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蘇洛的解藥如期制成,段涅服下後沒什麽異樣。可我不放心,要蘇洛呆到初一再走,以防生變。

我本以為段涅的身體會逐漸好起來,像過去那樣,在碧虹靈珠的滋養下慢慢恢複生機,就算難以和常人媲美,也不會再繼續纏綿病榻。但世事難料,幾日後鳳梧宮忽然而至的急報,硬是将我從睡夢中驚醒,并且徹底打碎了我過于美好的幻想。

段涅半夜突發急症,高燒不退,宮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叫不醒了。

我慌忙趕往鳳梧宮,因腿腳不便,又走得急,幾次差點叫劉福沒扶住摔到地上,後來我幹脆甩開他自己一瘸一拐往前走,反而利索。

待到了段涅床前,我見他面色潮紅,額上不住浸出細汗,從宮人手中接過濕巾,替他拭去汗水,觸到的肌膚一片滾燙。

“皇兄,皇兄!”我小聲喚着他,起初他毫無反應,過了會兒眼睫微動,顯然是聽到了。我心中一喜,喚得更勤,不多時,他竟真的緩緩睜開了眼。

“……段姽?”

我趕緊握住他的手:“皇兄,是我,你覺得如何了?”

他疲倦地半垂着眸子,說話聲音很輕:“看來……老天這次是真的不打算放過我了。”

我心中一緊,鋪天蓋地的恐慌襲向我,兇猛而遑急。

“別瞎說!”我低斥他,不滿他如此消極的态度,同時卻也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那之後,段涅的病時好時壞,白天灌下湯藥好一些了,到了晚上熱度又會複起,就這樣周而複始,折磨人心。

我日夜守在他身旁,一刻不敢離開,心中的害怕一日甚過一日,這一幕太熟悉了,簡直是我記憶深處的夢魇。

沒有得到碧虹靈珠前,他也是這樣,終日躺在床上,人發着低燒,因為身體各處爆發出的疼痛而痛苦不已。你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機從他身上逐日流逝,慢慢消散,他的臉變得死灰一片,你甚至無法預知他下一刻還能不能醒來。

“他為什麽會這樣?你不是說只要解了纏綿他的身體就會好嗎?”我質問張太醫,吓得他兩股戰戰,要不是段涅還需要他,我真想立刻就把他拉下去斬了。

他跪在地上,頭抵着地,嘴裏不斷謝罪:“微臣無能,微臣學藝不精,望陛下恕罪,望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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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拍桌子,暴怒不已:“他若有事你就給他陪葬!”

奈何就算知道自己的命和鳳王的系在了一起,沒法子還是沒法子,張太醫使出渾身解數,段涅仍舊高燒不退。

最後我只能将蘇洛傳進宮,寄希望于她。

她查看了段涅的情況後,對我說:“他被纏綿耗去了太多精氣,人都是以精氣為生的,沒了精氣這個人也就活不了了。”

我坐在椅上,手扶着桌沿,努力克制牙齒不要打顫:“可他有碧紅靈珠,他以前身子不好,多虧了這珠子才能撐到今天,難道現在靈珠已經沒用了嗎?”

蘇洛思索片刻,解釋道:“我這樣說吧。”她突然走近,從桌上拿了茶壺和茶杯在手,“人是茶壺,精氣就是裏面的水,鳳王的茶壺生來有一道縫,導致留不住水,這便是先天不足之症了。而碧虹靈珠是茶杯,它能聚集天地靈氣,慢慢回補佩戴它的人。”她掀開茶壺的蓋子,将茶杯裏的殘茶倒進壺裏。“因為靈珠産生的靈氣要比從茶壺縫漏出去的多,所以鳳王的身體逐漸好了。可你又給他下了纏綿,纏綿就像一只貪婪的吸水獸,不僅吸走了水,還把壺弄出許多裂縫。不過也正因為有它在,它要吸更多的水,就要保證茶壺能蘊藏更多水分,好歹壺還是在的,但現在……”蘇洛忽然手一松,任茶壺摔個稀爛,摔得我渾身一震,眼皮直跳。

她手裏把玩着那只茶杯,淡淡道:“現在,纏綿已解,鳳王的身體徹底垮了,茶壺碎了,拼也拼不回去,只有不斷生成靈氣的茶杯又有什麽用?”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卻手腳冰冷,手心不住出汗。

“……沒辦法了嗎?”說出口,才覺自己氣若游絲。

蘇洛手指一彈,手中茶杯在空中劃了個弧,穩穩落回桌上。

“我只會蠱不會醫,吊命可以,但也是治标不治本,最後還是會死的。我本來以為他還能撐個幾年,想不到立馬就不行了。”她說話時有種南疆人特有的直白,以致說起人們諱莫如深的死亡,也顯得那樣無足輕重。

我只覺頭疼欲裂,腿上的傷口似乎也隐隐作痛起來。

我是絕對不能讓段涅有事的。

上一次他說他會想辦法撐下去,因此有了碧虹靈珠,那這次呢?還有什麽辦法?

碧虹靈珠不管用,我就給他找別的寶物……

胡思亂想間,一張與齊方朔無比相似的面孔一閃而逝,使我焦躁不安的內心忽然一靜,仿如醍醐灌頂,鴻蒙乍破。

當年段涅派智深與齊方朔一同前往東海外的火曦仙島求取仙藥,據說是一株仙蓮,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奈何九死一生,最後還是失敗了。

然而智深死前告訴我,那株被奉為佛道至寶的度母白蓮其實是找到了的,只是陰差陽錯下,蓮花枯敗,蓮子寄生在了齊方朔的小情兒身上。歷經數月,效仿觀音托生度母,那蓮子最終也在白三謹體內脫胎為人。

而這佛子,便是燕地現在的小世子白漣了。

剛坐上皇位那會兒,我曾經向白三謹示好,告訴他我不會動燕穆侯的世子。一來我不想得罪齊方朔,二來我也不想讓段涅身體徹底好起來。

但是現在,到了這種時候,我已經沒有別的法子,恐怕只有食言了。

我摩挲着手指問蘇洛:“鳳王的命,你能吊多久?”

蘇洛伸出三根纖長的手指道:“用金蟾蠱,可吊命三個月。”

正好是朝觐之時……只要在這三個月內将佛子虜來藤嶺,段涅就還有救。

我讓蘇洛給段涅種下了保命的蠱蟲,在那之後段涅的身子果然很快好了起來。燒退了,人也精神了。

這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可一想到這不過夢幻泡影,只是金蟾蠱營造的假象,我又實在笑不出來。

“皇兄生了這麽長時間的病,在屋子裏應該都呆氣悶了吧,等天氣再涼快點,我就帶你到外邊曬太陽去好不好?”我一邊小心喂藥,一邊絮絮叨叨與段涅閑聊。

他臉上病氣還未完全消退,但比之數天前也是天差地別了。

他靠在床頭,一直看着我,顯得十分沉默,忽然,他開口道:“段姽,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執勺的手一頓,呆呆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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