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簡粒在認識秦楓前，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四十分鐘的課堂，她可以偷偷吃完一包軟糖，可以伸着手在桌堂裏疊完幾只小狗。

認識秦楓後，時間以周計，在和他的打打鬧鬧中，簡粒結束了‘三年級的美眉沒人追’的時光。

放假前，邱老師給同學們發了一堆名為‘快樂暑假’的‘幹垃圾’。

簡粒把那堆作業塞進書包裏，她勾着秦楓的肩膀說：“終于放假了，我們這周末天一書屋約起來啊！”

秦楓猶豫了幾秒，雖面露難色，可依舊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簡粒剛想說話，陳小玲來拉走了她。

她背着包，邊跑邊回頭和秦楓招手：“今天我有事先走啦~周末見！”

秦楓抿着唇，也擡起手沖着她招了招手。

**

周末，簡粒穿着新買的碎花裙在天一書屋門口等秦楓。

炎熱的夏天，這裏是她最愛的去處。

書屋裏有各種小說，兩元可借閱一本，借閱時間為一天。

即使不借書，花五元買一杯奶茶就可以在店裏坐一天，在座位周圍有很多免費閱讀的雜志。

姍姍來遲的秦楓跑得滿頭大汗。

簡粒也不和他計較，她拉着他走進店裏。

到了假期，她的零花錢翻了好幾番，俨然成了一個小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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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一張嶄新的二十元紙鈔拍在櫃臺，“老板，要兩杯奶茶，都加珍珠和椰果。”

“好嘞。”老板收了錢，喜笑顏開的。

他們來得還算早，店內只有幾個穿着校服的中學生在埋頭抄作業。

簡粒和秦楓走進店裏，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免費閱讀區裏，她最愛的就是各類言情雜志。

短小的文章免去追文的痛苦，封面上的俊男美女更是讓她浮想聯翩。

在這個不知何為喜歡的年紀裏，簡粒對書中的種種描寫都充滿了向往。

不一會兒，老板端着兩杯奶茶走過來。

簡粒是店裏的熟客了，再加上她爸爸是德育處主任，平時沒少來店裏抓逃課的少年，常打配合戰的兩人也算是老相識了。

老板不僅給他們的奶茶裏多加料，還順帶送了兩根蜜桃味碎碎冰給他們。

他将奶茶放到她面前，指了指新書區推薦道：“最近店裏進了一批新書，都是時下最熱的小說，有沒有興趣去看看呀？”

“好！”簡粒瞅了一眼答應得很快，“我看完手裏這本就去看看。”

她吸了一口奶茶，茶香和奶香交織着在舌尖綻放。

簡粒用吸管攪動奶茶，吸起一顆珍珠，在嘴裏咬破。

她看着一籌莫展的秦楓，大為不解：“怎麽了？這家的珍珠奶茶可好喝了。”

秦楓點點頭，拿起桌上的奶茶，只是輕抿了一口。

他仍舊皺着眉，心事重重的模樣。

幾次欲言又止，面對簡粒，他想說的還是沒能說出口。

簡粒看書的速度很快，她嘩啦啦地翻完了手上的雜志，起身邀秦楓一同去新書區找書看。

秦楓搖搖頭，依舊穩如泰山地坐在座位上。

“你先去吧，等我把這本看完再說。”

簡粒低頭看了一眼，他手裏的那本雜志已經停留在一頁很久了。

秦楓的情緒不高，簡粒覺得奇怪，但想想他家裏的糟心事，還是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簡粒站在偌大的書架前，手指從一本本小說的書背上劃過。

“嘿，簡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簡粒轉過頭，發現陳小玲就站在自己身邊。

她瞪大了眼睛，幾天不見，陳小玲的鼻梁上又換了一副眼鏡，她的鏡片似乎又厚了一些。

陳小玲擡了擡自己的眼鏡，“昨天媽媽帶我去眼科中心測了視力，加深了五十度。”

簡粒嘆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問道：“你現在在看什麽呀？”

陳小玲舉起手中的書，“青春期心理學。”

簡粒歪過腦袋，盯着那本書。

她覺得‘青春期’這三個字離自己好遠好遠。

但後面跟着的‘心理學’三個字，讓她又點點頭。

陳小玲的媽媽就是學校的心理老師，她會看這樣的書也不奇怪。

陳小玲透過書本的間隙看見秦楓就坐在不遠處。

她朝秦楓的方向努努嘴，說：“你們一起來的？”

“對呀！”簡粒點點頭。

陳小玲的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她又湊近簡粒說：“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個很流行的順口溜。”

“知道阿。”簡粒眨着眼睛，熟練地背誦出來，“一年級的小偷，二年級的賊，三年級的美眉沒人追，四年級的帥哥一大堆……”

“好了好了。”陳小玲打斷她的背誦，“那你知不知道，之前年段的女生在票選咱們年級最帥的男生，你要不要猜猜是誰？”

“難不成是秦楓？！！”簡粒驚訝地開口。

陳小玲點點頭，随後她又補充了一句，“要不是你這麽明顯地喜歡他，估計會有很多女生圍着他吧。”

“咦？？”簡粒眯着眼睛，小小的腦袋頂上滿是問號。

女生還圍着他？

要不是自己，她們原本看到他都繞道走的好吧。

現在反而來說是因為她才遠離秦楓的？？

想完這一番，簡粒雙手環胸，把嘴一撇，“誰說我喜歡他的！我們是兄弟好不好……”

陳小玲也沒和她辯駁，而是翻開手上的書，指着其中一行字說：“孩子進入青春期，會越來越明白自己喜歡什麽樣的異性，在潛意識裏會主動去接近他或她。”

