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厲随将祝燕隐一路拎回卧房。

祝欣欣還站在院中, 一見這江湖魔頭要吃人的架勢,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想叫護衛。但再一細看, 他親愛的堂弟好像走得挺自覺, 并沒有什麽不甘願的意思, 于是也跟了過去,想看看兩人又在搞什麽事情。

結果差點被迎面拍來的門砸了鼻子。

祝欣欣:“……”

糟糕的江湖待客之道。

此時夕陽已經落了大半, 屋內光線昏暗。祝燕隐端端正正坐着,脊背挺直,一副“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 我已經準備好了”的配合态度, 就差把手放上膝蓋。

厲随扯住他的臉:“為什麽要去找劉喜陽?”

“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問題。”祝燕隐唔唔唔地回答, “自從被救回來之後, 這人每天除了曬太陽就是吃飯睡覺,看起來像是已經要退隐江湖了。”

譚疏秋私下找過幾回祝燕隐,說他與崔巍等人同行南下時, 有一晚宿在農戶小院中,半夜起來解手時,無意中聽到隔壁劉喜陽房中有動靜, 心中好奇,就躲在暗處等了一陣, 果不其然看到一名黑衣人離去。

他本以為是武林盟有事, 沒多想。但後來直到萬井城命案告破,劉家莊的供述都一直是“自從劉喜陽出門之後,就再也沒有與他聯系過”,譚疏秋心中生疑,便将事情告訴了祝燕隐, 祝燕隐又告訴了厲随。

厲随道:“我當時已經說過,會派人去盯。”

“但萬一他已經被放棄了呢。”祝燕隐繼續唔唔唔,“雖說劉喜陽只是一個小蝦米,保不準也能釣出一條魚,我多在衆目睽睽下找他幾次,消息傳出去,若背後真的有鬼,定然會有所行動。”

厲随的計劃原與這差不多,不過他是打算先留着劉喜陽,待将來有需要時,再派藍煙去與之接觸,誰知祝燕隐卻不聲不響自作主張,突然就跑去與人聊了一下午。想及此處,厲随手下的勁又多了半分,只有半分,畢竟江南闊少金尊玉貴,力氣大了怕是會哭。

祝燕隐理直氣壯:“既然都要衆目睽睽了,我自然是穿得越隆重越好,這樣才能多引出一些閑話讨論。”

聽起來像是解釋得清楚,厲随卻依舊滿臉陰霾,他其實是不介意計劃提前的,甚至壓根就不介意劉喜陽這個人——就算沒有劉喜陽,他也多得是辦法解決赤天與其爪牙。所以問題就來了,既然壓根不介意劉喜陽,那此時此刻,厲宮主心裏究竟在不痛快什麽?

祝燕隐揉着自己通紅的臉:“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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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随道:“沒有。”

“那我們去吃飯。”

“不去。”

不愧是超厲害的大魔頭,果然一點都不幼稚,很成熟。

祝燕隐:“但是我餓了。”

厲随靠在椅子上,看起來有些煩躁:“自己去吃。”

祝燕隐“哦”了一聲,站起來往外走。

厲随的眼皮不自覺地一擡,卻沒出聲。

祝欣欣還焦急地在外面等着,見到他出來,總算松了口氣:“聊什麽,怎麽這麽久?”

“就說了三四句話,有什麽好久的。”祝燕隐氣定神閑,拍拍衣裳上的褶皺,然後往堂兄身上順勢一靠,大聲道,“啊,我頭暈。”

祝欣欣沒有一點點防備,不懂這又是什麽江湖操作,只能提醒堂弟,過于浮誇了。

祝燕隐毫無敬業表演精神:“沒事,差不多就行。”

屋門果然被打開了。

祝燕隐繼續靠在祝欣欣身上,雙手抱在胸前,眼睛睜一只閉一只,明目張膽地碰瓷。

厲随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單手拎起他一起騎馬出城,而是獨自離開了小院,像一陣又冷又快、黑色的風,其餘人還沒反應過來呢,影子已經沒了。

祝燕隐:“?”

祝欣欣提出疑問:“我能不能請教一下,你演這一出的意義在哪?”

