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厲随道:“我數到三。”

一般大魔頭是不會這麽有耐心的, 所以這個“我數到三”,在藍煙眼裏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中邪, 二是宮主對祝公子确實不一般。可惜祝公子本人目前并不這麽想, 他的臉已經開始隐隐作痛了, 所以握住桌沿試圖做出反抗,但毫無用處, 反而讓厲随的表情更加惡狠狠了一點。

藍煙:宮主冷靜!

祝燕隐:大事不妙!

他甚至撒丫子想跑,結果未遂。厲随用兩根手指就輕輕松松拎住他,這手法祝燕隐熟悉, 大哥在江南養了只長毛波斯貓, 經常到處亂跑, 偶爾會來自己院中, 章叔就是這麽捏着後頸皮把它從書架上拎下來的。

厲随不可置信:“你竟然想跑?”

而更不可置信的是,你竟然以為這輕飄飄的跑法,能順利從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祝燕隐心想, 你都要捏我的臉了,我還不能跑一下嗎!但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人生總不能處處說真話做實事, 還是要适當地虛僞一下,于是他趕緊表示, 我沒有。

厲随被他這面不改色的謊言給逗笑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氣笑了,他本來想去捏對方的臉,手都已經擡起來卻又改變主意,一把攬住那細瘦腰肢,帶着人破窗而出。

沒有一點點預兆。

這誰能頂得住啊!

三不五時就要被迫體驗尋死的感覺, 祝燕隐欲哭無淚,但比起上回在野林子裏飛來飛去,這次似乎要更加平緩一……等等,并沒有!

章叔救我!

耳畔風聲呼嘯,一顆心也忽高忽低,如同被抛進洶湧汪洋。祝燕隐完全不想睜開眼睛,就只用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頸,雙腿也環過對方的腰,如同一只雪白的……說不好像什麽,反正挺大一蓬挂在厲宮主身上,感覺扯都扯不下來,風雨不動安如山的。

厲随拍拍他的後背:“到了。”

祝燕隐依舊閉着眼睛,從嗓子裏擠出一個有氣無力的“嗯”,到就到了吧,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我得再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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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随問:“你又站不穩了?”

祝燕隐:“有一點。”

厲随果然又開始笑,靠在柱子上,花枝亂顫的。

祝燕隐:你們魔頭真的好難懂。

根據前兩次的經驗,對方這詭異好心情可能會持續挺長一段時間,祝燕隐也沒再理他,自己往四周看了看,發現這裏好像是一處廢棄的三層茶樓,附近巷道縱橫交錯,不遠處還有一棟挺闊氣的樓。至于兩人住的客棧,已經不知被抛在哪裏,連個影子都看不着了。

厲随笑夠之後,心情很好:“你在找什麽?”

“我們住的客棧。”祝燕隐問,“這是哪裏?”

“客棧在城西,這裏是城北。”

“這麽快的速度就能穿城,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這麽厲害的輕功!”

祝公子豎起大拇指,展開積極吹捧,試圖與魔頭重新建立良好關系。

厲随問:“那你想不想見識更厲害的?”

祝燕隐稍稍一滞,這怎麽還誇出了反效果,我的意思是我已經知道你有多麽的厲害,昨晚那個滿城蹿的倒黴蛋絕不可能是我面前這位高手,所以現在是不是就能快樂地回客棧了?

于是他說:“不不不,這已經很厲害了,更厲害的我得稍微緩緩,不然可能受不了。”

厲随卻道:“你要緩,有人卻緩不了。”

祝燕隐不解:“誰?”

厲随道:“趙明傳。”

祝燕隐:“……”

祝燕隐隐約反應過來:“難道昨晚那個倒黴鬼是明傳兄?他是魔教的人?”

厲随眉梢一挑:“你腦子轉得倒是快,沒錯,昨晚趙明傳也去了山南客棧,結果被尚儒山莊的弟子發現,繼而驚動了全城門派,被追得倉皇而逃。”

但他究竟是不是魔教的人,還要另說。祝燕隐急急道:“明傳兄一早就同我說過,他懷疑武林盟中有內鬼,或許是同你一樣查到了尚儒山莊有問題,才會冒險夜探,他真的被打傷了嗎,現在人在哪兒?”

厲随看着前方:“那棟紅色的房子,昨晚趙明傳路過附近巷道時,被人拖入一處宅院打昏,緊接着就被送去了醉春樓。”

醉春樓,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地方。祝燕隐越發着急了:“你知道得這麽清楚,昨晚是一直跟着明傳兄嗎,沒救他?”

厲随答:“沒有。”

祝燕隐:“……”

祝燕隐:行吧行吧,知道你不屑出手,那我找人去救。

“回來。”厲随扯住他的後領,“襲擊趙明傳的人,看起來四十出頭,與當初傳你是魔教眼線、以及同崔巍幾人一起出現的婦人,應當是同一個,她的功夫不低。”

祝燕隐臉色一白,居然是她,那明傳兄豈不是更危險了,這殺人放火的。便轉身想往樓下跑,卻被殘缺搖擺的樓梯驚得縮回了腳,感覺踩一下就能直接滾落一樓,只好求助現場唯一的觀衆:“你先帶我下去。”

厲随皺眉:“你要去救人?”

