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幽靈船

“江岸雪!”

樓渡跳進大海, 他手中拿着靈符,金光照亮方圓百米的景物。

繞過海藻,躲過翻飛的礁石, 終于看見了不斷往海底深處墜落的江岸雪。

他加快速度游過去, 一把攬過江岸雪的腰,手臂一揮,周遭景致驟變。

汪洋海底退散,樓渡抱着江岸雪出現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房子裏, 海水的溫度太低,不過片刻,樓渡的發梢上就結了一層細細小小的冰碴,一呼一吸間冒着冷氣,他顧不得那些,把江岸雪平放在地上,雙手交疊做着心肺複蘇。

江岸雪的情況很不好, 他臉色慘白如霜, 渾身濕透, 鮮血染紅了衣服, 肩骨上一處貫穿的槍傷, 腹部一道直徑四厘米的貫穿刺傷, 也不曉得傷沒傷到內髒, 鮮血還在外湧,很快在江岸雪身下彙聚成了一潭血泊。

“醒醒!江岸雪!”樓渡大聲呼喊着他, “你争氣一點聽到沒有?不許死!”

江岸雪一動未動, 他沒有呼吸,心跳也停了。潮濕的劉海兒無力的貼在前額上,他白玉一樣的面容幾乎褪變成了冰色, 再無絲毫紅潤,他的身體白的可怕,冷的凍人。

“江岸雪,江岸雪!”

樓渡一手按壓江岸雪的前額,使頭向後仰,另一只手上提下颌,保持他氣道暢通,口對口進行人工呼吸。

“我說過我不會忘記你的,我一直都記得你!你倒好,進入游戲就失憶變成“白癡”了,留我一個人幹着急,你趕緊醒過來讓我揍兩拳出氣!”

“Administrator,1000CC血包!”

【操作失敗,請勿重複嘗試。】

樓渡怔鄂。

什麽?為什麽?

難道血包不能給別人使,只能自己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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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啊?我要給別人用不行嗎?我自願的不行嗎??

樓渡咆哮。

他害怕了。

從江岸雪受傷落海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害怕,特別害怕,害怕極了。

從小到大都是榜樣楷模的他,所向披靡,一帆風順,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他膽子大,五歲就敢自己走夜路,十五歲敢徒手鬥匪徒,二十歲獲得格鬥冠軍,無論從文還是習武,他就沒有懼怕過誰。

哪怕被林危拒之門外,哪怕林危突然告知他自己要和艾琳娜結婚,哪怕林危生病住院,他只是着急上火,只是心有不甘,只是有些失落和無奈,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膽戰心驚過。

“咳,咳咳……”

江岸雪嗆出一口水,胸口劇烈起伏。

一瞬間,所有的酸甜苦辣都被沖散,七大姑八大姨抛諸腦後,樓渡緊忙抱起江岸雪,他從未這樣小心翼翼過,唯恐自己一不小心捏碎了懷裏這個脆弱的瓷娃娃。

樓渡急道:“你有沒有血包?快給自己使了!”

江岸雪眸子微阖,雙瞳渙散而沒有聚焦,他望着樓渡,蒼白的嘴唇顫抖着說了什麽,點點碎光閃過,他冰色的面容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潤。

樓渡松了口氣,他轉身把江岸雪背在背上,急促的說道:“你千萬抓緊我,咱們得爬回船上去。”

江岸雪咳嗽幾聲,總算恢複了點精神,他茫然的看着四周,忍不住問道:“這是哪裏?”

“異空間。我通過高級玩家測試的獎勵,不過只能維持三分鐘。”

樓渡看向空中的虛拟熒屏,那上面顯示着倒計時。

00:02

00:01

00:00

空間被活生生撕裂,樓渡背着江岸雪再度落回了海裏,他以最快的速度游上岸,伸手抓住他跳海之前放下的軟梯,一點一點上了甲板。

樓渡帶着江岸雪進船艙,随便找了個最近的三等艙進去,關門落鎖,扶着江岸雪在床鋪上坐下,又拿了臨床的兩張被子給他蓋上。

江岸雪一把抓住樓渡的手腕:“你什麽時候考的高級玩家?”

樓渡自知躲不過,便說道:“我玩喪屍的那輪游戲,觸發了“Checkmate”,在你完成“十三旅館”之後的休息時間,我考了高玩。”

“呵,我都不知道。當然了,你也沒必要告訴我,我又不是你的誰。”江岸雪的聲音很輕也很虛浮,他苦笑一聲:“我該慶幸這不是荒郊野嶺……”

江岸雪攥緊棉被,在白色的褥子上留下一個血手印,身上兩處傷,血已經止住了,傷口也冷到麻木,幾乎感覺不到疼。

他看着嘗試搬櫃子堵住門的樓渡,喚道:“大作家。”

樓渡回頭。

江岸雪:“這場游戲,大家都失憶了,為什麽你沒有?”

樓渡眼也不眨的胡謅道:“因為我意志力堅定。”

江岸雪:“這解釋真爛。”

樓渡稍微正色,說道:“可能是黃泉游戲出bug了,我沒有被奪走記憶,但被奪走了聲音,以防止我說出你們的身份。”

江岸雪對此并不認同,他笑了一下才說:“我怎麽覺得這bug是針對我的?伏特加覺醒記憶,你沒有被“釋放”,我重拾記憶,你就被“釋放”了,別跟我說是巧合。”

樓渡瞥他一眼:“那就珍惜小命,留着問黃泉游戲。”

江岸雪一笑了之,他撐着身體坐起來,掀開棉被,一手捂住腹部刀傷,一手扶着床板站起來,踉跄兩步走到樓渡面前,說道:“你救我一命,我本該以身相許,不過咱倆從小到大相看兩相厭,就別互相折磨了。等下次,如果你遇到危險,我豁出命去救你,還你恩,償你情,兩不相欠。”

樓渡的心口好似堵了團棉花,透不過氣:“不需要。”

江岸雪:“需要需要,必須的,我可不想欠你的。”

這話聽着無比刺耳,樓渡忍不住說:“一定要算的這麽清楚嗎?”

