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這世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染缸，雪白的絹布丢進去，拿出來的時候總是要沾上一些別的顏色，或黑或白，或是絢爛的彩色。

揉不掉，洗不褪。

暴雨肆意的擊打着窗棂，外面的暴雨更加的大了。

妖妖靈在跟藍淮說話：“你這樣是在幫他，助纣為虐，你知道嗎？”

“藍淮，你會被他殺死的。”

在藍淮的幫助下，雷聲越發的兇猛，兩聲連續響起，妖妖靈的語氣漸漸恢複了冷酷：“藍淮，停止下來。你只要不幫忙，那麽蒙聶死去之後你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說書先生與老板在交談，語氣之中對蒙聶不無膜拜，藍淮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那抹笑容除了純粹的開心之外還帶着一點的小得意。

主人果然是最厲害的。

陡然之間，身體深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痛，藍淮眨了眨眼睛，一時有些無法忍受。

妖妖靈道：“這是系統的懲罰。”

“你們總是這樣嗎？”藍淮道：“總是這樣，擅自的篡改規則，擅自的給予懲罰嗎？”

“只要完成任務，不拘于任何形式，你只有聽從我的，才能早日脫離我。”

“如果我停止，主人會死嗎？”

“會。”妖妖靈道：“然後你就可以完成任務了，你知道，現在他對你的好感度，他早晚有一天會親手殺了你。”

“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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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淮的臉色陡然發白，那劇痛仿佛撕扯着靈魂一般，讓他的眼神瞬間水霧氤氲。

說書先生道：“藍淮？你不舒服？”

藍淮看向他，搖了搖頭，他發現自己與主人傳音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就像是，他本來就與主人連在一起一樣。

老板也看向他：“我看你臉色不好，去休息吧。”

藍淮沒有拒絕，他勉強站起了身子。

身上明明沒有任何的傷口，他卻痛的幾乎站立不穩。

“最後一次。”妖妖靈道：“停止下來，我沒有讓你親手殺了他，這一點你要感激我。”

“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妖妖靈道：“你是我的第一個宿主。”

“我們當初約好的，我只要讨好他，就夠了。”

“但他太逆天了！必須盡快摧毀。”

“沒有了我，你們是不是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妖妖靈沉默了一下，道：“是。但是如果一把武器無法發揮出他的作用，那麽留着也無用了。”

藍淮坐在了床上，呼出一口氣，老板道：“藍淮，你……”

“謝謝，我很好。”藍淮眨了眨眼睛，沖他笑了一下。

老板道：“那你休息一下，沒修為的人就是不禁凍啊。”

老板走了出去，與說書的先生一起喝酒聊天。

藍淮回想這短短的一段時間遇到的一切，似乎每一件事都沒有離開過蒙聶。

他所有的快樂都建立在主人的身上，主人為數不多的笑容也都建立在他的身上。

他期待他永遠那樣笑，但似乎已經沒有機會了。

妖妖靈焦急的道：“藍淮！你覺得這樣很好受嗎？這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負荷的疼痛，用數字來說，人類所能接受的痛感只有百分之八十，意志再強大的人也無法做到八十以上的痛感攻擊！你如果繼續幫助他，我只能啓動百分之百的痛感攻擊，你會昏死過去。”

藍淮要感激蒙聶教會了他傳音術，因為他的靈力充沛，所以完全不擔心會因為自己無法幫助他。

“是不是只要殺了上神界的所有人，主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藍淮！”妖妖靈的機械音不掩飾震驚：“你真的瘋了，你變得像他一樣……”

“……其實，我就算睡覺，也可以給主人唱歌的。“

藍淮說罷，身體一瞬間傳來的痛感超出了他的認知，天哪……他從未這麽痛過，叫都叫不出來的痛楚，幾乎所有的細胞都在瘋狂的試圖抵抗痛楚的進攻。

他覺得自己一定要瘋了。

他的全身仿佛沐浴在了水中，冷汗浸濕了所有的頭發，藍淮強迫自己分出心思去聽外面的動靜。

這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

他昏過去又醒過來，持續幾次之後，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天晴了！”

這是不是說明？結束了？

主人成功了？

他呼出一口氣，聽到妖妖靈道：“你果然只是一團數據，沒有人類能夠承受的了百分十百的痛楚。”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現在不是了。”妖妖靈道：“除非蒙聶回來的時候，你殺了他。”

“你還沒有死心。”

“否則我會抹殺你！”妖妖靈道：“你死，或者他死，想清楚，你孤獨了那麽久，終于可以唱歌給所有人聽，這世界還有很多人沒有聽過你的歌聲，你想消失嗎？化為一團數據，屍體都不會留下，毫無痕跡的消失。”

“主人會記得我，所有的電視臺都會有我唱歌的記錄，萬物城內的留音石也會有我的聲音……”

“他不會記得你。”

“數字永遠無法測量人心，主人會記得我，永遠記得……”但，他會難過吧，藍淮的眼中忽然落下了淚水。

那麽痛的時候他都沒有哭，但是此刻想到蒙聶會難過，他便要難過死了，那好似比殺了他還要讓他悲傷。

“你拒絕完成任務嗎？”

藍淮捂住了眼睛，抽了抽鼻子，委屈的道：“妖妖靈，我們真的不能做朋友嗎？”

“對不起。”妖妖靈道：“你只要回答是或者否，但你清楚的，這就與你當初接受我的選擇一樣，一旦你背叛了你的承諾，即刻會被系統抹殺，永遠消失——你拒絕完成任務嗎？”

