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囚〇八十天

深夜的寝宮安靜, 屋內燭火盡數熄滅,只餘窗外透進來的微光。

莺莺不太能看清欽容的面容,她的指腹在貼到欽容的衣襟時, 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聽欽容呼吸平穩才五指并攏去拉他的衣服, 伴随着衣領敞開, 一聲極輕的嘆息傳來,欽容嗓音悠悠道:“就知道瞞不住你。”

搭在衣襟的手很快被圈握住, 欽容的掌心溫暖, 五指收攏将莺莺的小手包裹在其中,力道輕柔又不容拒絕。

“莺莺, 你明早不是還要去送你哥哥嗎?”

黑暗中欽容愈加湊近莺莺, 他一手按住莺莺搭在他衣襟上的手,一手摟住莺莺把人往自己懷中壓,吐出的氣息溫熱,他在莺莺耳邊低聲哄着:“我們睡覺好不好?”

莺莺做‘壞事’被抓,身體不由有些緊繃, 并未因欽容柔和的态度而放松自己,她頓了頓堅持:“那你讓我看一眼。”

“三哥哥讓我看一眼我就睡。”

耳畔的呼吸沉沉, 欽容好似在沉默看着她。

剛剛欽容的話相當于承認了,莺莺的猜測得到證實, 欽容的确是重傷未愈, 所以他才會一次次避開與她的親近。

掌心中的手掙了掙, 欽容知莺莺的性子, 所以他才又嘆了聲氣。貼近莺莺的薄唇輕咬了下,欽容嗓音放得越加輕緩低沉,他哄小孩子似的:“咱們不看了好不好?”

很明顯,欽容是想用某種手段轉移她的注意力。

上唇被含住,欽容俯首與她臉貼着臉頰,欲要堵住她的聲音。莺莺此刻清醒的過分,向來自制力不強的她這會兒竟頂住了欽容的誘.惑,她偏頭躲開欽容的親吻推拒他遠離,倔強道:“你讓我看一眼!”

她要知道他到底是傷成了什麽模樣,才會這般不想讓她看到。

事實證明,欽容不讓莺莺看到是正确的,他到底沒耐住莺莺的軟磨,當屋內燭火重新亮起,莺莺親自褪下欽容的寝衣時,看到那一道道傷痕眼淚直逼眼眶。

在莺莺印象中,欽容強大無所不能,他雖不會武但總能化險為夷,更甚少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之地,更別提受傷了。而眼前的欽容,拆下紗帶後他身上的傷深淺不一,紗帶上還染着鮮豔的血。

這麽多天過去了,明明莺莺脖間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而欽容的傷不僅一點沒好,反而還比先前更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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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欽容最嚴重的還是背後那幾道劍傷,傷痕撕裂血跡斑.駁,本微微愈合的傷口像是被什麽沖開崩裂,看着很是可怕。

莺莺看着那些傷,雙腿發軟都不敢伸手去碰,她想過欽容傷重但沒想過他傷的如此之重,心中各種滋味齊聚,莺莺背後好似也多了幾道傷,疼的她眼淚掉落嗚咽出聲,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住。

在沒遇到高茂他們之前,欽容的傷雖然好的緩慢,但并沒有惡化,一切皆是在他殺了瘦子和高茂之後才變糟糕。現下他體內的內力一日不平,這些傷就會受流竄的內力影響多受一日的苦。

欽容自然不能同莺莺實話實話,所以他思索了番随口找了個理由,拉過糊了滿臉淚水的小姑娘。他幫她擦了擦眼淚道:“別哭了,莺莺再這般哭下去,三哥哥不會被身上的傷疼死,倒要先為你心疼死了。”

莺莺想摟他的脖子又怕碰到他後背的傷,還是欽容察覺後拉着她的手勾在了自己脖子上。莺莺是真的心疼,心疼欽容頂着這般嚴重的傷還要裝無事,也氣他傷重都瞞着她,每日早出晚歸忙碌着都不知道好好休息。

“你又騙了我,三哥哥你明明說過你不會再騙我!”

“你以為你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告訴我我會心疼嗎?我才不會心疼你!我不僅不心疼甚至還覺得好笑,我一點也不在意你,不僅如此我還要罰你,罰的你再也不敢騙我!”

