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囚一〇七天

“……”

夫妻數十年,顧曼如就算不愛武成帝, 但對他終是有感情的。

見完武成帝後, 她要比想象中的難過,一路疾馳而行情緒難以發洩, 直到莺莺挽住她的胳膊,她才回過神來。

“姑母,您有什麽事別憋在心裏, 可以講給莺莺聽。”莺莺見顧曼如臉色蒼白,擔心她郁結在心。

以前她不知自己姑母為何整日失眠脫發, 如今卻是明白了。壓抑了太久, 顧曼如苦笑搖頭,這會兒倒真有了傾訴欲:“這都是姑母年少時犯得錯。”

“莺莺,其實姑母挺羨慕你的。”當年顧曼如也是被顧家寵愛的嫡女,因兄長與還是皇子的武成帝交好,所以她與武成帝算是從小認識,同莺莺的情況差不多。

顧曼如說:“有一年, 皇城忽然來了個翩翩少年郎, 我與他初時在鬧市, 他幫我尋回被小賊奪去的錢袋,我見他穿着貧寒,想請他吃飯作為報答,他卻揮揮手走的灑脫。”

“我後來才得知, 他名為闵化。”

誰能想到呢?

貧寒的少年郎竟一舉得了文武狀元, 想與他結交的高門子弟幾乎踏破了他的門檻。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 闵化竟同顧明致、武成帝成了好友,顧曼如說道這裏時似陷入回憶,有那麽片刻忘了說話。

“後來闵化告訴我,他進皇城是為了尋親,他不知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只知他在皇城做官地位顯赫,曾贈予他母親一枚玉佩。”

莺莺很快想起姑母先前給她的玉佩,若她沒有猜錯的話,那就是闵化的玉佩。只是她不懂,姑母為何要将玉佩作為信物轉贈給孔丞相呢?

顧曼如很快告訴莺莺答案:“闵化其實是孔家的私生子,說來他同博遠還是同父異母的東西。”

怕莺莺聽不懂,她還特意解釋了句:“博遠就是孔維,孔丞相。”

說來,孔維同顧曼如是青梅竹馬,二人年幼時感情極為的要好。顧曼如後來能同闵化那般親近,也是同孔維有關。雖然孔家并不承認闵化的身份,但孔維與這個弟弟一見如故,之後更是以兄長身份相待,兩兄弟關系親密。

……關于闵化的身份,武成帝至今都不知情,所以當年他逼闵化辭官,是做錯的第一步。

顧曼如講到這裏頓了頓,她眼眶潮濕,低下眸道:“這麽多年來,我竟真以為闵化辭官後,已經回到家鄉娶親生子。”

卻不曾想,他在多年前就死在返鄉的路上。

武成帝之所以要殺闵化,大概就是因為他信了旁人口中的顧曼如與闵化有私情,帝王尊嚴受到了損害。

朝堂關系錯綜複雜,後宮雖不涉政卻與朝堂衆官密不可分。顧曼如身後牽扯的是顧家與孔家,所以武成帝動不了她,只能将目光轉向沒有龐大家世支撐的闵化。

他不能所以按個罪名處死闵化,因為抛卻帝王身份,闵化同他是‘好友’。再加上闵化同顧明致、孔維的關系都不錯,武成帝想要對闵化出手就只能暗地裏使手段,卻不知闵化同孔維還是親兄弟。

從很早前,孔維就知闵化死在了回鄉的路上。

一開始他不信這是武成帝所為,後來種種證據都指向了武成帝,孔維不得不信,又順藤摸瓜發現‘朝鳳’之死也與他有關,獨自将真相隐瞞多年。

顧曼如也是在不久前才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她太恨了,恨自己知道的太晚,恨自己當年為了顧家沒接受闵化,更恨自己竟對着殺害自己孩子的兇手共枕數十年。

“其實闵化從未說過喜歡我,也不曾對我承諾過什麽。他是那麽細心體貼的一個人,想來是知道我不會同他在一起,不願讓我徘徊憂心。”

顧曼如是喜歡闵化的,但少女時的喜愛朦胧又抓不住,她太理智了,所以強硬着一顆心為了顧家入了宮。

“這麽多年過去了,其實我早就記不清闵化的模樣,只是從博遠那裏得知真相時,發現自己竟還記得闵化辭官同我告別的那天。”

