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是條老商業街,街上各種各樣的店面都有。

在街角盡頭拐角處,有一家不大不小的網吧。

兩個穿着校服的少年,正從網吧旁邊的小賣部出來。

前面的少年手中拿了包煙,用修長的指利落拆開,抽出根叼在嘴上,接着伸手去摸胸前口袋。

後面的少年擰開飲料瓶蓋喝了口,放下後,看到對街公交車站旁的情形,感嘆了句:“現在小姑娘一個個的,失個戀就要死要活,尤意,你看,還是我們學校的。”

叼着煙的少年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笑,撥動從胸前口袋裏摸出的打火機,點上煙深吸一口,随後把煙拿開,吐出煙圈後道:“怎麽,你要去安慰安慰學——”

話沒說完,轉成一聲:“操!”

後面少年還沒明白什麽情況,就看到尤意夾在指節的煙,因為指節一松,猝不及防掉落在地。

煙頭正亮,似乎在述說無盡委屈。

後面少年問:“怎麽?看上人小姑娘了?”

“操.你媽!”尤意罵,“那是我妹。”

“……”

林絨哭夠了起身,用手背抹了抹淚,正要拿出手機查查導航,就看到對街有個少年陰沉着臉走來。

他生了一雙狐貍眼,個子高挑,皮膚白淨,是引人注目的類型。

林絨對上他的眼,下意識想逃。

“林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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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轉身邁動腳步之際,走向她的人加大步伐,順便吼出聲。

林絨沒走兩步,就被抓個正着。

尤意一手拿着她書包帶,把她往後拽,垂眼看她,語氣不善問:“問你,你剛跑什麽呢?”

林絨沒說話。

尤意往她臉上瞥一眼:“你失戀了?”

林絨反駁:“沒有。”

尤意:“那你哭個錘子?”

林絨擡起眼:“你身上好大煙味。”

尤意:“……”

林絨又望向對面:“你還跟同學翹晚自習,就為了來網吧?”

尤意:“…………”

“別想轉移話題,”尤意松開她書包帶,“你不一樣沒上晚自習?”

“我不一樣,”林絨說,“我請了假,我肚子痛。”

尤意:“……”

林絨再認真解釋:“而且坐車坐過站,又不認識這裏的路,肚子剛好痛起來,哭不是很正常?”

尤意啧了聲:“你們女人真麻煩。”

林絨沒再搭理這個勉強算得上是她竹馬的人,招手攔出租車。

尤意看着她問:“你不會告訴我爸吧?”

林絨白了他眼:“我肚子痛,沒心情管你的事。”

尤意:“我不信。”

林絨不耐煩了:“我都說了不告狀,你到底想怎麽樣?”

“肚子痛是吧?”尤意笑了聲,又拉住她書包帶,“走,哥哥教你讓肚子不痛的辦法。”

“?”

網吧。

尤意拽着林絨進來,把她按在沙發上坐下,讓網管開了張臨時卡,又點了杯熱的紅豆奶茶。

回到座位,幫她開機,對坐在她右邊的少年點頭:“徐路,待會看着我妹一點,別讓她死太多次。”

林絨:“?”

徐路哀嚎:“不是說好了雙排上分嗎?帶你妹,只能打人機了吧?”

尤意:“我妹很聰明的,學學就會,我借個號,我們三戰排。”

徐路:“操,第一次玩?”

紅豆奶茶來了,林絨喝一小口,看着尤意幫她打開一款名叫英雄聯盟的游戲,輸入賬號密碼,還對她挑挑眉。

“一會玩起來了,肚子絕對不痛。”

林絨:“……”

“尤意,你想拉我下水就直說。”

尤意擠出一笑。

林絨:“幹嘛拐彎抹角?”

“……”

徐路問:“尤意,你妹幹嘛不叫你哥?”

大概是哭多了放松,又或者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林絨難得對陌生人露出一笑:“你聽錯了,我是他姐。”

徐路:“……”

尤意:“……”

尤意:“你是不是找打?”

林絨:“小心我告你爸。”

“……”

尤意沒再占她口頭便宜,簡單教了她玩法,沒過一會,游戲開了。

徐路屏幕一黑,發出慘叫:“尤意,你妹怎麽死都不給我加血阿!在幹嘛呢?”

林絨屏幕跟着黑了。

“行了,行了啊!”尤意控制着自己的瞎子,收割一個野怪過後,嗤了聲,“還不是你太菜了?下把你來打野,我來下路帶她。”

徐路:“行!那說好了!”

下一把,游戲開了五分鐘過後,尤意屏幕黑了。

“操!”

林絨屏幕跟着黑了。

尤意:“你是豬啊!不知道救我,還想給對面人加血?”

林絨:“……”

尤意:“見過豬的,沒見過你這麽豬的,我開始不都教你了嗎?”