簡粒翻了一個白眼，把陳小玲書合上。

她壓低聲音，竭力解釋道：“第一，我還沒到青春期。第二，我對秦楓才不是那種喜歡呢……”

簡粒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小了……

因為方才在陳小玲的那本書上，她看到這樣幾行字。

‘一個人對喜歡的人會細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對對方的言行特別敏感。會喜歡和對方單獨在一起，會有說不完的話，開始覺得和對方在一起的時間過的太快。’

書上寫的這幾條，很不幸，她全都中了。

簡粒咽了口唾沫，偷偷轉過頭去，又看了一眼秦楓，悄悄地重複了一遍：“我才不是喜歡他呢……”

陳小玲見她不承認，只是笑笑。

媽媽抓早戀的學生談話時，他們最開始時也是咬着嘴，不承認喜歡對方。

她又看了一眼秦楓，他在免費閱讀區坐得端正。

陳小玲把簡粒往後面拉遠了一些，一直到她看不見秦楓為止。

她再次壓低聲音和簡粒說：“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簡粒點點頭。

陳小玲趴在她耳邊說：“聽媽媽說，秦楓的爸媽離婚了。秦朗因為這個事，這次期末考直接缺考了。”

簡粒瞪大了眼睛。

她和秦楓幾乎天天都黏在一起，除了那次他主動提起家裏的事外，她再沒覺得他和平時有什麽不同。

一樣和自己上下學，一樣在自己家寫作業等林阿姨來接他回家。

簡粒低頭嘆了一口氣，悶聲道：“嗯。我知道了，我覺得他好可憐噢……”

“就是呀。以後爸爸媽媽就不能陪在身邊了，是很可憐。”

陳小玲感慨完這句，簡粒重新擡起頭，握着拳，替秦楓憤憤不平道：“他爸媽太讨厭了，明明秦楓這麽好。所以，以後我們應該對他更好一點。”

簡粒和陳小玲又聊了幾句，才拿着一本小說回到位置上。

可她還沒走到座位，就發現秦楓和他的包都不見了。

桌上兩人的作業本都呈攤開狀，那根蜜桃味的碎碎冰已經化開了，和自己的作業本粘黏在一起。

陳小玲也從書架後跟了出來，她還沒開口問。

簡粒暗吶一聲不好，她将書交到陳小玲手裏，然後也不顧黏糊糊的作業本，只是将兩人的作業本随意地塞進書包，然後跑出了書屋。

一直将體育視為弱項的簡粒人生裏第一次跑得那麽快。

炎炎夏日，她背着書包，在路上狂奔。

她害怕秦楓聽到自己和陳小玲的對話，她擔心傷害到他。

簡粒在心裏不停喊着，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跑得那麽快，可是等她氣喘籲籲地跑到秦楓家門口時，他的家卻大門緊閉。

簡粒敲了幾次，又喊了好幾聲，但是沒人回應。

她趴在門上，靜靜地聽着門裏的動靜。

裏面安靜得可怕，簡粒的心不由得糾了一下。

這時候，鄰居的門被打開。

鄰居奶奶從門裏探出個腦袋來，她好心提醒簡粒。

“小姑娘，別敲了，這家前幾天就搬走了，已經空啦，沒人住啦。”

驚訝和慌亂間，簡粒也沒忘記和對方道謝。

她站在沉重的鐵門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無助。

簡粒耷拉下腦袋，她不知道秦楓到底有沒有聽到她和陳小玲的對話，是不是因為那番話他才走的。

就在她低頭的一瞬間，她發現門下放着一本《拜倫詩集》。

簡粒彎腰撿起那本書，翻開書本，第一頁上用鎏金筆寫着這麽四個字——

‘簡粒，再見。’

秦楓的告別簡單到連署名都沒有。

看着那四個字，簡粒愣了很久。

他早就知道要走了，可是他一次也沒自己和說過。

簡粒以為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到了最後，自己都不配擁有一個當面說再見的告別。

就在她愣神時，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簡粒抱着書追了出去，她跑下樓門時，恰好看見秦楓坐着的車離開小區。

明明已經跑了一路的她早已兩腿酸麻，可是在看見秦楓的一刻，她還是追了上去。

但無論她怎麽追趕，只能是看着汽車和自己的距離一點點拉開。

簡粒追了好長的一段路，一直到汽車消失在街拐角。

她站在街口，朝着他離開的方向，大喊了一聲：“秦楓，你混蛋！！”

秦爸爸從後視鏡裏看見了一路追趕汽車的簡粒，他扭過頭，問了坐在副駕駛的兒子：“要停車嗎？”

秦楓沒有說話，他閉着眼睛，仰頭靠在車座上。

他的耳邊，全都是簡粒和陳小玲說的那句‘他好可憐’……

這兩個他最讨厭的字在她充滿憐憫語調裏，更讓他難過。

這兩個字，從小如噩夢一般纏着自己。

幼兒園的父親節活動上，秦楓孤身一人。

老師在背後悄悄說：“怎麽就他爸爸沒來，好可憐噢。”

周末，父親終于答應帶他去游樂園，可是剛游樂園，臨時的工作電話叫走了他。

秦楓一個人拿着棉花糖坐在游樂場的長椅上，等哥哥來接自己。

一旁賣冰淇淋的姐姐看了，“小朋友，怎麽一個人來呀？這麽可憐，姐姐送你一個冰淇淋好不好？”

小學家長會，工作繁忙的媽媽總是在最後一刻出現。

他只得自己坐在座位上，身邊圍繞的是其他同學的爸爸媽媽。

他聽到，別人的媽媽和自家孩子說：“你們班那個同學每次開家長會都是自己聽的，好可憐。”

一想到這兩個字今後還要不停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秦楓更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