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多想什麽也不做,就這樣一直看着他,細細描繪他的五官,撫過他臉上每道細微的歲月痕跡,告訴他我有多想他。
可他的神情那樣冷漠,明明近在咫尺,我卻覺得與他之間像是隔着萬丈溝渠,叫我心生怯意,裹足不前。
段涅長嘆一聲:“為何不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這是他在重逢後與我說的第二句話,讓我覺得自己就像塊粘人的狗皮膏藥,上次他好不容易脫了層皮把我撕了,千算萬算,不想我自己又追了上來。
我知道他煩我,可有些事若是現在不做,以後便成遺憾,雖生猶死。
“皇兄難道真的要皈依佛門?”
他道:“是又如何?”
我輕輕一笑:“出家尚可還俗,更何況我看皇兄不過是畫菩薩畫的太多了,并非真的心如止水。”
他淡淡道:“我倒覺得畫的還太少。”
這一洞神佛,少說也有百來位,他卻還覺得太少,我若再晚來兩年,他說不準真的能成仙成佛,從此與我再沒有幹系。
“皇兄說什麽便是什麽吧。今次,我是來向皇兄認錯的。”從腰間抽出一把綴滿寶石的華麗匕首,我緩緩道,“我不該猜忌你,不該折辱你,更不該一錯再錯,對你種下纏綿……”
聽聞“纏綿”二字,他眉心猛地一蹙,直截了當地顯露了對這蠱毒的深惡痛絕。
見他不喜,我便閉嘴不再贅述,直接将匕首橫在掌心雙手呈上。
“我害皇兄九死一生,讓你堂堂一個皇親貴胄,兩年來卻只能龜縮在這海外孤島上不得還朝。我做下這許多錯事,已不求皇兄原諒,也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事到如今,我唯有這一條命能補償皇兄,要殺要剮,都随皇兄處置。”
這次來,只有兩種結局等着我。段涅恨我欲死,那我便死,也好放他解脫。段涅不要我死,我便接他回去,餘生都與他作伴。
死生各半,就看段涅怎麽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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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不見,你瘋的更厲害了。”他瞥了眼匕首,并不接下,轉身去拾置于石桌上的衣服穿上,“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離開這裏,以後都別再來。”
手指收緊,匕首上的寶石硌着掌心,生出一陣陣刺痛。
他不信我,他覺得我不過是在惺惺作态,根本沒有為此賠上一條命的覺悟。
既然如此,不如便“作”給他看!
“皇兄大人大量,不與我計較,我卻不能原諒自己,這條命算是我還皇兄的……”說着我飛快拔出匕首,閉上眼,刀尖對準胸膛就猛地紮下。
我懷着決絕之心,下手自然不留餘地,只是刀尖終究沒有落下,我都已經屏息做好了劇痛的準備,匕首卻霎時止住了勢頭。
我睜開眼,只見段涅左掌牢牢握着刀刃,此時已是鮮血淋漓。全是他這奮力一握,才叫我沒有當場殒命。
那血珠一滴滴砸在地上,發出輕響,混合着段涅粗重的喘息,成了這洞穴中唯二的聲音。
這一刀割在他手上,也同割在我手上沒有差別了。
我心疼他,心中又止不住地歡喜。他還是不舍得我死的。
段涅冷着臉咬牙道:“放手!”
感到他在施力,怕他傷得更重,我趕忙松手,下一瞬他就将匕首丢到了地上。
“皇兄……”
我剛要開口,段涅便用那只完好的手指向洞口方向,陰沉着臉厲聲道:“要死去別的地方,不要死在這裏!”
我一動不動,只當沒聽見。
見他左手垂在身側,還在不住滴血,便想為他先療傷:“皇兄先別急着趕我走,好歹讓我給你包紮一下。”
我朝他走近,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卻被他反應激烈地擡手擋開。我不自覺退了一步,這一退,兜帽不知為何竟滑了下來。瞬間,我一頭雪白的發立時暴露在了段涅眼前,再無遮掩。
此處光線昏暗,卻不能叫他錯看了我的發色。
“你的頭發……”果然,段涅雙眸微微睜大,一臉震驚。
我難堪又懊惱,怕他覺得我醜怪,于是迅速将兜帽重新戴上。
“不過是白了頭發,皇兄不必在意。”我将臉掩進陰影中,不願讓他瞧見我如今這幅鬼樣子。“皇兄既然不要我還命,便跟我回藤嶺吧,讓我慢慢補償皇兄。”
久久都沒得到他的答複,我以為他被我吓住了,心一下揪起來,正要擡頭,就聽他語帶沙啞道:“你是不肯就此恩怨兩清,各走各的是不是?”
“是。”我垂着頭,想也不想道。
要麽死,要麽帶他回去,從沒有第三個選項。
恩怨兩清,像陌生人那樣就此別過?
不可能,做不到。
“我給皇兄三日時間,三日後請皇兄務必登船,我在船上等你。”說完我不給他反駁的機會,轉身快步往洞外而去。
待走到洞口時,發現除了齊英等人,那名叫做邵雲的少年竟然也在,而且正和白漣玩得不亦樂乎。
白漣本被他追的到處亂叫亂跑,一見到我出來了,拐了個彎朝我跑來。
“陛下!”他在我面前剎住腳步,“這麽快出來了呀!”
我摸了摸他的發頂,道:“帶我們回船上吧。”
“啊?這就要走了嗎?”白漣很有些不舍,“才半天都不到呢!”
我說:“現在不走,還要呆三天,三天後才走。”
我與白漣說着話,少年跟在他身後從遠處過來,見到我立刻單膝跪地,抱拳道:“草民楚邵雲,參見陛下。”
看來他是從白漣嘴裏知道我的身份了。
“平身吧。”
他擡起頭,原先在洞裏模糊不清的五官便驟然清晰起來。
長得普普通通,最多也只是清秀,可他眼底竟然有顆與我一模一樣的淚痣。不過左右調轉,我的在右,他的在左。我看着他的時候,就像在照鏡子。
少年見我一直注視着他,擡手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臉:“陛下?”
我移開視線,轉向一旁齊英,命令道:“将他一同帶上船。”
齊英一愣,但也很快領命,上前将還沒回過神的少年瞬間制住,點了穴道,再由另一名護衛背在身後。
“陛下……你為何要抓邵雲哥哥?”白漣被這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我朝他輕輕一笑:“我只是請他去船上喝茶,不用擔心,很快你的段涅伯伯也會去的。我們會一起回藤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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