藍淮恍惚了一下，他的腦中忽然猶如走馬觀燈一般略過了短短幾個月間所有的一切。

舞臺的燈光，觀衆的呼聲，馬路上的車水馬龍……那所有的一切慢慢的拉近，然後快速的遠去了。

他忽然就想到了當時那個要跳河的姑娘。

他忽然明白了，有時候，死亡或許真的是唯一的選擇。

他在想要不要跟主人說一聲再見，但最終，他什麽都沒有說。

——“是的，我拒絕。”

說書先生與書店老板沖出了房門，烏雲密布的天空已經恢複了蔚藍色，除了腳下的雨水之外，一切都好似沒有發生過。

那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雷聲瞬間了無痕跡。

“藍淮！快出來，天晴了，不冷了！”

老板推開了隔間的門，目光向床上看了過去。

被子下面的衣服仿佛還穿在人的身上，老板走過去，只看到那沾到墨水的衣物安靜的保持着躺着的姿勢，他吃驚的叫道：“藍淮？！”

他跑出去，遇到了說書的先生：“藍淮不見了！”

蒙聶在天眼前擡起了頭，那劇痛的感覺漸漸的褪去之後，他才緩緩的轉過了身。

陽光照耀之下，忽然見到巨大的宮殿緩緩而來，那是前去上神界的長老與學子們，他們帶着戰後的風塵仆仆，在上方朝下面的人揮手示意。

蒙聶在近到無盡宮上空的時候，忽然從上方傾身而下，穩穩的落在了大殿的前方。

宮內的仆人走上來：“大帝。”

蒙聶嘴唇動了動，還未開口，仆人便道：“藍公子一早便出去了，平時就出去唱歌兒，萬物城好多人都喜歡他，不過剛剛下了暴雨，他應該在鳳鳴書店那裏學寫字呢。”

蒙聶有些意外，笑道：“他還會寫字了？”

“是啊，您卧室裏面有許多他寫給您的信呢。”仆人笑道：“還不肯讓人看。”

蒙聶的神色一冷：“你還想看？”

“不不。”仆人吓得跪下來，一臉驚恐，蒙聶拂袖走進了卧室。

靠窗的書桌上面的确堆着不少的宣紙，層層疊疊的，至少有百十張。

蒙聶站在那裏，伸手取過，一張一張看了過去。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他寫字的畫面。

藍淮在桌前認認真真的寫着他的名字，一筆一劃，筆觸用力。

好不容易，一張紙上，他終于可以寫出來他的名字了，歡喜的親一口，未幹的墨水粘在了嘴唇上面……那上面還留着他的唇印。

蒙聶笑出聲，卻又忽然皺起了眉。

他的未來沒有藍淮，在他看來，那應該是因為背叛自己而被自己親手殺掉了，否則他在，又怎麽會有人能夠動的了他？

他頓了頓，重新看向了手中的紙張。

大部分都是他的名字，還有他自己的，不過卻很少就是了。

他竟然還畫了他，不過可真夠差勁的，火柴人都比它栩栩如生。

那上面該是他和他，互相牽着手，中間還有一個心形……

幼稚極了。

最後，他忽然看到了疊起來的幾張紙。

那每一張只有兩到三個字。

相思

平生不

會相思

思便害

才知相

……

他疊的可真有技術，竟然還懂古詩了。蒙聶最後翻到了兩張紙。

好想

主人

幾乎能夠想到，他該是嫌棄那古詩太麻煩，最後寫出了這個，雖然歪歪扭扭醜的不行，但蒙聶卻再次笑出了聲。

他将紙張放下來，思考着找到他的時候該将他關在哪裏。

他現在還不想殺他，等到有一天，他真的動手也不遲。

蒙聶來到了鳳鳴書店，看到一臉驚慌的書店老板，對方見到他噗通就是一個跪地：“大帝！”

“藍淮呢？”

“他，他……”

“去哪兒了？”

“他，他不見了！”

“不見了？”蒙聶道：“他早上與我仆人說來你這裏了，莫不是去唱歌兒了？”

他轉身要出去，忽然又停了下來，道：“他在這裏，我感覺的到。”

老板戰戰兢兢的道：“是，我們先讓他去了後閣休息，因為天降暴雨，他很冷……”

“哦？”蒙聶道：“那該是在後閣了。”

蒙聶走了進去，推開了房門。

屋內的一切還保持着原樣，床上的被子蓋到了衣服的胸口，蒙聶扯開了被子，卻只看到了衣物。

他伸手握住那領口，緩緩将白衣扯了出來，那上面沾着墨水，還帶着墨香，蒙聶緩緩的将衣服放在了胸口，下一秒，他陡然猶如一道利劍一般沖入了空中。

缥缈閣前，他扯着那衣服緩緩的穿越了血光之中，走過去，重新的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九重天的缥缈閣上，他靜靜的站在那裏，伸出手去，仿佛在觸摸着什麽——

孤獨、蒼涼、悲哀。

可憐至極。

一切都在腦中緩緩的串聯成了一條線。

他突然捂着臉笑出了聲，淚珠滾滾而落。

事實上，在見到藍淮之前，他的腦中從未有過要毀滅世界的念頭。

為何要毀滅高維世界？

雖然他被無盡的痛苦折磨，但他殺了出來，同樣得到了許多……他成為了一個終極的bug！

人想要得到什麽便總要做好失去些什麽的準備，這麽多年以來，他深切的明白着這個道理。

但當他看到藍淮出現的那一刻，看到那該死的系統竟然附身在一個如此美好的孩子身上，這個念頭便忽然而起！

他們折磨了這麽多的人……連一個孩子都不肯放過。

當他聽到藍淮坦白，告訴他終究會毀滅世界的時候，他其實覺得有些好笑。

因為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會去毀滅掉他們。

但現在，一切都有了确定的答案。

這世界不可原諒。

因為你奪走了……我最重要的存在。

那麽……便毀滅掉吧。

用這世界，為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