祝燕隐道:“明傳兄一路對我多有照顧,如今他被人抓了,我當然得救。”

厲随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你要去找誰幫你救?”

祝燕隐回答:“我的家丁。”

厲随依舊滿是不悅地看着他。

祝燕隐也是擔心趙明傳,一時有些沒辨過來,就道:“你不願救人,難道也不讓我去救嗎,他既被兇徒打昏,就說明與他們不是一路人,退一步說,就算明傳兄真的與魔教有關,留着活口審問難道不比遇害強?”

厲随很是不耐煩,他完全沒有聽到後面一堆話,只聽到第一句:“誰說我不願救的?”

祝燕隐:“……你剛才自己說的,沒有。”

厲随糾正:“你只問了我昨晚救沒救,卻沒問我現在願不願救。”

祝二公子被這種神邏輯給驚住了,難道你救人還分心情與時段?但不難搞也不能叫大魔頭,陰晴不定得歸于性格特色,對方願意出手相助肯定是最好的,所以祝燕隐很上道地配合:“那你現在願意救嗎?”

厲宮主用行動表示了一下“我願意”。

具體表現在祝燕隐還在等回答,人就已經被拎起來飛了。

一回生二回熟的,飛多也就習慣了。他熟門熟路地挂在厲随身上,手腳并用,若是讓江南儒雅的父兄看到,定會當場落淚——這到底是什麽江湖野人的姿勢,有礙觀瞻,有礙觀瞻。

厲随帶着他進到醉春樓,兩人迅速閃進一處房間。

到處挂着桃紅的帳子,胭脂水粉香而甜膩,一股子淫靡浪蕩。

趙明傳就被關在隔壁。

祝燕隐悄聲問:“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麽?”

厲随道:“等。”

祝燕隐又問:“不能偷看?”

厲随将他領到牆角,用手指輕松按了個洞:“看吧。”

祝燕隐:“……”

你這是不是太不把反派放在眼裏了。

他小心翼翼地湊近孔洞,剛好能看到隔壁房間的狀況。

趙明傳正昏迷着,被粗繩捆在椅上,小腿上草草纏着繃帶,看起來被處理過傷口。而在他旁邊,居然還捆着另一個人,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狼狽程度要更甚三分,頭發蓬亂如雞窩,臉上長滿胡子,整個人像春日裏的河堤,感覺到處都長着野草。

他倒是沒昏迷,一雙眼珠子還在滴溜亂轉。祝燕隐從沒見過這髒臭的模樣,他轉頭小聲詢問:“還有一個人是誰,丐幫弟子嗎?”

厲随答:“劉喜陽。”

祝燕隐倒吸一口涼氣。

厲随很有興趣地觀察:“我發現你的表情很多。”

祝燕隐将吸進去的涼氣又徐徐吐出來:“并沒有,也就一般。”

我覺得我屬于正常反應,你才是異于常人的沒有表情。

但為了能保住臉,還是不說了吧。

厲随道:“對方應該是想從劉喜陽口中知道些什麽。”

祝燕隐想湊回孔洞接着看,卻被厲随警覺拉住:“有人。”

“……”

祝燕隐有些緊張,難不成是這裏的姑娘要開工?可這還紅日高懸的,有些事情是不是得等到晚上做才比較合适,不然總覺得有些白日宣淫對吧,太浪蕩,不應當。

厲随反問:“來這裏的人,有誰是為了不浪蕩?”

祝燕隐噎了一下,你說得也是,那不然我們換一間——

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被拎上了房梁。

“蹲好!”

祝燕隐搖晃兩下,險些掉下去,幸好被厲随握住肩膀,才勉強保持住平衡。

“砰”一聲,門被重重推開,來人酒氣沖天,一手摟着一個姑娘,連路都走不穩當。

祝燕隐果斷閉上眼睛,順便将耳朵也捂住了。

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我們讀書人都很正直!

厲随嘴角一揚,閑閑湊近:“你若不想看,我現在就去殺了他們。”

祝燕隐立刻制止,不要這麽兇殘,你又不是真的魔頭。

厲随靠坐回去:“你能聽見。”

祝燕隐:“……我已經盡量了,捂不嚴實也不是我的錯,是手的錯。”

厲随心情很好地說:“過來,我幫你。”

祝燕隐乖乖将頭伸過去。

厲随的手要更大一些,覆在他的耳上,下頭的莺聲浪語果然就隐去不少。

祝燕隐雖然覺得這場景略顯詭異,但仔細想想好像又正常,畢竟青樓裏,不發生這檔子事才奇怪。

過了一會,他蹲得有些腿麻,于是用嘴型問:“還要多久?”

厲随往下瞥了一眼,将手拿開:“結束了。”

結束了?

祝燕隐:時間好短!

于是厲随就又莫名其妙地開始笑。

笑到一半想起下頭還有麻煩事要解決,又覺得很不痛快。

他拉過祝燕隐的手腕:“走,我們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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