祝燕隐說:“我生氣了。”

祝欣欣更加疑惑:“為什麽要生氣,你生氣理由又是什麽,總不能是因為厲宮主出門沒有帶你吧,這難道不是很正常,我們和人家又沒有關系。”

祝燕隐:“好了,你不要再說話了。”

祝欣欣擔心得很,我不說話哪裏行,我怎麽覺得你現在又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了,不然再讓家裏的大夫看看吧,江神醫雖好,到底是江湖人,我看他抓藥的手法實在野蠻,切樹皮像剝頭皮。

祝燕隐:“……”

你可真會比喻。

厲随一路出了城。

他并不是去找潘錦華的,只是想自己散散心。夕陽的溫度散去後,風也逐漸變冷,帶着呼嘯的聲響打在耳畔,穿過某些扭曲的峽谷時,還會有類似嗚咽的低訴。

踢雪烏骓像是能感知到主人的心情,始終在帶着他往前跑,漫無目的的,哪裏有風與光,就往哪裏沖,如鐵馬蹄踏過落葉與水窪,動靜之嚣張,驚得秋末蟲豸都再度有了精神,紛紛鼓勁向四面八方爬去。

直到山的最深處才停下。

這裏有一汪潭水,波光粼粼,比別處多幾分靈動。厲随躺在厚厚的落葉堆上,枕着單只手臂,眼底也映出一樣的月光。

在來路上,他其實已經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卻并沒尋常人情窦初開時忐忑欣喜,一絲一毫也沒有,有的只是疲憊,從內心深處和四肢百骸湧出的疲憊,他想到了許多往事,也想到了即将到來的、與赤天的那場死戰。

天門子武功獨步天下,是各路絕學的集大成者,所以收徒弟時,也要挑百年難遇的習武奇才。他三十歲已成武學至尊,餘下的大把時光裏,便一直在大瑜國的每一處村鎮角落中挑選着合适的孩子,而直到五十歲時,他才終于找到了滿意的兩名徒弟,一個是厲随,另一個就是赤天。

年齡相當,天賦也相當。

厲随與潘錦華那笨手笨腳的東西對練了一年,心中早已煩膩,現在突然換成赤天,才終于有了一絲棋逢對手的感覺,對武學的鑽研自然更加來勁,兩人經常徹夜不眠地練功對戰,日複一日,對彼此的熟悉程度,就好像是在看另一個自己。

天門子在三十歲時才練成的功法,兩人在十七歲時就已悟透八分。至于噬月邪功,原本是一本叫《釋月神功》的古時秘笈,招式平平,厲随從舊書堆裏翻出來,平時練它只當消遣,赤天卻無意中發現了藏于其中的另一套內功心法——只有濕水時才會顯現。

靠着吞噬他人來成就自己,莫說是向來推崇“大義為先”的中原武林,換成任何一個稍微正常些的成年人,不說大義凜然地拒絕,至少也該有所猶豫。但偏偏赤天不是正常人,而是比天門子還要更加向往巅峰的武癡。

厲随與赤天都渴望能打敗對方,卻始終也打不敗對方,就好像一個人永遠也無法打敗自己的影子。

直到赤天暗中練了噬月邪功。

那時天門子重病纏身,已近彌留,赤天經常借口身體不舒服待在雪原深處,就連師父的喪儀,也是晚了足足三天才出現。

天門子病逝後,厲随将他的骨灰送回晉中老家,又在那裏待了半年,再回雪原,等着他的就是最後一場師兄弟間的比武。

赤天早有預謀,在三百招時佯裝受傷落地,趁厲随上前查看時,反手将他制服。子夜時分,滿月正紅,赤天的眼睛也紅,他帶着野獸捕食後的猙獰笑容,看着心口受到重創,動彈不得的師弟:“你輸了。”

厲随嘴角溢出鮮血,不可置信:“你瘋了。”

“我沒瘋。”赤天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贏了。”

厲随嘲諷:“靠偷襲?”

“靠這個。”赤天右掌按住他的命門,神情看似平淡,卻壓不住語調中興奮的顫抖,“很快,我就能永遠地贏你了。”

隆冬的雪原冷得刺骨,疼也刺骨。厲随在給祝燕隐描述噬月時,曾說過“全身似被重物碾過,筋骨寸斷”,其實尚且算是溫柔,換做那一夜的自己,只覺得連腦漿與骨髓都要生生抽離,每一根細小的脈絡皆被無形的銀針挑出,帶着血的熱度,再被寒風吹成脆裂僵硬。

赤天很快就停了手:“放心,我不算貪,只要你兩成功力。”

厲随看着他,語調比冰刃更冷:“你要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将來定會殺了你。”

“我不會輕易殺你,卻也不會放過你。”赤天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三年前我去了一趟南邊,并不是去置辦産業,而是找人,一共找了三十幾個人,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比試,最後只剩下了這十七個,資質自然比不上你我,卻也都算練武奇才。”

