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厲随幹脆了當地問:“殺了她?”

祝燕隐:“……”

好不容易才弄回來, 這就要殺,是不是過于簡單粗暴了。

不過他倒是有一個意外的發現,那就是在聽到“殺”字時, 原野月的眼神稍微閃了一瞬, 像是有些驚慌。

她怕死!

居然怕死?

古撒蠻邁怕死也就罷了, 因為那個人的腦子确實不太好用,長得也很猥瑣貪生。但原野月身為焚火殿大護法, 地位僅次于赤天的存在,也會怕死?這好像與身份不太匹配啊,難道不該“誓與聖教共存亡”之類?

原野月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神情很快就恢複如常。

但再如常也沒用, 憑祝二公子的腦袋, 順着一根蛛絲也能掏出一窩……呃, 大蜘蛛,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

既然怕死, 還很疼愛她自己的弟弟,那麽就等于有兩個弱點,事情一下就好辦多了。

原野月幹脆閉起眼睛, 看起來不願再多說一句話,也不想再洩露半分情緒。

祝燕隐想了一會, 問道:“我聽說你有個弟弟, 他還活着吧?”

直白程度與厲宮主的“殺了她”有一比。

原野月的眼皮果然又顫了一顫,微不可見的,甚至連一直盯着她的祝燕隐也未發現,只有厲随一人覺察出來。

祝燕隐繼續尖酸:“看你不說話,那八成是死了。”

原野月這回睜開了眼睛, 嘲諷:“這就是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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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燕隐毫不示弱地嘲諷回去:“看你這般冷靜,那你弟弟八成還活着,不過沒關系,他很快就要死了。”

因為這句話,原野月的怒火“轟”一聲被引燃,她不顧自己周身為寒氣所傷,拖着椅子便踉跄着向前撲來,一口牙白森森的,臉也白森森的。頭發散亂五官猙獰,活像從地底爬出來的女鬼。

于是斯文的讀書人就被吓到了,不是裝的,是真被吓到了,這“咣當”一下突然變身,誰能頂得住。

厲随飛起一掌,将原野月掃至牆角:“找死。”

原野月嘴角滲血,眼珠子瞪着,看起來更吓人了,祝燕隐覺得自己今晚八成會做噩夢。他原本還想再壯着膽子激幾句,畢竟對方現在看起來已經很生氣了,而暴怒的人往往最容易喪失理智,但還沒來得及組織好措辭,人就已經被厲随拎到了小院中。

“等等,你幹嘛拉我出來?”

“看到她的樣子,你難道不想吐嗎?”

祝燕隐莫名其妙,我不想吐啊,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吐?

厲随盯着他看了一會,突然惡狠狠地伸手掐臉:“那你當初為什麽會被我吓吐?”

大魔頭也是有審美的,雖然他平時看起來好冷漠好随意,但其實非常在意自己在江南闊少面前的形象。先前祝燕隐時不時“嘔”一下,他理解成讀書人不經吓,但現在看看,好像也不是不經吓,畢竟裏面那個都那麽張牙舞爪了,他還在面不改色地巴拉巴拉說話——所以自己居然比失心瘋的妖女還要更恐怖?

祝燕隐不假思索,立刻給出正确答案,主要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充滿安全感。

厲随還在繼續扯他的臉。

祝燕隐:這麽标準的回答也不行嗎,我看出來了,你根本就是在絞盡腦汁地無理取鬧,好随便把我捏扁搓圓。

他拍掉厲随的手:“走,我們去找古撒蠻邁。”

“不再繼續用原野星激她了?”

“這種事講究一鼓作氣,中途被打斷,回去我們會沒氣勢。”祝燕隐有理有據,“不過不打緊,我們先去問問古撒蠻邁,再定下一步要怎麽做,現在至少能确定原野星沒死了,不算一無所獲。”

古撒蠻邁被關押在另一處空房裏,他的待遇其實還不錯——雖然作惡多端理應償命,但不用現在償,至少得等到焚火殿被徹底踏平後,才能秋後算賬。

古撒蠻邁一看到祝燕隐就頭疼,就開始腦內無休止地循環“你是誰,是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有時候還帶着山谷回音,簡直痛不欲生。

這回也是一樣。

祝二公子可能也知道自己殺傷力驚人,于是在古撒蠻邁抱頭痛哭之前,搶先一步解釋:“這回我不與你談人生了!”

古撒蠻邁雙目含淚,嘤。

祝燕隐道:“我想問關于原野月的事,你們是一起加入焚火殿的,她一直留在赤天身邊嗎?”

“是。”古撒蠻邁松了口氣,原來只是要我背叛舊主供述情報啊,好說好說,還以為又要聊宇宙的盡頭。

根據他的說法,原野月與赤天的關系極為親近,比其餘所有護法加起來都親近,兩人甚至還經常同宿一屋,原野月十天八天下不了床,是常有的事。

祝燕隐細問:“他們在房中幹些什麽?”

