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心照不宣7

方晴又做噩夢了。

不，應該說，她寧願這是個夢。

她發現自己被捆在一張破舊的單人床上，四肢被麻繩牢牢系在床的兩端，姿勢像極了一只即将被開腸破肚的青蛙。暗沉沉的天花板上，兩條鎖鏈垂下，穿透了她的琵琶骨。

沒有痛意，但更顯詭異。

四周黑漆漆的，萬籁俱寂，看不到一絲光亮。方晴屏住呼吸，等了很久很久，還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久到她意識昏昏沉沉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那聲音像有人踩在老舊的木質地板上，木板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哀鳴聲。

“嘎吱嘎吱……”越來越尖銳刺耳。

方晴像只蠕蟲般瘋狂扭動了起來，直到床頭慢慢顯現出一個“人”的輪廓。

那人背對着她，脖子上逐漸蔓延出青青點點的屍斑。他擡了擡僵硬的手臂，發出類似于木偶旋轉關節時的刺耳噪音。

方晴恐懼到了極點，根本無法壓抑喉管裏溢出的“嗬嗬”聲。

那人聽到聲音，突然停下了動作。他的頭緩慢地扭轉了180°，身子卻仍然背對着方晴。

“啊啊啊——”

方晴驚叫着從夢中醒來，雙手立即被握住了。

“晴晴，媽媽的寶貝，你總算醒了……”方母激動得掉下了眼淚，“你已經睡了三天了，連你表姐都沒辦法了……”

邊上的白大褂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語氣帶上了一些憐憫：“根據症狀分析，您的女兒患有臆想症，但更大的可能是出現了精神分裂。”

“不，我沒病，我沒病……”方晴拔出手上的針管，神情驚惶怨恨，“真的有鬼啊！你們為什麽不信我，為什麽不信，為……”

病人的情緒過于激動，醫生趕緊叫來了兩個護士。一管鎮定劑打下去，方晴才安靜下來。

方母抹着眼淚，苦口婆心地勸着女兒：“晴晴乖，這個病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接受治療，很快就能好的啊！聽媽媽的話……”

方晴卻把頭掩在被子裏，無聲地哭了起來。

蕭亦珝一邊欣賞着她的慘劇，一邊頭疼地寫着化學作業。

“喝點水。”

無形的手把水杯遞到他嘴邊，蕭亦珝就着抿了一口，接着埋頭寫作業。

高二學生的作業不難，就是太多了，每天都得花三、四個小時才能完成。蕭亦珝還沒經歷過人類的高三，只聽說那是一個更魔鬼的時期——看那些高三學生的青黑色眼圈就知道。

雖然不懂人類為什麽要做這些無用功，但蕭亦珝私心裏，還是打算為林逍考個好大學。

他并非什麽學霸，而且林逍的底子實在有些差。除了數學和英語，其他科目他都沒怎麽接觸過。尤其是物理和化學這兩門輔修，X國的教育方案裏，輔修只評等第，但要上一個好大學，等第必須得在A或者A＋。

因此蕭亦珝這幾天一心撲在學習上，每天寫完作業就狂刷卷子，什麽五三、小題狂做之類的刷了幾十頁，總算把基礎補上了一點兒。

蕭赭心疼他，主動接過了打掃屋子和做飯的任務，順便在他學到廢寝忘食之際充當人工鬧鈴。

這樣一來，還真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

所幸，努力一定會有回報——蕭亦珝這次期中考的成績不錯，語數外總分351，輔修雙A，差不多過了普通大學的一本線，在班裏排名17。

不算尖子生，但比起林逍原來的倒數，真的是好了太多。班主任特地在家長會上對他大力表揚，還把他調去了前面的位置，并給他安排了一個同桌。

蕭亦珝的現任同桌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自稱什麽“腐女”？經常會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不過勝在性格大方利落，待人真誠。

因為同桌的緣故，蕭亦珝與班上的同學也親近了很多，下課間還會打打鬧鬧。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很新奇。當然，黃志剛等人除外。

小巷毒打過後，黃志剛再也沒敢找他麻煩。反而像變了個人似的，每天給他端茶送水，剛摘下“校花舔狗”的頭銜，轉眼又被戴上“林逍舔狗”的帽子。

或許是中二期的少年都崇拜酷帥的人，黃志剛眼裏的林逍，俨然是個深藏不露、忍辱負重的高人。在他第一次對蕭亦珝提出要拜他為師時，蕭亦珝卻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問他：

“你覺得我是條金魚嗎？”

黃志剛反射性地回答：“當然不是。”

話一出口，他才明白了蕭亦珝的意思。

“可我之前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不能。”

黃志剛臉色一白。

蕭亦珝當然不會原諒他，他對原主做過的那些事，豈止是一句“對不起”就能一筆勾銷的？

他接着往下說：

“我家很窮，我學習成績很差，我穿得總是破破爛爛，我有個酗酒的爸爸，還有個跟別的男人跑了的媽媽……這些都是事實。”

“可我不偷不搶，不去嫉妒別人，不去嘲笑別人。我承認我喜歡過方晴，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她也看不上我，我沒有死纏爛打，沒有對她造成困擾。”

