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林絨，”謝潮生說，“拿他的相機看看。”

林絨回神，視線上移，看到被謝潮生反剪住雙臂的男生，正直勾勾盯着她。

“林絨～”男生突然喊道，帶着點小欣喜。

林絨頓時不自覺後退一步。

“別怕，”謝潮生提醒，“他動不了。”

“好……”林絨點頭，稍踮腳尖，去取男生挂在脖子上的小型相機。

男生不算高，很輕松取到，她按下三角鍵回放，看到一幕幕畫面，表情一點點凝固。

林絨拿得低，謝潮生垂下眼，也能清楚看見裏面內容——

相機裏有很多照片，各種各樣的姿态，每一張都是林絨。

做題時的、吃飯時的、運動時的、迷茫時，又或是開心微笑時……

其中林絨被發到論壇上那兩張照片，一張和尤意在路燈下親昵，一張在放學後望着什麽，原片也全儲存于這個相機中。

林絨拿着相機的手有些不穩。

保安叔叔這時從保安室沖出來，繼續嚷嚷先前那套話：“這麽晚了還不回家，都幹什麽？都說了學生不要打架啊，還是你們在欺負同學？”

謝潮生手稍松，只剩一只手擰住男生胳膊，另一只手友好在他肩頭拍了拍。

“我們是朋友，等會就回了。”他說着，轉頭去望男生。

男生僵硬着臉擠出個笑：“是啊，是在鬧着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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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狐疑地看了他們三一眼，嘴裏嘟囔着回去了。

林絨的頭剛擡起，謝潮生展開了那只去拍男生肩膀的手——

手心中，靜靜躺着一枚校牌。

“高三八班……廖承運？”林絨根據校牌上的內容念出聲，“徐舟舟也是你們班的？”

“對對！”廖承運顯然很激動，“林絨，前幾天我給你寫過情書，你是不是記得我？”

林絨沒好意思說實話。

廖承運：“林絨，你知道嗎？我一直夢想着大學能讀攝影專業，因為攝影對我來說，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

謝潮生：“所以你來偷拍？”

“……”

廖承運垂頭喪氣：“我那是因為……”

話說又不說，謝潮生逼問：“因為什麽？”

廖承運索性擡頭，直視眼前的林絨：“我全都是因為太喜歡你了，林絨，你知道嗎？只有你！才能激發我拍照的欲望，如果沒有你，我這輩子可能都無法拍出滿意的作品！”

他吼的聲音有點大，林絨似被吓到，愣在原地不能回神。

謝潮生權當自己沒看見表白現場，客觀提供解決方案：“保留校牌相機，明天交給學校。”

廖承運慌了：“我又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謝潮生：“校花投票的帖子，也是你發的？”

廖承運心虛一垂眼，嗫嚅着說：“是……”

謝潮生：“臨近高考期間，鼓動全校學生進行無意義的行為，從而耽誤學習，還不夠傷天害理嗎？”

林絨回神，小聲附和：“的确傷天害理。”

廖承運：“……”

林絨又說：“但是他快畢業了，如果被學校記過，檔案上不會好看，那麽……可能就讀不上有攝影專業的大學。”

謝潮生：“……”

廖承運感動到要哭泣：“林絨你真好，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女生，一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

林絨因為最後三個字頭皮發麻。

謝潮生眼睫輕斂，過了幾秒，把手松開。

林絨手裏的相機被他接過，當着廖承運的面，一張張全部删除。

最後把校牌和相機遞給他，語氣清淡：“走吧。”

廖承運不敢置信。

謝潮生：“不走，是喜歡被記過嗎？”

“走走走！”廖承運接過東西，走之前，還沖林絨揮揮手，“我走了，林絨！”

林絨窘迫道：“你以後別再偷拍了。”

“放心，我現在知道你不喜歡，以後要拍，都會先征求你的同意！”廖承運漸漸跑着消失。

“你信嗎？”

“……”

路燈下只剩他們兩人，林絨的目光再無別處可躲，只能被動迎上謝潮生。

“一個日常會四處跟蹤你，并且随時随地偷拍的人，說出的話有可信度嗎？”他不緊不慢地問，仿佛在拉家常。

林絨抿嘴：“那你剛剛……”

“你是受害者，我尊重你的意見，”謝潮生似乎又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轉了話頭，“如果以後你家裏人加班，不能按時接你，那就不要上晚自習。”

林絨喉嚨微滾。

謝潮生補充道：“我會幫你和老師說明情況。”

林絨覺得，他今晚的話過于多了。

“我家只有我一個人，要是爸媽不在，呆起來會害怕，”林絨只敢看着他的嘴唇說，“所以還不如在教室裏，跟同學們一起，晚自習下課的時候，趁同學多的時候出來，呆在保安室前等就好了。”

不知不覺，她的話變得更多。

沉默片刻，被林絨盯着的那兩片薄唇，重新張合：“經過今晚，他或許不敢了。”

“嗯……”林絨垂頭，“應該不會敢了。”