古撒蠻邁答:“那還能是什麽。”

祝燕隐:“說清楚。”

古撒蠻邁想,你們搞宇宙的讀書人,怎麽也對這種事感興趣,于是說了一句非常直白的、關于男女那檔子事情的描述,确實很清楚。

祝燕隐沒有一點點防備,驚呆了,當場後退一步以示純潔,聽聽這是什麽粗鄙之語,啊,耳朵疼。

厲随替他繼續問:“只有這一件事?”

古撒蠻邁越發不解,對啊,不然一男一女同處室內,難道是在看着武林秘籍練功?

其實還真是在練功,但很明顯,焚火殿其餘護法并不知情,都只當兩人是情人關系。根據古撒蠻邁所說,原野月極受赤天寵愛,這麽多年來,兩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待在一起,從未分開超過三天,尤其在每次行動時,更是必須帶着原野月。

“從未分開超過三天?”

“對。”

祝燕隐道:“再說說她的弟弟。”

古撒蠻邁比較為難,因為他是真的不知道多少,而且你們在前幾天不是已經來問過一次了?再問也一樣是那幾句陳芝麻爛谷子,姐姐關心弟弟,弟弟不願意見姐姐之類——是真的不願意見,這麽多年,原野星甚至從未來過焚火殿一次。

“你們都沒見過?”

“沒有,或許只有教主一個人見過吧,我曾無意中聽到他們聊天,那時教主在勸大護法,說這種事情得慢慢來,否則只會将阿星越逼越遠,不過在看到我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說了。”

黃家四姐妹一直瞧不起原野月,覺得她是靠着皮肉才博得赤天寵愛,成為了大護法。四姐妹仗着己方人多,平時總喜歡閑言碎語譏諷幾句,原野月極少理會她們,唯一的一次震怒,也是因為黃鹂不知死活,提到了原野星。

“黃家四姐妹險些被活活掐死,後來還是教主出面,這件事才算翻篇。在那之後,她們就不太敢在明面上繼續嘲笑了,原野星三個字更是成了焚火殿的禁忌。”

……

祝燕隐和厲随一起回到住處。

祝小穗快手快腳地替兩人泡好茶,他已經混進萬仞宮的隊伍裏很久了,自在得很,絲毫沒覺得泡人家的好茶有什麽不妥當。

祝燕隐問:“你怎麽想?”

厲随道:“原野星就在原野月身邊。”

祝燕隐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否則按照原野月的瘋魔程度,絕對不會這麽多年都不去找原野星,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并不需要找。

祝燕隐猜測:“會是暗嗎?他也與原野星一樣,從來沒有人見過其真面貌。”

厲随替他斟茶:“有可能。”

此時祝小穗已經出去了,祝燕隐又問:“那一夜在雪崖,如果焚火殿所有護法都在的話,你應該見過暗?”

“不記得了。”厲随搖頭,“那時我神志模糊,完全分不清眼前誰是誰,只是靠着赤天當時說的話,以及後來焚火殿弟子殺人的手法,才推斷出十六護法都是吞噬了我的內力。”

祝燕隐道:“也對。”

黑漆漆的小可憐。

倘若暗就是原野星,那麽原野月的種種行為就都能解釋得通了。假如能将這姐弟二人一起抓住……不過不管是原野星還是暗,似乎都對原野月沒有絲毫感情,救是不可能救的,喝一杯慶祝還差不多。

閱小話本無數的祝二公子勇于嘗試新思路,提出會不會這姐弟二人只是表面上關系不好,但其實弟弟還是很關心姐姐的,血濃于水相愛相殺那種,說不定近幾天就會來搞營救,我們得提高警惕。你看要不要再放出一些流言?就說原野月正在被武林盟嚴刑拷打,非常殘酷的那種。

厲随:“……好。”

祝燕隐:“你剛剛的停頓代表了什麽?”

“代表你指手畫腳時,像一蓬要飛起來的蒲公英。”

祝二公子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繼續走正事路線:“那你覺得我剛才的提議怎麽樣?”

厲随問:“什麽提議?”

祝燕隐:心塞得說不出話。

厲随将他拉進懷中,笑着親了一口:“逗你的,聽到了。雖說我不覺得原野星會來救原野月,暗也同樣不會來,但試試你的法子倒無妨,晚些時候我便差人去做。”

祝燕隐這才舒服一些,手腳并用挂在他身上,将下巴往肩頭一架,懶洋洋地說:“困了。”

“昨晚踢了一夜被子,鬧騰得沒睡好,今晚讓他們撤兩個火盆出去。”厲随在他背上輕拍,“我陪你去歇一陣?”

“不睡,不然晚上又不困了,我還要再想想原野月的事情。”祝燕隐打了個呵欠,啞着嗓子說,“我就這麽坐着。”

厲随輕輕托住他的後背,好讓人趴得更舒服些。

時光靜谧。

外頭突然傳來腳步聲。

江神醫拎着他沉甸甸的小藥箱子,幾步登上臺階,也不敲一下,就這麽喜氣洋洋地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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