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油膩的醜男人在美麗才子面前不配擁有姓名, 但在祝府二公子面前還是可以有一有的,因為那畢竟是赤天的同夥、厲随的對手,于是祝燕隐專門又跑去問了萬仞宮的影衛一回, 究竟叫什麽來着?
影衛答:“古撒蠻邁。”
你們看, 真的很難記。此人是赤天從南邊某個山寨裏找出來的“奇士”, 擅長巫蠱術法,交給徐雲中的那瓶蠱蟲, 八成也是出自這位古撒蠻邁之手。
祝燕隐又問:“剩下十五名護法的名字,也這麽難記嗎?”
影衛們道:“沒有,難記的只有這一個, 名字最容易記的是兄弟七人, 就叫關山大, 關山二, 一直排到關山七。”
祝燕隐:“……這個确實好記。”
而地位最高的護法名叫原野月,一直貼身跟随赤天。
還有黃氏四姐妹,黃莺、黃鹂、黃雀、黃眉。
銀筆書生, 名字起得斯文潇灑,但其實是個喜歡迷藥與毒镖的下三濫,上不得大臺面。
他還有個好朋友名叫金蟆, 也不知是練了什麽邪門功夫,最近一年比一年身形佝偻, 駝背加上懷胎八月一般的大肚子, 若是被徐雲中看到,估摸又會怒發沖冠地跑去河邊洗眼睛。
最後一名護法叫暗,沒人見過他的模樣,更沒人知道其具體來路,只知道他活得就像一寸暗影, 始終隐匿在夜色中。
其實這種名字只取一個字,又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在話本愛好者裏應該很吃香的。但可惜,現實生活中居然和魔教扯上了關系,于是祝燕隐便将他和古撒蠻邁劃歸到了一類,很篤定地想,一定是醜得見不得人。
另一頭,厲随正在屋內喝茶。
江勝臨推門進來:“今晚——”
厲随:“沒空。”
江勝臨胸口發悶:“我話還沒有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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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随道:“我要去放孔明燈。”
江勝臨眼底寫滿疑惑,他能接受厲随毫無理由的“沒空”,但卻不太能接受對方因為要放孔明燈而沒空。那不是酸唧唧的秀才書生、或者情窦初開的姑娘才喜歡做的事情嗎,你這黑風煞氣的一個江湖人,去湊什麽熱鬧?
厲宮主看着他明晃晃燈燭一般的視線,在冷酷無情的“你眼沒了”和極具儒士風格的“與人為善”之間,選擇了後者,很有耐心地解釋了一句,祝府要去。
“哦,原來是祝二公子要去啊。”江神醫再度完成自我說服,那就很正常了。
然後又充滿愛地叮咛:“你記得替自己多放幾盞燈,許個百病全消。”
結果厲随放下茶杯:“街頭騙子都知道看病要制一鍋黑膏藥,你倒連鍋都省了,讓病人自己點燈。”
“……”
江勝臨,神醫,青年才俊,全大瑜國倒背如流《莫生氣》第一人。
算了,肝疼,回去泡茶清火。
徐雲中也不打算去寒夜燈會,因為又不能弄些金子挂上天,沒意思,所以他吃過飯早早就睡了。祝小穗遺憾地說:“可惜了,若徐老板願意去,還能與公子一起寫寫詩。”
祝燕隐敷衍:“嗯嗯嗯。”
轉頭就開始琢磨等會要穿什麽衣服,才能顯得更加風流倜傥,好大一個美男子。若祝小穗再警覺一點,估計是能從自家公子日益增長的搔首弄姿中發現端倪的,但可惜,孩子暫時還沒往這方面想,所以只十分配合地從櫃中取出幾套衣服讓祝燕隐挑選,又替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腰間挂飾,我們江南公子,連頭發絲也要很精致。
祝燕隐的生活态度一直很積極向上,病要治,魔教要鏟除,該有的花前月下也不能缺。端城的寒夜燈會算是小有名氣,比起正月十五花燈游亦不遜色,才子佳人的……不是,才子魔頭的,還有比這更般配的嗎,沒有了。
祝小穗問:“咱們何時出發?”
祝燕隐在掌心敲敲扇柄,很正經地回答,難得遇到一個節慶,你與章叔他們去逛吧,好好放松一下,不必管我。
祝小穗撇嘴:“公子又要跟着厲宮主一起出門?”