他蹲下來,試了試厲随的脈搏:“既然師弟想死,那在死之前,不如再做件好事,讓他們分了你的功夫,也好得些長進,盡快為我所用。”

厲随半閉起眼睛,像是沒有再聽他說話。

那十七人中的十六個,就是現如今焚火殿的十六大護法。當時他們被赤天從四面八方尋來,共同修煉噬月邪功,又共同瓜分了厲随的內力。

因赤天已經先一步傷了厲随,衆人自是肆無忌憚,其中一名妖女甚至還湊近端詳了半天這難得一見的俊俏樣貌,“咯咯”笑道:“死了可惜,教主不如賞了我,将來也好得些快活,不浪費了這——”

話未說完,脖頸就被一雙冰冷的手卡住,伴随着清晰的“嘎巴”聲,一縷鮮血從她嘴角溢出,脖子徹底斷了。

這場變故來得突然,現場衆人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厲随就已經把手中新鮮的屍體丢在地上,自己順勢往後飛掠,向着雪崖的方向而去。

赤天的咆哮似烙鐵穿透雪夜,帶着不可置信的撕裂驚怒:“師父教了你別的功夫!”

厲随的身影如斷線風筝,被風漫卷向前。

那其實不算功夫,而是平時玩鬧的把戲,教高手如何藏住內力,将自己變成普通的粗魯武夫。剛剛在生死關頭,他突然想到了這套心法,便在極短的時間內匿起一部分內力,又趁對方不備,用最後一絲體力跳下了雪崖。

也是命大,崖下就是正在栽培雪蓮的江勝臨,神醫等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等到晶瓣舒展,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就從天而降一個人。

“砰”!

花沒了。

厲随還記得自己初醒時,面前那張驚愕的臉:“我還沒治呢,你怎麽自己就醒來了?”

可見确實不是什麽正經好大夫。

不過再不正經的大夫,也替自己看了這麽些年,好歹将這具破破爛爛的身體又縫補了起來。鑒于病患實在不算聽話,江勝臨平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遵醫囑的人都要死”。

厲随并沒有将生死放在心上。

赤天當初只拿走兩成內力,并不是心慈手軟,而是因為噬月邪功尚未完全練成,若是強行繼續,只怕反而會傷及自身,便正好給新招的護法做了人情。但近幾年,焚火殿的活動正越來越頻繁,殺的人也越來越多,赤天源源不斷地吞噬着其餘高手的內力,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楚,他的功夫究竟高到了何種境界。

如地府惡鬼。

赤天并不想見厲随,他知道自己這位師弟曾經受過多麽重的傷,這些年又始終沒有好好休息過,怕是早已油盡燈枯,本身也熬不了多久。而且他始終沒有猜透當初厲随在雪崖逃走時,那奇怪的功夫究竟是什麽,內心便越發憎恨天門子,分明說好一起練功,為何最後還是對自己有所隐瞞?

厲随卻想見赤天,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殺了他,只要能殺了赤天,自己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但現在,他卻不太想死了。

……

後半夜。

江勝臨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就覺得後背冒出一股寒氣,睜眼看到黑漆漆一個人,魂都散去一半。

“啊!”

“你鬼叫什麽?”厲随不滿。

江勝臨裹着被子坐起來,心跳得似八百标兵奔北坡:“你大半夜像鬼一樣坐在我床邊,還問我叫什麽?”

厲随開門見山:“我還能活多久?”

江勝臨:“……”

江勝臨點亮床頭燈燭:“怎麽,現在覺得還是活着好了?”

厲随問:“幾年?”

江勝臨道:“我先前就說了,若好好遵醫囑,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不過你又不肯聽,折騰了這麽長時間……罷了,我再試試別的法子,或許還是能有十年的指望。”

厲随又問:“那你覺得他能活幾年?”

江勝臨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回答:“要是沒有狂風暴雨地震,這木板牆少說也能活個兩三百年吧,看着像是結實極了。”

厲随眉頭一皺。

江勝臨坐在椅子上,繼續道:“若你是問隔壁住的人,祝二公子除了腦部舊傷,沒什麽其它毛病,少說還能再活五十多年。”

十年與五十年。

厲随道:“倘若我也想再活五十年呢?”

江勝臨受驚,你還挺敢想。

同時他又非常不解,先前看你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現在怎麽突然又開始和祝二公子比命長了,那種養尊處優的小公子,估摸得個風寒都有十八個人跟着轉。若硬要打比方,目前你是一個破破爛爛的木篩子,而人家是一只潔白無瑕的結實小瓷碗,根本沒法相提并論。

厲随道:“所以你沒有辦法?”

