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戰國縱橫

蒙與征戰多年,位列九卿,奉了三代秦君,平日裏見嬴莊行的禮節都不太重,反倒是嬴莊要對他禮遇一些,然而這次進殿,他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拜伏大禮,嬴莊挑了挑眉,但還是從上座起身,去扶起蒙與來。

“老将軍是先祖文王肱骨之臣,萬不必如此折煞寡人。”嬴莊想了想,說道:“老将軍莫非是有事要求寡人?”

蒙與直說不敢,但還是壓不住那一臉的眉飛色舞,跟嬴莊扯了兩句,再不廢話,把自己的來意向嬴莊直說了,說完,還又要拜,嬴莊連忙扶起他,眉頭卻忍不住跳動幾下。

那天他說要給元嬴許婚事,還提了提蒙威,但真的沒有一點兒把她嫁給蒙威的意思,她是殘破之身,嫁給重臣之子,他難道沒事給自己找事做?後頭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要他怎麽放心把她嫁給蒙威?

嬴莊幾次想要打斷蒙與的話,都沒能成功,他想說可以給蒙威換一個公主,蒙與就說起自家孫兒對元嬴公主思慕月餘,他想說嫡公主要另嫁他國,蒙與就說起如今天下紛争,秦國蟄伏安居正當時,他想說婚事可以不用急,蒙與就說起這幾個月難得沒有戰事,想趕着把孫兒的婚事定了。

蒙與走的時候,嬴莊的臉都黑了。

姬子輿圍觀半晌,适時出聲,面容和善,語氣誠懇:“王上,臣所上書農耕四法,實相輔相成之法,不能缺……”

嬴莊的臉更黑了。 在不涉及自身堅持的情況下,姬子輿确實稱得上一個好知音,但一旦關乎他所制定的法案,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比積年的老古板還要固執,嬴莊跟他僵持了一個多時辰,聽他說起四條法案的道理,到底還是答應了。

姬子輿心滿意足,但也沒有忘記安撫被他落了面子的嬴莊,他實在是個很會和別人相處的人,先是解釋自己堅持的理由,随即贊揚嬴莊善于納谏,是個英明君主,嬴莊再大的火也被澆熄了,反而對他越發欣賞,姬子輿走後,嬴莊煩心的事情只剩下了元嬴的婚事。

那日之後,朝政繁忙,他連後宮都沒怎麽去過,更別提見一見那個臨時起意幸的便宜妹妹,他雖說沒有大費周章把她留在宮裏做妃嫔的意思,但也沒想過把她嫁給蒙威這樣的重臣之子,自然也懶得去安撫什麽,于他而言,少了血緣的束縛,他不過就是幸了世上随便一個女人,但對元嬴而言,顯然不是如此。

嬴莊按了按太陽穴,原本準備讓張平去把人帶來,但是話到嘴邊,還是讓備了辇車,他要親自去一趟漱玉宮。

姚夏和連岐的關系近,平日裏不是她在連岐的宮殿裏,就是連岐在漱玉宮,今日卻是早早借口要休息打發了連岐,讓宮人退下之後,自己理了理發鬓,對鏡描了一個淺淡的妝容,衣裳沒有特意換,仍舊是元嬴最愛的紅。

【過了今日,任務就該算是完成了。】姚夏對V666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V666有些奇怪,只是沒等它問出來,外面就傳來了通報聲。

嬴莊進殿時,正好見姚夏從內殿出來,神情倒不如之前那樣驚懼慌張,規規矩矩地上前,腰間玉禁步沒有發出半點響動,停了片刻,叫了一聲王上。

嬴莊忽然有一種駕臨後宮,見到自己寵愛的妃嫔的錯覺,但還沒有深想,這個隐約的念頭就被他自己壓了下去,他好美色,卻不好美人,把一個宮裏大部分人都見過的公主改名換姓納入後宮,得到的東西顯然和付出不成正比,何況他已經答應了蒙家。

想到這裏,他的眼神淡了下去,面上卻露出了更加溫和的神色,溫聲說道:“寡人這次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方才蒙老将軍入宮提親,寡人已定了你和蒙威的婚事,如今月初,等過了春祭,寡人親自替妹妹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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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夏似乎有些驚愕,但眸光微動幾下,卻沒有露出太多抗拒的神色,對嬴莊行了一禮,看上去有些疏離。