祝燕隐面不改色心不跳:“嗯。”
“可厲宮主又不會寫詩。”
“我會寫就可以了。”
寫一盞燈算什麽,将城中所有的孔明燈都買下來,寫滿也沒問題。放在話本裏,這種才子為博心上人一笑,就将整片天都用情詩點燃的場面,是要額外算銀子的,因為實在太浪漫了,男女老少都愛看。
天色漸漸變暗。
華燈初上時,厲随準時來敲門,他一身黑衣佩長劍,看起來的确不大像要去游玩。祝燕隐笑着說:“你帶一把這麽兇的劍,是會把百姓吓跑的。”
“帶着劍,我才能更萬無一失地保護你。”厲随道,“至于百姓跑不跑,與我何幹。”
冷酷大魔頭的情話,真是霸道而又不講道理。
祝二公子矜持地說:“嗯,那就帶上吧。”
外頭已經很熱鬧了,不過大多是本地百姓和外來客商,沒幾個江湖人。畢竟大家此番出門并不是為了游山玩水,不管心裏怎麽想,面子上還是要表現得殚精竭慮、時刻不忘武林大事一些的。
端城離王城很近,繁華程度與西北自不可同日而語。城中一座玲珑高塔被燭火照得通明,風吹鐘鳴四野。街巷井字縱橫,東西南北中五處集市,平時都是錯着日子開放的,這一晚全開了,裏頭不僅有大瑜各地的商品,還有南洋遠海運來的小玩意。各種吃食攤子熱火朝天,茶鋪酒肆裏也鑼鼓聲不斷,變着花樣攬客。一個二八年華的富家小姐,此時正相隔煙火鼎沸一條街,含羞看着對面街上的青衣男子,怎麽說呢,連繡花帕子都透着相思情。
祝燕隐催促:“你還愣着做什麽,怎麽不快些陪人家去說說話?”
青衣男子這才回神,道謝之後,急忙向着心上人跑了過去。
厲随問:“這事也要管?”
“看他實在太木了。”祝燕隐手裏捏着一串糖葫蘆,“再發一陣呆,人家就要回去了。”
厲随點頭:“有道理。”
兩人就這麽一路走,一路多管閑事,差不多促成了三四對有情人吧,跟媒人似的。賣孔明燈的攤子在河對岸,要過橋才成,可橋上早就被人擠滿了,黑壓壓一片腦袋,像一幅靜止不動的畫。
厲随單手抱起祝燕隐,幹脆利落地從河面上踏了過去。按理來說他一身漆黑,輕功又好,是不容易被人察覺的,但架不住祝二公子今晚實在太蓬了,尤其是風吹動衣擺時,看起來好白好怒放啊,于是百姓就大聲喝起了彩,還噼裏啪啦地鼓掌,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麽。
祝燕隐不太好意思:“你快放我下來。”
厲随道:“前頭更擠。”
“那你也別抱了,這麽多人看着呢。”
“看着又如何?”
看着是不如何,你這麽兇,別人也不敢如何,但總歸還是不太好的。于是祝燕隐找了個很正義的借口:“這裏客商儒士那麽多,萬一被我爹娘的朋友看見了呢。”
厲随果然就把他放下來了,效果可謂立竿見影。
祝燕隐笑嘻嘻扯着他的衣袖,擠到前頭買了兩個最貴的孔明燈,又取了一支筆,到清靜處将自己心中所願密密麻麻寫了上去。祝二公子的心願可真多啊,父母順遂平安,大哥早點成親,三弟金榜題名,四弟……五弟……姐姐妹妹……各路親戚,這麽說吧,若這盞燈被人撿去裁開賣字,估計都能躺着吃上好幾年。
最後還剩下一面,祝燕隐命令:“你轉過去。”
厲随問:“為何?”
“與你有關,不能給你看。”
理由充分,厲宮主配合地轉過身。
祝燕隐迅速寫了兩行字,偷偷摸摸跟做賊有一比,等厲随轉過來時,那盞寫滿了字的燈已經飄飄忽忽地在飛了。
“你不要看!”
“我沒看。”
“你看了!”
“沒看清。”
祝燕隐一手捂住他的眼睛,自己擡頭找自己的孔明燈。心願或許真的是有重量的,別人要麽許升官發財,要麽許早日成親,要麽許阖家安康,都是短短一行小字,飛起來很輕快,星星點點浮于半空,橙紅的光、墨藍的天,飄飄灑灑如星辰,漂亮極了。
而字最多的那盞燈,因為心願太多太沉,飛得就很慢,半天才升到樹梢的位置,好巧不巧還又刮來一陣斜風,這下幹脆挂在樹上,不動了。
祝燕隐:“……”
厲随:“噗。”
“你笑什麽!”
厲随将另一盞沒寫的燈塞進他懷中:“拿好。”
“嗯?”