徐路放棄了自己正打的野怪,轉過頭去:“別罵了,又沒什麽,不就送個一血?你看你妹眼睛都紅——”

“誰罵她了?”尤意不以為意,畢竟他平常沒少跟林絨這麽說話,也沒見她什麽時候介意過,“等下玩好點,就跟我身後,知道嗎?”

林絨沒應聲。

過了幾分鐘,屏幕又一黑,尤意吼得更大聲:“我他媽讓你玩好點,沒讓你去送人頭啊!你這麽蠢,怎麽玩啊?”

林絨:“……”

尤意:“就你這樣的,有誰會喜歡?以後能嫁出——”

“我不玩了。”他話沒說完,林絨把鼠标一放,背起書包起身。

尤意和徐路對望,面面相觑。

沉默幾秒後,尤意問:“我罵得過分了?”

徐路點頭:“真的過分,她是女生,又不是你兄弟。”

尤意:“……”

徐路:“罵罵兄弟就算了,女生一般受不了。”

背着書包的人眼看要走到網吧外,尤意抓起自己書包,對徐路喊了聲:“幫我下機!”

徐路:“操,兩個挂機的,還玩個屁啊!”

徐路幹脆都下了機,走到網吧外,看見尤意站在門口旁邊,手足無措。

他的面前,蹲着一個纖細身影,正抱着腦袋嗚嗚哭,跟他開始在對面公交車站看見的情形簡直一模一樣。

漂亮小姑娘哭着,總是怪讓人心疼。

尤意煩躁得用手抓了抓腦袋,看到他,投來眼神求助:怎麽辦?

徐路聳聳肩:不知道。

林絨哭了好一會兒,尤意想出辦法,蹲下身子:“別哭了,餓了沒?帶你去吃燒烤行不?”

林絨沒搭理他。

尤意幹脆提起她書包帶,把她整個人拎起來,往前面燒烤鋪子走。

徐路跟在他們身後,看着吸着鼻子的小姑娘被提着走,忍不住彎彎嘴。

怪搞笑的。

要是不知道的人見了,還真以為是失戀了,尤意就是那渣男呢。

尤意點了一大堆東西,都是林絨愛吃的,扯了幾把紙巾給她,看着她總算止住眼淚,開始小口吃燒烤了,才算放下心。

“兄弟,看着點,我去個廁所。”

徐路點頭。

燒烤鋪子店面不大,沒專門的廁所,尤意去了網吧廁所,又等了會裏面的人,等味道都散了,進去解決完,回到燒烤鋪,驚了。

“這他媽的!”

徐路:“你幹嘛又罵她?”

“操!”尤意吼,“老子罵的是你,誰他媽讓你給她喝酒的?”

坐在桌子前的林絨,正捧着一罐哈啤,壓根沒看見他來了似的,咕嚕兩口,就把剩下半罐喝完了。

接着,頂着紅紅的臉,又去拿下一罐。

徐路看着尤意去搶酒,氣勢稍弱:“她說想喝,我管不住,再說你沒看嗎?她酒量挺好的,喝一點又沒事。”

尤意搶過那罐哈啤,扶住她身子,神情怪異問:“一點,是多少?”

徐路往地上看了看,聲音更小:“大概就,五六罐吧,還挺少的。”

尤意:“?”

夏風陣陣,尤意把醉醺醺的林絨從出租車上拖下來,讓她吹了吹風散味。

冒着被打死的危險送她上樓,摁響門鈴後,等了一會,不見人開門。

林絨打了個酒嗝,從褲兜裏摸出鑰匙,找準孔要去開門。

“我爸說了,他跟我媽今天加班,十二點後才回,沒事。”

“那就好,”尤意心裏一松,轉眼看到她鑰匙都拿不穩,對着個財神肚臍眼在那戳,笑出聲,“還沒事呢,服氣!”

從她手裏奪過鑰匙,開了門,剛把她人推進去,手上頓覺一輕。

尤意:“?”

林絨是喝醉了,可動作不含糊,從他手裏奪過鑰匙,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被關在外面的尤意:“???”

林絨回到屋裏,先在廁所吐了一陣,又沖了個溫水澡,出來後,清醒了好多。

其實她剛才也沒有特別醉,就是腦袋暈乎乎的,腳跟踩在棉花上一樣。

然後腦海裏,控制不住地浮現同一個人的臉。

她真的沒醉。

林絨在心裏對自己說,如果醉了,她可能剛才就會丢臉,大聲喊那個人的名字了。

還好沒有醉。

躺在床上,打開手機,有尤意瘋狂打來的電話,她回撥過去,接通後搶先開口:“我沒事了,都躺床上了,你先回去吧。”

尤意:“……”

“那你小心點,把房門關好,別被發現了。”

林絨應了好。

尤意挂斷電話,想到剛才,忍不住空踢一腳。

“操!”

難不成林絨還以為,他會趁機圖謀不軌?