莺莺口是心非,說着硬話卻都不敢伸手推欽容一把。

先前在山洞裏他們都談好了的,既然莺莺受罰了欽容都會處罰她,那欽容錯了她自然也要處罰欽容。如今欽容渾身上下也就一張臉還完好無損,莺莺不敢觸碰他別的地方就下口咬了下欽容的臉頰,眼眶濕漉可憐兮兮在他耳邊說着狠話:“我要把你關起來。”

在他傷好之前,莺莺要一直用腳铐鎖着欽容,讓他哪裏也不能去專心養傷。

欽容聽到後低低笑了,半分氣惱沒有,他的心反而因莺莺的反應變得愈發柔軟。天色實在不早了,他留住莺莺的腰身道:“好,只要你現在乖乖睡覺,三哥哥什麽都答應你。”

卯時她還要去送顧淩霄,再不睡就當真一夜不用睡了。

“……”

當曉黛敲響寝宮的房門時,欽容摟着莺莺才剛剛睡下。

欽容一直當莺莺是不在意她的,而今晚她見了他身上的傷眼淚就沒止過,光是幫他上藥換紗布就折騰了太久,後來二人躺在榻上,莺莺埋首在他懷中還不停道着歉。

莺莺很愧疚,愧疚自己連累他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同欽容一樣,莺莺也沒什麽安全感,她一直以為欽容對她是占有欲高過愛意,甚至還想過前世的欽容後來關着她是為了報複她。直到重來一次,她才知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就像如今,眼前着欽容頂着重傷還要操勞國事,她只想把人藏起來讓誰也找不到他。

莺莺哭了半宿,直到剛剛才被欽容哄着睡下。她睡着時臉頰上的淚珠都沒幹,鼻子發紅碎發潮濕,小手還緊緊抓着欽容的袖子。

欽容是不忍心吵醒她的,然而莺莺睡得極不安穩,很快就在曉黛的敲門聲中驚醒,她醒來時眼眶酸澀發疼,嘤.咛一聲聽到門外道:“殿下,寅正了。”

莺莺睫毛顫了兩下,想也不想就起了身子。欽容随着她起身把人摟回,他自背後擁住她道::“再睡一會兒罷,卯時三哥哥抱着你過去。”

省去莺莺盛裝打扮的時間,足以再讓莺莺小睡一會兒。

莺莺搖了搖頭道;“我想盡快見到哥哥。”

見莺莺執意要現在起身,欽容沒有辦法只能随着她一起,站起身正要去拿屏風上的衣服,莺莺攔住他道:“三哥哥不如再多睡一會兒?”

很清楚欽容為了照顧她并未好好休息,莺莺擔心他身上的傷又憂心他一會兒還要去議事殿。這幾日武成帝身子不适雖罷了早朝,但是欽容得不了空閑反而會更加忙碌。

推着人朝榻邊走去,莺莺想讓欽容多休息一會兒。欽容随着她走了兩步又停下,他轉身拉住莺莺的小手有些好笑,“莺莺這是把三哥哥當什麽了?”

不知他傷重前小姑娘在他身上使勁折騰,還幾次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如今知他傷重她又将他當成了瓷娃娃對待,好似輕輕一碰就會出現裂痕。

“放心吧,三哥哥撐得住。”無論是用太子的身份,還是莺莺夫君的身份,于情于理他都要親自去送一送顧淩霄。

欽容未讓莺莺盛裝打扮,他親自幫莺莺換上了衣裙裹好寬大披衣,抱人坐着馬車出了宮。

顧淩霄帶兵将從皇城正東門離開,等太子的馬車駛出皇宮,天色沉暗太陽只露出細微邊緣。平日這個時辰,街上空蕩蕩的并不會有百姓出來,而今日街上堆聚了不少人,越往東人就越多,基本都是來送前往西北的士兵的。

慶王爺的死并不能挽回北域國先前的損失,那些因戰争喪命的人也都救不回來了。先前并沒有人在意西北的戰亂,直到這場戰亂是的人越來越多,如今百姓都再傳西北是煉獄之地,但凡去那兒的人都是送命。

“兒啊,我苦命的兒,你一定要平安回來。”馬車行到東門悠悠停下,莺莺聽到有不少前來送行的人家在哭。

有悲就有喜,也有滿腔熱血的服.役新兵在安慰着自己家人。莺莺下馬車時,剛好聽到有人說要打贏西北之戰加官進爵,有名個子很高的男人撓了撓頭對一位姑娘道:“秀姐兒,等俺回來就去你家提親。”

莺莺沒敢擡頭往那兒處瞧,前世西北之戰打勝的返程與今日這群人離去的場景相撞,莺莺鼻子酸澀心裏窩疼,也不知這群人能否安然回來。

欽容緊跟着下了馬車,他幫莺莺戴好兜帽,見莺莺神情滴落好似又要哭,不由捧起她的臉問:“怎麽了?”