少年穿着淺白的衣衫,他欲言又止似有話要同她講,最後卻只是将自己最珍愛的玉佩贈予她,臨走前深深望了她一眼道:“天長路遠,娘娘我們……後會無期。”

他知道的,他什麽都知道的。

闵化那麽聰明,他當時定知武成帝要對自己出手,是抱着必死的心情離開。

顧曼如一直以為闵化只是她心上的一道淺痕,直到他人死了才發現,自己竟一直貼心佩戴着他的玉佩,從未把他忘記。

說到這裏,顧曼如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捂着臉頰抽泣出聲,莺莺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拿帕子幫她擦拭眼淚,無措道:“姑母別難過了。”

顧曼如哭出來就舒服了,望着眼前嬌俏可人的小侄女,她輕聲感慨:“還好我們莺莺得償所願,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

莺莺就像是年輕的顧曼如,甚至比顧曼如年輕時更加鮮活奪目。她寵愛莺莺也皆是因此,她努力滿足莺莺的一切心願,潛意識裏覺得只要莺莺想要的都得到了,年輕的自己也跟着沒了遺憾。

還好,莺莺沒有走她的老路,她嫁給了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最重要的是她的太子哥哥寵她縱她,心裏也有她。

反觀自己,顧曼如沒能得到闵化,甚至就連武成帝對她的那幾分忍讓占有,都看着格外諷刺。

若武成帝真的愛她,既然他忍受不了闵化為何卻忍得了孔維?

當年誰不知孔維對她的心思,武成帝又怎麽可能不知。說白了,還是因為孔維權勢滔天身後還有孔家,武成帝站在帝王的角度考慮,他留着顧曼如就能控制住孔維,與其斬殺倒不如收為己用。

深究到底,武成帝心裏只有帝位。

“……”

從潛龍殿回來,顧曼如就開始詢問周子善的情況。莺莺不敢同她說周子善在景兆時手裏,只能哄騙着她道:“三哥哥把人藏了起來,姑母就放心吧,表哥現在很安全。”

如今最不安全的是宮裏。

顧曼如是想見一見周子善的,上次一別太過匆匆,她未能同周子善吐露身份。也知此時不是見面的好機會,她只能囑咐莺莺:“讓太子的人好好照顧朝鳳,定要對他好些,他若想知道什麽……就同他說罷。”

想起自己兒子那張冷淡疏離的面容,顧曼如憂心忡忡,頭一次這般厭棄自己的身份,總覺得是只連累了他。

一番折騰下來,顧曼如也累了。

莺莺故作平靜将姑母送回房中,轉臉就面色沉重招來了右揚。二人尋了處安靜的角落,莺莺道:“周子善那邊可有消息?”

右揚愧疚:“安平王将人藏了起來,屬下派出的暗衛目前還未有人查探到消息。”

莺莺皺眉:“孔丞相那邊怎麽說?”

“孔大人如今也在幫着找人,殿下先前已經囑咐過了,孔大人不會在皇後娘娘面前露餡。”

莺莺心裏不踏實,到了現在,她也不知景兆時會做出些什麽。保證不了周子善的安全她也跟着着急,只能一遍遍催促着:“盡快找,一定要快些找到人。”

若周子善真有什麽意外,她難辭其咎,無顏面對姑母。

此時,安平王府中。

下人拖着兩名哀嚎的宮人往門外走,沿路留下一灘血跡。景兆時背身而立,他五指收攏緊抓着一枚小匕首,血跡順着指縫滴滴答答的往外落。

“所以……”

他輕輕開口:“殺害我母妃之人并不是顧皇後,而是已經賜死的玉妃?”

可笑的是,當年寶霞貴妃被稱為因病亡故,而玉妃也并不是因毒.殺貴妃的罪名被賜死。能偷天換日、隐瞞這一切的唯有武成帝一人,只是兆時想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不對。”兆時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

他又将玉妃的死因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想到欽容是在玉妃死後才轉到顧曼如名下。

說來兆時之所以知道寶霞貴妃是冤死,還是被欽容暗地裏‘提醒’的,之後他所查到的真相也由欽容推波助瀾,于是兆時就将注意力轉移到顧曼如身上,卻忘了問一句欽容,這些內幕他又是從何得知?