本來話說到這裏,只需再随意拉扯幾句話,就沒什麽別的事情,可以離開了,但嬴莊自己心裏有鬼,給了張平一個眼神,張平會意,把漱玉宮的宮人們都帶了出去,仍舊像那日一樣,自己守在殿外。

漱玉宮是內宮,外頭也沒有一個蒙威守着,嬴莊走到了姚夏的面前,擡手捏着她的下巴,讓她看着自己,語氣冷了不少,“眼光不錯。”

姚夏眸子微垂,看上去有些可憐,她輕聲說道:“元嬴并未答應蒙将軍……”

嬴莊嗤笑一聲,松開了她,“他還知道問你一句,已經是擡舉了,随你應不應,只要寡人這邊應就是。”

姚夏的眉頭低蹙,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嬴莊來卻不是為了挑撥兩句的,他道:“待你嫁後,蒙威不曾發覺就罷,要是發覺……你不可将寡人的事情說出去。”

這話說得含糊,但要真是一個為了失身提心吊膽的少女,反應是很快的,于是姚夏也就微微咬了一下唇,露出些許驚懼的樣子。

嬴莊對她的驚懼很滿意,他的語氣再度變得溫和起來,說道:“寡人為君,蒙威為臣,他沒有二心,寡人自然會待他公正,假使因為你,他對寡人産生了不滿,後果你也該明白。”

姚夏越發驚懼了,嬴莊看在眼裏,也松了一口氣,他這次來的目的已經達到,正要離開,視線一轉,卻見漱玉宮內殿裏空無一人,和那日在大殿裏的情形十分相似,整整一個月不曾近女色,美人在前,柔弱可欺,心思不由又有些浮動起來。

他的視線落在了姚夏的身上,忽然見她發鬓上一支金釵斜戴,明明是少女的發式,從他的視角來看,卻像是被金釵挽成了嫁婦的發式,讓人很輕易地聯想起她即将嫁為臣妻的事實。

這一次,理智到底還是占據了上風,嬴莊不再多留,叫了張平,離開漱玉宮,上了辇車。

姬子輿從宮裏出來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他卻沒有回嬴莊賜的宅子,而是車馬轉道,朝着章闵的住處去。

以前同門治學,他和章闵的關系并不親近,那時他已經有了入秦的志向,而章闵是魏國人,魏國國力不弱,且重視人才,他沒有想過章闵也會入秦,先時他初來秦國,過得潦倒,并不願意拉下臉去拜訪這個昔日的師弟,如今雖然不算地位相仿,倒也走得近了些。

章闵對姬子輿的心情,大約也和姬子輿對他差不多,立場不敵對,而且經營方向不一樣,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願意自己在秦國多一個故交的,兩個人都是聰明人,所以也不用像章闵對蒙威,姬子輿對嬴莊那樣,反倒有種別樣的坦誠。

姬子輿主要還是為了農耕法案的事情,要來問章闵如今的戰局,法案實行之初,不能大幅度推廣,他是想在秦國剛打下來不久的土地上實行,假如連流民都覺得農耕法案好,在秦國國內推行起來就更加便捷了。

章闵自然是知無不言,過不多時,姬子輿得了想知道的消息,酒還沒喝幾口,想起剛才在王宮裏聽到的事情,他也就當成閑話趣事,對章闵說起他那位軍中好友即将娶公主的事情來。

“聽聞是先王的嫡公主,上次嫁魏未成,師弟該是見過的,有失必有得,蒙将軍也是一位難得的英武男兒。”姬子輿說着,忽然見章闵變了臉色。

過了半晌,章闵才緩了過來,咬牙說道:“公主眼光獨具,蒙将軍确實是再好不過的歸宿。”

姬子輿覺得章闵的反應有些太大了,不過他于男女情愛上了解不多,不知道章闵整個人都彌漫着酢的氣息,想到那日他在殿外見到的那位光彩照人的公主,蒙将軍既然對她關心有加,想來就是求娶的那位,他真心實意地贊嘆道:“名将美人,确實般配。”

章闵覺得這天聊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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