“沒事。”莺莺搖了搖頭鼻音很重,在心裏默默祈禱着這場戰争早日結束。

顧淩霄已經來了,他穿着銀色狻猊铠腰佩長劍,大半張面容被盔甲擋住,只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莺莺遠遠看過去,恍惚看到上一世的顧淩霄,他為她背主為她叛國,死時也是穿着一身威武铠甲,他只往那一站就讓人覺得安心。

“哥哥……”莺莺沒控制住情緒,幾步跑上去抱住了顧淩霄。

前世顧淩霄被封将軍後,也出征過大大小小的戰争,他身上的铠甲換過幾身,每次都是走時铠甲亮眼回來後暗沉染血,莺莺前世覺得這铠甲又醜又膈人,從不肯去抱穿着铠甲的顧淩霄,甚至要蠻橫要求顧淩霄抱她時把铠甲脫掉。

重來一次,莺莺再也不敢讓顧淩霄去脫铠甲了,她張開手臂緊緊擁住穿着铠甲的哥哥,帶着哭腔小聲喚着他。

“哥哥一定要平安回來。”

顧淩霄正在同顧爹爹交談,被莺莺抱住時他怔了一下。見太子正站在不遠處,他拍了下莺莺的手好笑道:“快松手。”

莺莺搖頭,軟軟的身子貼在冰涼的铠甲上被膈的的确有些疼,但她卻覺得這疼痛讓她極為舒服。顧淩霄身上的铠甲越硬越堅固,越是代表他可以平安無事。

抱顧淩霄只是為了完成前世的遺憾,等抱夠了,莺莺就将自己求來的平安符綁在了顧淩霄的佩劍上。想了想,她又從懷裏掏出先前顧淩霄給他求來的平安符,塞到顧淩霄手中道:“這個也給哥哥。”

顧淩霄瞥了眼手中的平安符,疑惑道:“這不是我在雲州給你求得平安符?”

莺莺點了點頭,“哥哥不是說這個很靈嗎?現在莺莺暫時用不上,把這個送給哥哥希望能護你平安。”

顧淩霄嗤了聲道:“胡鬧,我求給你的你再還給我,你當這是什麽。”

“把它好生帶着。”将平安符又塞還莺莺,顧淩霄撥弄了下挂在劍柄上的平安符,笑着道,“哥哥有這個就夠了。”

莺莺眨了眨眼睛一個勁兒盯着哥哥看,無論怎樣看都舍不得放他離開。

“……娘給我們的長命鎖,哥哥有戴着嗎?”莺莺想起她脖間挂着的長命鎖,顧淩霄同她一樣脖間也挂了一把,只是前世在莺莺殺了裘安安後,顧淩霄就把那鎖砸了。

這一世的顧淩霄沒有那些痛苦記憶,在聽到長命鎖時他神情放柔,屈指彈了下莺莺的腦袋道:“哥哥戴着呢,倒是你,可千萬別弄丢了。”

時間穿隔交彙又分離,莺莺聽到這句話有些想哭,她彎起唇勉強笑道:“才不會。”

前世她那般沒心沒肺,那長命鎖她都沒弄丢過,她沒弄丢,丢掉它們的人是顧淩霄。

時間差不多了,莺莺不能同顧淩霄聊太久,顧爹爹同欽容還有話要同他交代。讓莺莺意外的是,今早不只是裘安安來送行,就連很少外出的順荷公主都跟着過來了。

裘安安膽子大些,等顧爹爹他們交代完要事湊到了顧淩霄面前,她揪扯着手輕聲道:“祝顧大哥一路順利,平安歸來。”

顧淩霄道了謝,目光在裘安安臉上停了一瞬看向她身側的順荷公主,微微挑眉,他的聲音隔着盔甲略顯沉悶,但不難聽出他話中的笑意,“公主也是來送臣的?”

順荷本面無表情木着一張臉,突兀被顧淩霄點了名字有些反應不及,她表情出現裂痕似有些慌亂,看了眼裘安安想也不想就反駁:“不是!”