江勝臨手一攤:“你現在問,我肯定沒有,但你若肯遵醫囑,讓我再慢慢想些法子,保不準什麽時候就有了呢,二十年,或者三十年。”

厲随堅持:“五十。”

江勝臨:“你想想你泡在冰水寒潭裏的那些夜晚,你跟我讨價還價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絲絲心虛嗎?”

厲随道:“沒有。”

江勝臨:“?”

髒話。

最後他還是只答應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前提,還得是病人配合,不再不吃藥,不再亂吃藥,不再氣大夫。

厲随點頭:“好。”

江勝臨趁機問:“你為什麽又突然不想死了?”

厲随答:“發現活着其實挺有趣。”

江勝臨盤根問底:“那這裏的‘有趣’具體是指什麽?”

厲随:“許多。”

江勝臨擺出一臉為難的樣子:“你不說清楚,我很難替你開藥的。”

厲随轉身往外走:“滾。”

江勝臨追出來扶住門框:“至少說一樣吧!”我真的很好奇啊!

厲随道:“比如我剛捏碎了你的三盆葉銀花,就很有趣。”

江勝臨五雷轟頂:“信不信我扣你一年啊!”

厲随嘴角一彎,出了小院。

江勝臨奔回後窗臨時花圃,發現葉銀花正開得好好的,并沒有被魔頭捏碎,這才松了一口氣。

厲随沒有再去祝燕隐的住處,他原想在房頂上吹着風過一夜,卻又想起很久之前,江勝臨醫囑中那句“晚上好好歇着”,便還是回了自己的卧房。

院中月色皎皎。

翌日清晨。

天剛一亮,祝燕隐就端端正正站在了神醫門前,敲得很有禮數。

但再有禮數,也屬于擾人清夢的行為。江勝臨本就被厲随騷擾得後半夜沒睡好,現在又被祝燕隐活活敲醒,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半天硬是沒下去。

不行,我是大夫,要儒雅随和,儒雅随和。

祝燕隐的話題還是圍繞着厲随,他問:“昨晚厲宮主是後半夜才回來的?”

江勝臨看着他眼下一圈淡黑:“你也被他吵得沒睡好?”

祝燕隐:“嗯嗯嗯。”

江勝臨将人讓進自己屋內,一邊開窗戶一邊道:“其實算好事,你還記不記得這一路,我都不許他泡寒潭?”

祝燕隐道:“記得,你說過泡寒潭只有一時之利,卻無益于長久。”

“但他還是經常泡。”江勝臨道,“他從來就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為了能盡快殺了赤天,甚至願意用命去換。但昨晚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吧,突然就想通了,竟然跑來問我要怎麽樣才能活得更久一些,甚至還想再活五十年。”

祝燕隐:“是嗎?”

“是啊。”江勝臨百思不得其解,“跟中邪似的。”

祝燕隐低下頭,喝了兩口隔夜涼茶,覺得味道還挺好:“除了想活得更久一些,厲宮主還說什麽了?”

江勝臨心想,他還試圖和你比命長,但這種事情還是不說了吧,聽起來更像中邪了。

于是神醫堅定地回答:“沒了,沒有了。”

“嗯。”祝燕隐放下茶杯,“那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門口,又道:“我還想再問一件事。”

江勝臨示意他盡管說。

祝燕隐道:“神醫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江勝臨一愣。

祝燕隐面不改色:“我家中有許多姐姐妹妹。”

江勝臨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以至于稍微有些暈眩:“這個……溫柔體貼。”

祝燕隐快言快語:“那厲宮主呢?”

江勝臨還在考慮溫柔體貼之後的要求,怎麽忽然就換人了,他想起厲随那張随時随地黑風煞氣的臉,誰家姑娘能受得了,更何況是嬌滴滴的江南小姐,于是斬釘截鐵道:“他喜歡胸大的。”

祝燕隐:告辭!

……

厲随其實也沒怎麽睡好,但好歹是在床上躺了兩個時辰。他用涼水草草擦了把臉,就聽見有人敲門。

祝燕隐清清嗓子:“你起來了嗎?”

厲随打開門。

祝燕隐換了一身透淺藍的白衫,比昨日更清爽好看些:“你今日有空嗎?”

厲随問:“何事?”

祝燕隐嘻嘻笑:“若閑得沒事,不如我們一起去找劉喜陽。”

看到他笑,厲随也笑:“好。”

兩人誰都沒提昨日的不愉快,心照不宣也好,各懷心思也好,總之心情很好。

只有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劉喜陽:“……”

也說不上原因吧,就是尿急,非常尿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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