景兆時眸子裏結了冰,心口某處疼痛的劇烈,他咀嚼出一個名字:“欽、容。”

欽容從何得知這些內幕呢?

——恐怕他才是背後操縱這一切的兇手,是他指使玉妃毒.殺了寶霞貴妃!

真相讓兆時無法接受,他呼吸急促捂住了心口,跄踉着扶住窗臺。

“父皇你不是說,你這一生最愛的唯有母妃嗎?”愛到最後,他竟眼睜睜看着寶霞貴妃冤死。

武成帝是否知道這一切的真相,他之所以隐瞞寶霞貴妃真相的死因,是不是為了保住欽容?

一連串的問題塞入兆時的腦海,他恨不得立刻沖入潛龍殿問清楚一切。

回想起莺莺先前的一字一句,景兆時憋悶窒息,他甚至都不知莺莺是否也知道了這一切的真正真相。如今真相大白,翼飛上前小心詢問:“那周子善該如何處置?”

他們原本是想用周子善威脅顧曼如的。等造反成功,他們還會借口周子善是顧曼如與孔維的私生子,借機廢了她的後位再一舉拿下孔家。

可如今顧曼如是無辜的啊。

景兆時閉了閉眸,如今不是他心慈手軟的時候,顧曼如這步棋關系到孔維,他還不能放。

“先關着吧。”景兆時啞聲。

一只信鴿撲騰着翅膀落到窗臺,翼飛見狀上前取下信鴿腿上的信件,查看過後臉色大變,他遲疑喊了聲‘主子’,将紙條遞到景兆時面前道:“潛龍殿的探子來報,說太子将在今晚逼陛下立遺旨……要毒、毒殺陛下。”

兆時身形僵住,一把奪過翼飛手中的字條。

“又是毒.殺……”景兆時此時對欽容的恨意到頂點。

将紙條揉碎成碎渣,他一聲聲喃着:“父皇不能死。”

他還沒問清楚所有的真相,也不允許自己的父皇死在欽容手中。穩定心神,兆時下着命令:“計劃提前,咱們今晚就殺入潛龍殿。”

莺莺不是說他處處不如欽容嗎?

如今兆時手握武成帝給他的虎符,再加上南音國的暗中助力,他倒要讓她看看今晚誰才是這景皇宮的主宰。

同一時間,曉黛抱着一只木盒入了東宮,她興沖沖跑去莺莺的寝宮道:“娘娘快來看,清光寺的靜山師傅托人給您帶了東西。”

“靜山師傅?”莺莺一想就知裏面裝的是什麽。

這段時間莺莺沒時間出宮,大概是靜山師傅擔心她情人喃的解毒丸用光,特意托人送進來的。将盒子拿回裏屋,莺莺在放到抽屜前打開看了眼,一打開才發現盒子裏有一封信,信上寫道:【多日研究,情人喃解藥已出。】

應該是有什麽藥材靜山師傅尋不到,所以他沒能制出解藥,只是給她寫了藥方。

莺莺将上面的藥材一一看過,在看到最後一行時忽然愣住,只見上面寫着:【解毒者心頭血一滴。】

需要欽容的心頭血?

莺莺前世也同欽容中了這毒,她怎麽不記得欽容取過她的心頭血?是她記憶有誤,還是靜山師傅的藥方有什麽問題?

不等細想,門外曉黛恭敬喚了聲:“太子殿下。”

不好!

這藥方此時還不能讓欽容看到,莺莺下意識将信件藏了起來。匆忙阖上抽屜,她才剛撲到床榻上,欽容就掀簾邁入裏屋。

“莺莺怎麽了?”見莺莺躺在榻上面朝下,欽容徑直走到榻邊坐下。

以為莺莺是病了,他将人撈起來摟入懷中,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莺莺這會兒有些心虛,她把臉往欽容項窩一埋,找了個借口道:“沒怎麽,就是有些困。”

欽容按捏着她的後頸,姿勢的原因使莺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覺的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正要擡頭,欽容就輕輕吻上她的側臉,他低首在她耳畔溫聲:“困了就早些睡罷。”

“今晚這宮裏不會太平,莺莺萬不可踏出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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