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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戶人家都是講究有來有往的, 既然我舍不得你,那麽你也得舍不得我一下,這樣才合禮數。
祝燕隐“咯吱咯吱”咬着筍, 時不時擡眼看一下厲随, 問:“你在擔心潘堂主嗎?”
“潘錦華雖說無用, 卻是他的命根子。”厲随道,“當初我只讓他盯着張參, 誰知會将他自己也搭進去。”
“江神醫一定能找到法子,将潘錦華再救回來的。”祝燕隐替他夾了一筷子炒筍,“你先吃飯。”
江南與西北口味迥異, 所以祝章特意叮囑廚子做了兩樣菜。一面是祝燕隐喜歡的, 清炒筍頭、蒸火腿、雞汁煮幹絲, 另一面是老管家覺得厲随會喜歡的, 紅焖羊肉、辣炖牛筋,連炒的湯菜裏都額外加了點豬頭肉,粗犷葷腥極了。
祝燕隐跟着嘗了一筷子牛筋, 結果被辣得當場失語,淚流滿面放下筷子,一口氣喝了三四碗桂花糖水。
厲随看得好笑, 遞過去一塊糯米點心。
江南糕團接過江南小糕團:“你平常吃飯也這麽辣嗎?”
大魔王看了他一會兒,回答:“我覺得你那一半更好吃。”
祝燕隐如釋重負:“那往後吃飯, 我便吩咐章叔都做成江南口味。”
厲随說:“好。”
對話之自然, 宛若兩人都沒考慮過萬仞宮又不是窮得吃不起飯,為何連宮主都要頓頓在外頭混這個問題。
藍煙已經向武林盟說了潘錦華一事。萬渚雲率人去看過張參的可怖屍體後,後背滲出一層冷汗,這邪門詭異的路數,倘若真與杜雅鳳有關, 那前幾日被派去追捕杜錢,并前往尚儒山莊一探究竟的幾個門派,豈不是大有危險?
“潘錦華現在何處?”
“宮主已命人去四處找尋了。”藍煙道,“潘錦華由萬仞宮負責,至于尚儒山莊那頭,盟主不如先差人快馬加鞭,送一封書信給幾位掌門,也好讓他們早做準備。”
萬渚雲點頭:“此事我會盡快處理。那白頭城與天蛛堂,就交給厲宮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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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
祝欣欣裹着厚厚的披風,站在門口看着院內來往忙碌的馬車,驚奇道:“你又要回白頭城?”
“是。”祝燕隐沒有多解釋,免得他又很沒有見過世面地一驚一乍,只道,“你不是一直嫌棄江湖門派嗎,現在正好,我同他們分開了,你在此地再多休息幾天,待身體恢複後,就盡快回江南。”
把堂兄安排得明明白白。
祝欣欣強調:“你沒有同江湖門派分開,你是跟着萬仞宮跑了。”
祝燕隐虛僞地回答,唉,一樣一樣,沒有辦法,誰讓我要找江大夫看病呢。你也別再想着用重金收買了,江湖人士都是很有風骨的,并不屑于我們的萬貫家財。
恰好路過江勝臨:實不相瞞,我屑。
但再屑也沒有辦法,厲随一身傷病未愈,赤天仍在東北興風作浪,尚儒山莊局勢不明,現在還又冒出來一個僵屍一樣的潘錦華,感覺整個江湖都很風雨飄搖的樣子。
祝欣欣眼睜睜看着親愛的堂弟鑽進了馬車。
怎麽感覺他完全沒有一絲被迫不甘願的跡象呢,簡直整個人都要快樂得飛起來。
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祝章在路上算日子,按照江勝臨所言,再有兩個月,自家公子的腦疾就能痊愈,若一路快馬加鞭,雖來不及趕回柳城迎春納福,但應當能去王城過個除夕,親戚多,一樣熱鬧。
此時天氣已經很涼了,祝燕隐雙手捧着暖爐,靠在車窗上聽外頭的動靜。萬仞宮的弟子大多留在了城中,随藍煙一道找尋潘錦華,厲随這次只帶了十餘名影衛,他們行進的聲音極輕,很少交談,真像黑夜中的影子。
聽着聽着,不知不覺就有了困意,祝小穗見狀,輕手輕腳替他鋪好床,剛準備将人扶過來休息,外頭卻突然傳來一句撕裂的喊聲,在寂靜夜空中顯得尤為凄厲。
祝燕隐瞬間坐起來:“出了什麽事?”
“好像是有人在叫厲宮主。”祝忠在外頭道,“他已經過去看了。”
祝燕隐彎腰鑽出馬車,夜風吹得他頭發淩亂,火把熊熊燃在官道兩邊,看不清前頭,倒是又聽到一聲哭訴,內容含糊不清,不過光有前頭“賢侄”兩個字,就能猜出九成。
“賢侄!”潘仕候的模樣狼狽極了,滿臉胡子拉碴,後頭的随從車隊更像是從泥堆裏刨出來的,不止風塵仆仆,簡直是風塵仆仆仆仆仆仆。他哭道:“你可要一定救救錦華啊!”