祝燕隐還沒反應過來,雙腳就離開了地面,風從耳畔呼嘯刮過,四周景象一閃即逝,滿街的燈與樹被連成銀花,虛幻如夢境,再回神時,人已經站在了一處很高很高的樓上——是那座塔。
厲随将祝燕隐放下來,另一只手正拿着那盞寫滿了字的燈,高處的風勢更大,一松開,孔明燈立刻就“嗖嗖”地飛了,氣勢洶洶,比滿城所有的燈都要飛得高,燃得亮。
“現在高興了?”
“嗯。”
厲随笑笑,靠在圍欄上繼續看那盞燈。
祝燕隐提醒:“你的還沒寫呢。”
厲随接過孔明燈與筆,見他沒有轉過身的意思,便道:“你一直盯着看,就不怕不靈驗?”
“誰說盯着看會不靈驗的。”祝燕隐振振有詞,“我方才不讓你看,是因為我不好意思。”我們讀書人一向臉皮薄,但你不一樣,你是江湖人,所以我可以看。
厲随捏捏他的臉:“有情人終成眷屬,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
祝燕隐聞言怒道:“你還說你沒有偷看!”
你們魔頭都是這麽言而無信的嗎!
為了不吃虧,祝燕隐也盯着他的筆尖看,眨一下眼睛就算我虧!厲随的字其實不像他的人那麽狂放不羁,還是很工整金瘦的,只寫了一小行字,白首不相離。
白首不相離。
祝燕隐與他一起放了這盞孔明燈,并且很虔誠地默念了七八遍“心想事成”。
盛世康樂,漫天爍爍。
厲随與他一道趴在欄杆上,看了一會兒下頭的百姓,問:“那是你家的護衛嗎?”
“嗯。”祝燕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不過我一般都找不到他們藏在哪裏。”
厲随說:“一共有十八個。”
祝燕隐豎起拇指,你厲害。
厲随捏住他的手指:“除了你家的護衛,還有七個人也盯着你。”
祝燕隐沒覺得意外:“還是那些魔教的探子?”
“是焚火殿的人,不過換了一批。”厲随視線看着前方,單手繼續捏他的後頸,“是關山七鬼。”
祝燕隐吃驚:“那不是焚火殿的護法嗎?”
“今晚剛換的,你家的護衛應該還沒發覺。”厲随道,“不用找,你找不到。”
“那我們要做什麽?”祝燕隐壓低聲音,“不必管他們?”
“他們七兄弟鮮少一起出現。”厲随扭頭看着他,突然問,“你現在敢不敢出城?”
祝燕隐不假思索:“敢。”
“你還沒問我,要你現在出城做什麽。”
祝燕隐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語兩句。
厲随大笑:“好,就按你說的做,只管放心,有我在,絕對沒人能傷你分毫。”
于是祝燕隐便獨自下了高塔,祝府的護衛見只剩他一個人,立刻圍了上來:“公子,咱們回去嗎?”
“先不回去,你們幾個随我出一趟城。”祝燕隐匆匆吩咐,“速度越快越好。”
護衛驚訝:“公子現在出城做什麽?”
“去替厲宮主接個人。”祝燕隐又催促,“快,晚了就來不及了。”
他一邊說,一邊擠過人群就往外跑。祝府護衛來不及多問,趕忙跟上去,馬車就停在兩條街外,祝燕隐鑽進去坐好,掀開車簾往外看。
自然是看不到魔教護法的,四周是一排排寂靜的房屋,寒夜燈會的熱鬧正在被抛得越來越遠,出城門後,更是只剩下了漫天的星星和孔明燈。
白玉色的高頭大馬行進在官道上,威風凜凜。一尺多高的枯草,在月光下會變成銀白色,它們一蓬一蓬地搖晃着,一直綿延到原野盡頭。
護衛們燃起火把,護在馬車兩側,迎着風大聲問道:“公子,咱們要去哪裏接人?”
“一直往前。”祝燕隐道,“去郊外。”
“是!”護衛一甩馬缰,向着更遠處駛去。
祝燕隐雙手抓着靠墊,一顆心提在嗓子眼,他不知道那七個人會不會真的追上來,不知道厲随現在人在哪裏,也不知道馬車會在哪個瞬間突然停下,想七想八,想得連路遇石子颠一下,呼吸都會跟着停一停。
祝府的護衛此時仍未察覺發生了什麽,他們其實已經算是頂尖的高手了,擁有絕高的警惕性,但比起焚火殿的護法來,還是略遜一籌。隐匿在暗處的七條黑影,像七條來自地府的惡狼,死死咬着前頭的車隊。
“公子,前頭有岔路。”
“左邊!”