“但是為什麽？就因為我的外表，我的家庭，我就要忍受不公正的對待嗎？曾經有很多次，我覺得我活的就像一團爛泥，我的人生毫無希望，我甚至想從六樓一躍而下。可是我問自己，你們犯的錯，憑什麽讓我來承擔？我又沒有錯！”

最後一句，蕭亦珝在原主的情緒影響下，直接嘶吼了出來。原主多少年的辛酸和委屈，通通包含在了這一席話裏。

黃志剛沉默了，那些滿腹乞求寬恕的話語被他重新咽回了肚子。

他從來沒有這樣無地自容過，也從來沒有這樣直面自己的卑劣。

是的，卑劣。

回想起來，自己當初是為什麽欺負林逍呢？因為他破破舊舊的衣服？因為他倒數的成績？因為他有個賭徒父親？……連黃志剛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林逍又沒有錯，錯的人是他。

他忍不住哽咽出聲：“對不起，我錯了！林逍，真的對不起！”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再這樣。

蕭亦珝忽然感覺臉上一片冰涼，原來是林逍的淚水。他生前一直盼着的一番話，直到死了才聽到。

“我很高興你向我道歉，但是我，不可能原諒你。”

“而且你的道歉，不應該說給我聽。”

人死如燈滅。那個你真正虧欠的人早就不在了，此時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有些錯誤，并不值得被原諒。如果他沒有來到這個世界，那原主即使不被厲鬼殺死，或許也會因為忍受不了愈發嚴重的校園暴力而自殺。劊子手在人死後才道歉，不覺得諷刺嗎？

黃志剛臉上浮現出灰敗的神色：“我知道了。”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打擾過蕭亦珝。于是蕭亦珝真正過上了沉迷學習無法自拔的生活。

期間，他去賭場看了林父一次，接待他的竟然是上次的刀疤男。

蕭亦珝剛踏進賭場，刀疤男就匆匆跑來迎接他，态度比上次溫和得多。

将他迎上三樓，帶到一個包廂前，刀疤男示意他進去，自己則守在門口。

蕭亦珝那天幾乎把賭場所有的籌碼都贏光了，這個數額遠大于賭場本身的價值。他以此為最後的籌碼，跟賭場老板，也就是劉老板，做了一個交易。

他提供了林父的基本信息，并告訴老板，如果這個人一月內再進賭場，那賭場需要幫他做一件事。反之，如果他一月內再也沒進過賭場，那約定就作廢。

事實證明，別說一個月、一周，林父就連一天都堅持不了。

推開門，蕭亦珝走了進去。林父被兩個黑衣大漢押着跪在地上，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傷口，嘴巴裏堵了塊破布，見他進來，“吚吚嗚嗚”地哼哼着。

“林先生，別樣無恙啊！”劉老板笑眯眯地坐在躺椅上，率先跟蕭亦珝打了個招呼。

“托您的福，他怎麽樣了？”蕭亦珝指指林父。

劉老板示意手下拿出林父嘴裏的布：“不如讓他自己跟你說說？”

“逍逍、逍逍，救救爸爸！”林父二話不說，“砰砰”就往地上磕了兩個頭，“爸爸真的沒錢了，他們說再不還債，就要殺了爸爸啊逍逍……你忍心看着爸爸死嗎？你媽走後，是我把你養大的啊，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聲淚俱下。

蕭亦珝卻只是冷眼看着他，不為所動。

林父見狀，咬着牙又磕了砰砰幾個響頭，擡起的一張老臉涕淚橫流：“爸爸答應你，以後再也不賭了，真的再也不賭了……爸爸知錯了，逍逍……”

“你想讓我怎麽幫你？”蕭亦珝閉上眼，似乎早已預料到答案。他話中的譏諷，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可惜林父不是人。

他以為有望，心裏一陣狂喜：“你幫爸爸還債好嗎？等爸爸發達了，就給你買你小時候最喜歡的變形金剛，帶你吃大餐，每天陪着你，你要什麽有什麽……”

林父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他已經忘了，林逍不再是喜歡變形金剛的年紀了。

“夠了！”蕭亦珝睜開眼，“堵上他的嘴。”

林父又恢複到口不能言的狀态。

“不好意思，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已經被你浪費了，”蕭亦珝發出了一聲嘆息，“明明只要你讓我立即離開這裏，我就會帶走你，從此孝敬你，幫你還清所有債務……可惜在你心裏，我始終只是個商品。”

“唔唔……”林父的臉扭曲起來，他還想說什麽，卻吃了一個重重的巴掌。

“劉老板，這個人就交給你了，按照約定上那樣做吧，以後，他的死活與我無關。”

林父目眦欲裂，可再也沒有人會理睬他了。

蕭亦珝走出夜色，冷風讓他的頭腦微微清醒了些。

他要劉老板做的事，就是逼迫林父每天在賭場賭博，直到林父提出他不想賭為止。可這麽多天過去，林父沒有一天停下過，哪怕他早就知道，還不上債需要用他的器、官去抵，他也沒有停下。

無藥可救。

林父的下場，或許不出一個月，就會變成一具屍體吧。

不過，已經與他無關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還有3章就完啦~下個世界西幻

寒假充值成功，我覺得寒假結束之前，我可以寫完西幻和星際……

目前日三，争取日六，雖然我從來沒成功過emmm

別人都說記錄出奇跡，希望這本可以出奇跡

畢竟是我的大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