屋內的林絨壓根想不起剛才的事,打完電話看到譚一一QQ發來的消息,問她好點了沒。

看了看時間,正好下晚自習。

她回:【好多了,現在不痛了。】

譚一一:【你今天哭的時候,吓死我了】

林絨:【微笑.jpg】

譚一一:【那事把你刺激成什麽樣了,還來死亡微笑?】

林絨:【……】

譚一一沒回,過了一會,發來個淘寶鏈接。

【我跟你說,暗戀壓力大這事我知道,有時候就該疏解疏解,你要不然,試試?】

林絨點開她給的鏈接,看到貨品标題是什麽暖心奶狗、強勢霸總、狼狗、沙雕……之類。

她問譚一一:【這是什麽?】

譚一一很快回:【你這都不知道?是虛拟戀人啊,就是陪你聊天,幫你緩解壓力,我表姐推薦的,你要是試了好,明天我也試試】

林絨盯着戀人那兩個字,止不住出神。

如果是在平時,她肯定義正言辭拒絕,但今天……

她确實想找個人傾訴,這個人不能知道她是誰,她可以随意發洩,發洩完了,轉頭就忘。

明天起來了,就當一切從來沒發生過。

她按照客服提示下單,選了最便宜的一款,文字加語音條,半個小時20塊。

付款後,添加客服微信,被拉進一個群裏。

五六個男生開始輪流發語音條,讓她選人。

譚一一在QQ激動問:【怎麽樣怎麽樣?是不是很有選妃子的快感?】

林絨點開其中一個語音條,聽到男生像是喉嚨裏含着糖的嗓音:“姐姐的腿不是腿,塞納河畔的春水,姐姐的背不是背……”

她打了個哆嗦,沒聽完就點了下一條,這回的嗓音很有磁性:“我想找個風大的日子去見你,這樣,我就能被風吹進你懷裏。”

林絨表情一僵,想象不到一個男生被風吹倒的感覺。

于是,下一個……

聽完所有的語音條,林絨生出一種想法——

不然,還是算了吧。

正這麽想着,一段新的語音條浮現了,林絨下意識點進去。

仔細傾聽,卻沒有任何聲音。

這段語音很快被撤回。

林絨望着手機,卻遲遲回不過神。

剛才那個人的頭像,是一只手。

一只幹淨修長的手,極為漂亮。

她想起了今天放學時,那只攥着紙幣,緩緩投進投幣箱的手。

一樣白皙,骨節分明,指尖圓潤,讓人移不開眼。

那樣的手,似乎天生就該用來彈鋼琴。

指尖跳躍,牽動人的心扉。

林絨:【我要他了。】

客服:【小姐姐要誰?】

林絨:【撤回的那個。】

客服:【小姐姐确定?這個人剛來,可能還不太會】

林絨沒猶豫:【沒事,就他。】

林絨用的是微信小號,但是以防萬一,還是找譚一一要了個變聲器。

等那個人加了她,她禮貌性地發問:【你多大了?】

她用的是文字,那個人回的也是文字:【二十。】

林絨:【那你跟我一樣大,是在讀大學吧?】

那個人:【大二。】

林絨:【我大一。】

兩個人就這麽不鹹不淡聊了幾句,那個人回答得居然比林絨還簡短,真就跟客服說的那樣,好像是不太會。

僞造了身份不擔心暴露後,林絨試探性地用變聲器發語音:“你談過戀愛嗎?”

她變的是蘿莉音,雖然有點尖銳,聽着也挺可愛。

那人照樣用文字回答:【談過。】

林絨:“幾次阿?”

那人:【記不清了。】

林絨“哦”了一聲,心想,那就是太多了,感情閱歷豐富,知道的應該也不少。

于是問:“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那人:【問。】

林絨點開他的頭像,盯着那只手看,盯着盯着,那些本來消失了的情緒,又逐漸回來。

其實連她自己都說不明白,她到底喜歡謝潮生哪點,可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像一根刺,紮在心裏,拔不出來。

她明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她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發語音過去:“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但是他有女朋友了,如果放不下,那該怎麽辦?”

明明沒哭,聲音卻自動染上哭腔。

林絨說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來的臭毛病,這麽愛哭。

從前的她可不這樣。

估計是,酒喝多了吧。

頭有點暈。

林絨暈乎乎望着手機,看到半天沒有回答,困意來襲,把手機丢一邊,沉沉睡了。

她其實沒指望有好答案,只不過是想傾訴而已,傾訴出來,就舒服了。

第二天,林絨被鬧鈴吵醒。

伸手去關鬧鈴時,發現昨晚被她定性為不稱職的虛拟男友,在她睡着後沒多久回了信息,是條語音——

“要是真喜歡,那就……搶回來。”

聲音很低,很撩,還有些莫名熟悉。

鑽進耳裏,激起千百層顫栗。

林絨拿着手機的手僵住,抿了抿唇,她望着他頭像的那只手,忍不住再次點開那條語音。

“要是真喜歡,那就……搶回來。”

莫名的,她好像聽到了心跳加速的聲音。

內心深處,某個藏着她最深秘密的地方。

有什麽東西,在悄然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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