他其實并不知道左邊會通向哪裏,只是憑直覺猜測,或許厲随就快來了。
田野與村屋都已遠去,剩下一片銀白月光照銀草,杳無人煙。
關山七鬼也摸不準這撥人要去做什麽,就如厲随所說的,他們昨日才抵達端城,奉赤天的命令盯着祝燕隐。這兄弟七人生于寒冷山巅,行進時能踏雪無痕,自以為輕功卓著,并沒有把厲随放在眼中——就連赤天本人,可能也被他們的盲目自信給唬住了,否則至少應該多叮囑兩句,避免現在這種主動赴死的尴尬情況發生。
祝府的車隊還在粼粼前行着,路越來越偏。
七人中總算有一個覺察出異常,舉手想示意其餘人停下。
但已經來不及了。
铮鳴出鞘的湘君劍卷起萬重凍土與殘雪,裹挾着巨大狂妄的風,猛然炸開在荒原間!
祝府的馬隊受了驚,馬車猛得一颠簸,祝燕隐驚呼一聲,險些滾了出來。祝府護衛拔刀出鞘,迅速将自家公子護在最中心,卻半天沒等來對手。
祝燕隐自己跑出馬車,急忙看向遠處。
那裏正是一片飛沙走石。
關山七鬼自知中計,更清楚這趟若不拼命便會沒命,他們握緊武器,在彌漫的沙塵裏,警惕萬分地看着月光下的冷面修羅,看着他手中那把令無數人膽寒的湘君劍。
厲随目光冰冷,一身黑袍漫卷。
祝燕隐看得緊張極了。
祝府護衛低聲道:“公子,江湖恩怨咱們不宜插手,還是走吧。”
祝燕隐其實不想走,但又怕自己留在這裏,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便不甘不願地往馬車裏鑽。然而還沒等他完全鑽進去,另一頭的人就已經打了起來,關山七鬼即便不是厲随的對手,到底也不是泛泛無名之輩,畢竟練了這麽多年的噬月邪功……其實不練還好,因為他們才剛使出一招噬月,厲随眼底就越發殺意濃厚,像是想起了那夜雪原,反手一劍,其中兩人的雙腿便如柴火棍般折在枯草堆中。
慘叫劃破夜空。
祝燕隐一把捂住耳朵,心都在顫。
其餘幾人也被厲随的劍法所驚,意識到雙方巨大的實力懸殊,後背這才後知後覺滲出一層冷汗,再想逃走,卻哪裏還有機會。跑得最快的三個人還沒反應過來,頭就已經飛到了半空中。
關山五見勢不妙,抱着孤注一擲的心态,突然調轉方向朝着不遠處的祝燕隐沖去,試圖挾持人質。他想着,雖然祝府護衛衆多,但比起厲随——
耳根傳來一陣寒意。
其實并不痛,但……關山五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筝,稀裏糊塗栽倒在地上,一直到咽氣,他都沒發現自己其實只剩下了一半腦袋。
祝燕隐臉色發白,胃也翻湧作痛。
厲随最後一招,幹脆利落地結果了最後一個人。
焚火殿四處作惡的十六護法,就這麽只剩下了九個,不到一百招,不到半柱香。
怪不得赤天要想盡一切辦法東躲西藏,甚至不惜長久地待在冰原裏,面對這麽一個敵人,除了比命長,也的确沒有更好的辦法。
魯莽自大的關山七鬼,算是用自己血淋淋的命,給其餘護法好好上了一課。
但厲随卻并不滿意,甚至還有些懊惱,方才關山五毫無征兆地沖向祝燕隐,他一時沒有多想,便殺人殺得過于兇殘了些,忘了要盡量不見血。
目睹完全程的祝府護衛心有餘悸:“公子,你沒事吧?”
“沒。”祝燕隐定了定心神,看向厲随。
厲随本來想去馬車裏陪着他,但想起自己剛殺完人,一身血腥氣,便放緩了聲音哄他:“先回馬車,我坐在外頭陪着你。”
祝燕隐點頭:“嗯。”
祝府護衛将馬車趕得飛快,如一道離弦的箭,回到城中,寒夜燈會才剛散。
百姓們還在三五成群地說說笑笑,議論着精彩戲文與燈火,并不知道城外發生了什麽事。厲随将祝燕隐送回房時,徐雲中剛剛睡醒,他衣衫不整打着呵欠出門,懶洋洋地問:“燈會散了?”
結果并沒有人理他,門還被“咣當”一聲關上了。
鶴城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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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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