白頭城看來是不必再去了。
祝章已經習慣了江湖人的頻頻生變,指揮起車隊來有條不紊,反正一樣是趕路,只要能牢牢與神醫捆綁在一起,去哪裏都無所謂。
厲随扶着潘仕候,回頭看了一眼。
祝燕隐坐在忠叔旁邊,沖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這頭沒事,讓他不必分心。
……
武林盟的人都沒歇息,還在同萬渚雲商議尚儒山莊的事。一聽到潘仕候居然自己找來了,都心裏一驚,趕忙去一探究竟,卻被萬仞宮的弟子擋在門外。
屋內燭火被挑得很亮。
祝燕隐坐在厲随旁邊,雖然他确實和這件事沒什麽關系,但既然已經跟進來了,那聽一聽也成,反正不困。
潘仕候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錦華。若不是我一心想讓他出人頭地,事情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厲随靠坐在椅子上,一副漫不經心聽故事的模樣,眼底沒什麽情緒。
祝燕隐不懂這人,明明就是關心長輩的,為何這種時候連句寬慰的話也不說。眼看潘仕候已經哭成了趵突泉,一大把年紀的實在可憐,便道:“潘掌門,藍姑娘已經帶人去找你的兒子了,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厲随:“……”
潘仕候越發悲痛了:“是我将張參放出來的。”
厲随微微皺眉,祝燕隐也納悶,你放出來的?
潘仕候斷斷續續說了半天,才将前因後果大致講明白。原來他一心想讓潘錦華在武林中闖出名頭,又想知道張參究竟會在毒湯裏泡出什麽結果,便一直沒有動手,只是暗中觀察着,眼睜睜看着張參一天比一天邪門,逐漸從一個将死的普通老頭,變成了步伐輕巧、身形詭異的怪物。
“而直到他快出關了,我依然沒有動手,只叫錦華寸步不離地盯着他。”
祝燕隐問:“盯着他,是想找出他背後的人嗎?”
“是。”潘仕候道,“我低估了張參的功夫,總覺得靠着我與錦華,足以輕松将他制服,就這麽一直拖到了最後,拖到他突然功成癫狂。錦華意識到不對,想要出手,卻反被他咬住脖頸,生生拽出了城。”
江勝臨:“咬住脖頸?”
古書中常有記載,月圓之夜從墳堆裏爬出來的老僵屍,就是靠着四處亂咬來拉人入夥,但那只是民間志怪,自己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實打實的病例,難不成潘錦華是因為被張參咬了,所以才變成一模一樣的鬼樣子?
祝燕隐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擔憂道:“那潘少主會不會也……咬別人?”
潘仕侯臉色一白,連連搖頭:“不會的,理應不會,我一路追着錦華到這裏,只見他越來越狂躁失态,卻從沒見過他咬人。”
“根據當日的狀況,他現在應該尚有神志。”江勝臨道,“這病症是逐步加深的,只要能在潘少主完全失智前将他找到,就還能有救。”
潘仕侯一聽這話,便又想哀求,卻被厲随冷言制止:“我會處理,你先去休息吧。”
“是,是,我這回還帶了幾十個人,也能一起去找。”潘仕侯說完,又趕忙補一句,“絕不會打擾到藍煙姑娘的行動。”
找自己的親兒子,還要如此小心翼翼,有這麽一個大侄子,也是沒誰。
待潘仕侯離開後,祝燕隐端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
厲随問:“你有話要說?”
祝燕隐:“沒有沒有。
厲随看着他。
祝燕隐妥協:“有一點點。”
厲随示意他繼續。
祝燕隐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潘堂主已經夠慘了,你又分明是關心他的,下回說話時就別再冷嘲熱諷,多點耐心,哄哄長輩。”
厲随卻不以為然:“你當他今天說的,十成十都是真?”
祝燕隐:“……不是嗎?都這種時候了。”
“自然不是,他了解我,我亦了解他,說話真假摻半,并不影響萬仞宮的人出手救他兒子。”厲随道,“至于長輩,我從未将他當成至親,只因我爹生前與他是好友,所以這麽多年來,也就習慣了那一句‘賢侄’。”
祝燕隐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及父母,一時間不是很适應。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因為厲随的氣場實在太不羁了吧,所以他一直默認大魔頭不需要父母親朋,從石頭縫裏蹦出來就能迎風見長,頂多跟着師父學學武功這樣子。
厲随不滿:“你這是什麽表情?”
祝燕隐回答,我不說,說了你又要扯我臉,我累了,要回去睡覺。
大魔頭兇巴巴:“不許睡!”
你說不許睡我就不睡了嗎,你又不是我的床褥,祝二公子後退一步,勇敢地試圖跑路,結果未遂。
厲随拎住他的後領:“過來,我給你說我爹娘的事。”
祝燕隐:也行。
為了彰顯一下大戶人家的禮尚往來,他自覺補充一句,那你若想知道我爹娘的事情,我也能講給你聽。
厲随道:“那你先說。”
祝燕隐:“……”
祝燕隐絞盡腦汁搜刮了一下:“我爹只要一喝酒,我娘就能訓得他不敢出門。”
厲随手下一頓,冷酷地把腰間酒囊又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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