“不然呢?”

“你和人相處,樁樁件件都要講清楚算明白嗎?”

“親兄弟都要明算賬,何況朋友,何況我跟你……”江岸雪的語氣頓了頓,“敵人。”

樓渡把櫃子放倒,準确無誤的堵在門上,背對着江岸雪說道:“某種意義上來說,你這是在辜負他人的好意。”

“我尖酸刻薄,薄情寡義。”江岸雪不以為然的聳聳肩,“你不是第一個人這麽說,好多人在背後這麽評價我。”

“你不在意?”

“我活我自己的,在意什麽?”

樓渡覺得有道理,又覺得強詞奪理,他轉身面對江岸雪,故作冷淡的問道:“你朋友不多吧?”

江岸雪賠笑:“這都被你發現了,我沒有朋友。”

樓渡不知為何,心底湧出一股莫名的邪火:“林危不是嗎?仙洲的那個調酒師小正,不算你朋友嗎?”

“只是吃飯喝酒的熟人,真正的朋友不為利益所惑,可以為你兩肋插刀,我和小正,不算……”江岸雪唇角扯出一道苦澀的微笑,“至于小林……”

“那是因為你交友點到為止,從來不深交。你刻意的回避,對方自然會疏遠。”

時隔十二年再見江岸雪,樓渡感覺他變了。小時候的江岸雪,幹淨剔透,待人真誠熱情,溫柔陽光。長大後的他,憑空産生一股距離感,他經常笑,可那笑容雖然好看,卻總是缺點什麽,感覺很假,強顏歡笑。

他表面安靜柔和,對誰都很客氣,彬彬有禮,周周到到,就算是在仙洲遇到胡攪蠻纏的醉漢,他也能忍住不吐髒字,溫良恭儉讓的解決事情。

像他這樣的人在社會上肯定吃得開,圓滑,善交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語。可事實證明,不然。

樓渡曾和仙洲的小正的聊過天,小正說他面熱心冷,內心昏暗不見陽光,陰郁的發黴。他的優點是,做事專心致志,不屈不撓,缺點則是習慣性的以惡意渡人心,別人幫助了他,他所想的不是感激,而是“你幫我有什麽目的,有什麽陰謀,如果對自己沒有好處,那為什麽要幫我”,他誰也不信,表面上溫柔友好,實則表裏不一,沒人能真正的走進他心裏,哪怕是他所暗戀的林危。

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呢?

樓渡曾針對此事特意問過林危,林危卻只是搖頭嘆氣,刻意回避,打岔換話題,實在磨不過的時候就敷衍着說:“這不怪他,誰遭遇那種事都會性情大變的。”

遭遇那種事?

哪種?

江岸雪的身形一晃,他及時扶住床柱,眸光讪讪的流轉着:“你說得對,我不以真誠待人,又憑什麽要求別人以真誠待我?我就是這樣的人,大作家,如果這種情況再有下次,你千萬千萬別來救我,不值得。”

樓渡眼中閃過銳利的鋒芒:“你說什麽?”

江岸雪的唇角扯出一道破碎的笑:“你幫我救我,我還要懷疑你心存不軌,是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等着我,是不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像我這種,冷漠薄情,不識好歹,自私自利的人,不值得你付出。”

樓渡心底一寒:“你何必貶低自己?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你故意氣我,那麽恭喜你,我确實被你氣到了。”

江岸雪楞了一下,然後笑了,他晃了晃,軟軟的倒下去,被樓渡一個健步跟上,牢牢抱住。

江岸雪的身體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他宛如浸泡在天山冰潭裏,寒意滲入骨髓,細細啃食着骨肉。

樓渡伸手撫上江岸雪的腦門:“你發燒了。”

樓渡把江岸雪放回床上,給他壓了三床被子,卻絲毫沒有改善他的寒冷。樓渡只好自己坐在床上,把江岸雪連人帶被子的抱在懷裏,将他裹成了一個蠶蛹。

江岸雪渾身冰涼,頭卻滾燙如火炭,他燒糊塗了,無知無覺的說着話:“就算你另有企圖,那也随你高興,想殺就殺吧。”

樓渡把靈符取出來塞江岸雪懷裏,氣道:“殺個屁?別整天死啊殺啊的,不吉利。”

江岸雪半阖眼眸,冷笑道:“想殺我,沒那麽容易,你下地獄吧!”

樓渡赫然,他在說什麽?

江岸雪:“原來真正的惡魔就長這個樣子,老師,謝謝你又給我上了一課,這是最後的一課。”

樓渡:“岸雪。”

江岸雪:“跟樓渡搭檔,還不如讓我直接狗帶,垃圾游戲!”

樓渡:“……”

“媽,我不喜歡喝奶昔,從一開始就很讨厭奶昔,特別讨厭……”

樓渡心髒一揪,發酸發脹的疼,他不由自主的抱緊懷裏胡言亂語的人,柔聲說道:“別說了,睡會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無比短小,躺平任打!

感謝【 】【柟】【罐罐魚】【上城原野】【簡茸他爹】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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