她這二字說的太快也太果斷,讓周圍的人聽到有些詫異。裘安安沒想到順荷會這麽直接,她看向身側的好友,只聽到好友結結巴巴道:“我……我是陪安安過來的。”

裘安安臉色漲紅,聞言張大嘴巴失了聲音。她看了看順荷公主又看了看顧淩霄,沒想到自己就這麽被好友出賣了。

“順荷!”裘安安跺了跺腳。

順荷公主自知失言,抿着唇趕緊低下了頭。

顧淩霄悶笑了一聲,這笑不知是對裘安安還是順荷,已到卯時,随着手下士兵陸陸續續的回來,他翻身坐在高頭大馬上。

“今日一別,臣恐怕要等回來才能同公主比試了。”顧淩霄還記得要同順荷比武的事情,畢竟他的面子都被莺莺丢光了。

想到莺莺,顧淩霄落下目光又看向自己的親妹妹。不用想就知這丫頭定哭了一夜,過來時眼睛還是紅的,見莺莺也在仰頭看着自己,他揚了揚下巴說了句:“丫頭,等哥哥回來。”

握緊缰繩,強健的黑馬頂着晨光嘶吼了一聲,在顧淩霄轉身離去時,順荷沒忍住道了句:“希望顧将軍戰之必勝,平安回歸。”

“好一個戰之必勝。”顧淩霄沒有再回頭,沖着身後幾人揮了揮手騎馬離去。

穿過層層将士,他的身影立在最前方很快消失在東門,随着他的離開一衆将士也跟着啓程。莺莺立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顧淩霄離去,手指被另一只修長的手指勾住,她回神去抱欽容,埋首入他懷中低低問:“哥哥會平安回來的,對嗎?”

若是有事,系統一定就會出現了,它沒出現那就是一切安好。有關顧淩霄的任務還沒做完,莺莺還等着她哥哥給她找一位賢惠的嫂子。

天際金光縷縷,暖亮的光沖散黑暗,太陽已經冒出大半頭。

欽容望着大敞的正東門,伴随着城牆幾道黑影的消失輕聲安撫道:“會的。”

“……”

送走了顧淩霄,欽容就帶着莺莺回了東宮。

莺莺一夜未睡昨晚又哭的太久,回去的路上眼睛腫脹發疼,一直在揉眼睛。

等回去躺在榻上,她心裏七上八下十分的不安生。欽容才将涼紗覆在她的眼睛上,莺莺就一個翻身弄掉了涼紗,欽容撿起後見莺莺還睜着眼,撐着手臂撐身撫了撫她的眼角。

“莺莺,你該休息了。”

莺莺一夜未睡,她也知自己該休息了。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她見欽容還在低眸望着自己,弱弱道:“我睡不着。”

不只是因為心煩睡不着,莺莺也是不願一個人睡。說起來欽容才是更需要休息的那個人,想起他身上的傷,莺莺伸出小手卷起他垂落的一縷墨發,軟軟開口道:“三哥哥陪莺莺一起睡好不好。”

欽容很自然抓住她的手,握緊後将人從榻上撈起,他将披衣蓋在莺莺身上道:“那三哥哥帶你換個地方睡。”

武成帝卧床休養期間,将大部分的朝政都丢給了欽容處理,此時他正要去議事殿。提前将莺莺抱去那裏,欽容将莺莺放在軟塌上蓋好錦被,俯首吻了吻她的唇瓣道:“莺莺先睡,三哥哥一會兒就回來陪你。”

莺莺好奇查看着四周,發現這裏與議事殿只隔了一扇屏風。

這裏與前世的禦書房很像,前世欽容稱帝後,就習慣帶莺莺去禦書房午睡。想着前世的記憶不由有些發困,莺莺嗯了聲聲音弱了。

當陸陸續續的腳步聲邁入議事殿時,莺莺垂下眼皮握着欽容的一根手指,聲音呢喃有些模糊:“三哥哥一定要快些回來。”

欽容緩慢将自己的手指抽回,低聲道了聲好,然後他就失言了,等到莺莺醒來,外面天色漸晚已是下午,屏風外說話聲不停,隔着小縫隙,莺莺看到欽容坐在椅子上支着額,正垂落眼睫聽着面前的人說話。

似有感應般,他忽然擡眸往屏風這兒看了一眼。

莺莺見他臉色蒼白神情倦懶,又心疼又有些生氣,想到他身上那些還未好的傷,莺莺裹上披衣噌的一下從榻上下來,随着她的身影出現,殿內說話聲頓住,莺莺戴着兜帽看也不看欽容,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繞過一衆大臣朝門外走。

她現在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先前欽容給她戴的腳铐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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