲嘿嘿一笑,趴在她耳邊嘀咕幾句,這才一臉得意的看着她,似乎在等誇。

季聽眉頭微揚,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由得感慨一聲:“不愧是牧與之一手帶大的,主意太損了。”

“多謝殿下誇獎,扶雲跟牧哥哥比還差得遠。”扶雲笑眯眯道。

季聽:“……不是誇你,就不必謙虛了。”

“那殿下你要不要做?”扶雲直截了當的問。

季聽想也不想:“當然要做,雖然缺德了點,但他既然惹了我,就該付出代價。”

“那我去找褚宴,咱們今晚就去。”扶雲說完,便跑去找人了,季聽只好一個人将剩下的花苗都栽好。

是夜,季聽被褚宴和扶雲一前一後護在中間,躲在風月樓的無人角落裏。

“……不是說風月樓守衛完善,萬一被抓了多丢臉,不如回去吧。”季聽聽着外頭的喧鬧聲,突然後悔跟着扶雲胡鬧了。

扶雲忙安撫:“沒事的殿下,有褚宴在,肯定沒問題。”

“可是……”

“殿下放心,風月樓守衛再完善,也完善不過皇宮,卑職十六歲時便能替殿下宮裏偷東西,區區風月樓算得了什麽。”褚宴一字一句道。

季聽:“……偷東西的事就不必提了吧。”這便是認識太久的壞處,簡直沒有秘密可言。

三人說着話,季聽的心情放松了些,跟着他們一路到了申屠川的住處。此刻申屠川已經去了一樓,房內沒有人,扶雲快速往香爐裏丢了塊東西,接着遞給季聽一個小瓷瓶:“殿下,這是解藥,您先吃了,待會兒不受影響。”

他說完看着季聽将藥服下,便轉身就要拉着褚宴離開。

季聽一驚:“你們不陪我?”

“不行啊殿下,這解藥只有一顆,我們若是留下,萬一也出現幻覺怎麽辦?”扶雲見她緊張,又跑回來安撫,“殿下別怕,我和褚宴就在外頭守着,你等出完氣便直接出來就是,有我們在,你沒事的。”

“行吧。”季聽心情複雜的看着他們離開,自己找個角落蹲下,等申屠川進門的時候無聊打量四周,才發現風月樓給申屠川的待遇也太好了些,竟完全按照他的習慣來裝飾房子,房中所挂字畫皆是名家之作,即便申屠川是樓裏的搖錢樹,這條件也太過了些。

她蹙了蹙眉頭,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正當她要想到什麽時,門口傳來吱呀一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季聽擡頭看向門口,只見申屠川依舊一身素衣,進門之後頓了一下,便停在門口不動了。

不會是發現她了吧?季聽的心懸了起來。

好在他站了片刻後,還是面色如常的轉身将門關上了。他進屋後便褪去外衣,正要換衣裳時,便撲通一聲倒地了。季聽勾起唇角,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扶雲找的這藥無色無味,吸入者會四肢無力,至少兩個時辰才能恢複,如今申屠川倒下了,就輪到她動手了。

季聽摩拳擦掌,仔細檢查了一下身上故意穿得臃腫的衣裳,再确定一下面巾綁得好好的,便從角落裏出來了。她今日做了萬全的準備,身材、聲音、臉都做了改變,即便是先皇在世,恐怕也認不出她。

“你是誰?”申屠川躺在地上冷靜的問。

季聽桀桀怪笑:“還能是誰,自然是你沒錢的恩客。”說着話,她便繞到他頭頂處,将兩只手探進他的腋窩,咬着牙往床榻上拖。

她平日雖然沒做過重活,但也是在軍營待過許久的,申屠川又不算重,她很快便将人拖到床上了。

“你想做什麽?”申屠川的聲音依舊平靜。

季聽最看不慣他冷靜的樣子,聞言輕嗤一聲,一言不發的開始脫他衣服。

申屠川感覺到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作亂,聲音終于緊繃起來:“放開我!”

“你叫吧,就算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季聽難得做一回欺男霸女的惡霸,感覺竟然很不錯。

申屠川的唇角微微勾起,又很快放了下來,板着臉道:“你若敢對我做什麽,我必不放過你。”

“呵,那就試試!”季聽冷笑一聲,一把扯開了他的衣衫,接着陷入為難。下面該做什麽了?

申屠川眉眼舒展,聲音卻是冷的:“不準碰我。”

“我偏要碰!”季聽頓時找到了方向,柔若無骨的手覆上了他的腹肌。

申屠川喉結動了動,忍耐的閉上眼睛,才克制住從小腹竄起的燥火。

作者有話要說:

申屠:別碰我

季聽:就碰

申屠:別親我

季聽:就親(好像有哪裏不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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