路燈下，兩道身影被染上溫馨的暖黃色，影子無限拉長，看似交疊糾纏。

只有林絨知道，他們倆之間有一道鴻溝，她跨不過，也不能夠去跨。

就像地面上，正在漸漸融化的雪糕，她沒法去撿。

謝潮生側過了身，林絨感應到，拉緊書包帶子，狀若無意般接近街道看車輛。

擡腳過後，跟他的影子恰好重疊，手微擡起，兩個人手的影子交握。

牽手成功！

就讓她今晚，再小小做個夢。

“以後你要等車，就提前告訴我。”

謝潮生的話在不經意間拂過耳畔，像一陣不知名卻又和煦的風。

林絨的手姍姍放下，喃喃地問：“為什麽？”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謝潮生的側臉，鼻梁挺直，下颚線分明利落，嘴唇說話時動起的弧度，都很好看。

“我到時留下自習。”

林絨這一瞬間，仿佛真從他微顫的睫毛中，看到了那只蝴蝶的存在。

謝潮生回頭，林絨又低頭。

“別看了。”他說。

匆匆躲避他目光的林絨，還沒明白過來他這話什麽意思，就聽謝潮生又說：“下次再買。”

噢，原來是說這支可愛多阿。

等等！

下次再買？

下！次！再！買！

因為這簡簡單單的四字，林絨陷入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的境地中。

還好不遠處，有車燈閃起。

林絨看到熟悉的車，像是看到求救信號，趕緊跑過去：“爸爸！”

林深把車停在路邊，除了看到女兒跑來，更看到有個身高腿長的少年在路燈下。

“爸爸！”林絨手挨到車門，才想起似的回頭，給他介紹，“這是我們班長，就是我的同桌，經常給我輔導，學習成績超好！”

林深愣了下：“班長這麽晚還不回家阿？”

林絨：“他作業忘帶回來拿，順便給我解了道題，太晚了，就幹脆陪着我等等。”

林深了解後一笑：“噢，班長人真好，又長這麽帥，我們絨絨以後要嫁，就得嫁這樣的。”

林絨一呆，讪讪地說：“爸，別胡說。”

林深也就是口頭打趣一句，看到少年形單影只的身影，問：“他爸爸媽媽不來接他嗎？”

林絨一下被問住。

林深問：“要不你去問問班長，坐我們家車回去可以嗎？”

林絨轉身時，輕微舔舔唇，像是給自己打足了氣，兩步走到謝潮生跟前，擡眼問他：“班長，你跟我一起回——”

話出口，才覺得問的方式不對。

想改口，謝潮生已經出聲：“不用了。”

他說完，點頭朝車內示意了下，轉身就走，影子越扯越遠。

最後遠到，林絨完全伸出手都夠不到的地步。

她回到車內，林深感嘆說：“帥是帥，就是太冷了，要是當老公，不溫柔體貼，還是不行的。”

林絨瞪他。

林深笑：“難道絨絨還真想嫁給他阿？”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林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沒有再去刻意回避謝潮生。

比起秦漾和譚一一的雞飛狗跳，他們這對同桌，還算是相處得比較自然融洽。

有兩晚，林深加班晚來，謝潮生真的兌現了諾言——

留下上晚自習，陪她一起等車。

只是那晚還說過的，下次再買的可愛多，從來沒有過了。

也許，本來就是不讓她難堪的客套話。

好在林絨也沒太惦記。

只是某次，瘋狂刷完他布置的習題後，累得腦子發昏，打開冰箱，一連拿了三支可愛多吃。

吃完後就覺得，不過……就一支可愛多。

想吃，她自己有的是。

吃多了，痛苦過後，對可愛多，更釋懷了。

期末考試，林絨覺得自己發揮還算穩定，有不少大題都是謝潮生和她重點講解過的，做起來得心應手。

最後一天考完，林絨在回自己班的路上，遇到了久未謀面的徐舟舟。

她站在樓梯間，朝她笑了笑：“林絨。”

林絨轉身想走，被她喊住：“哎，你能不能……”

林絨回頭，徐舟舟勉強又擠了個笑：“跟我聊聊？”

她覺得自己跟她沒有什麽好聊的，但耐不住徐舟舟熱情地抓住她手，笑着罵自己：“其實我挺傻逼的，你覺得嗎？”

林絨眨了眨眼，悄悄豎起耳朵。

徐舟舟拉着她到教學樓前的那棵古樹下，兩人坐在花壇邊緣，林絨開始充當起聆聽者的身份。

徐舟舟說：“我高考都不想考了，反正考了……也沒什麽用。”

林絨：“……”

徐舟舟：“你知道那天跑完圈後，尤意怎麽說我的嗎？”

她看來沒指望林絨回答，笑一聲，跟着自己接上：“他讓我別犯賤了，你知不知道？我他媽從高一起那年，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了，暗戀三年，家庭條件不同，也沒想着能在一起，誰知道呢？”

說到這裏，她幹笑一聲，摸摸校服口袋，又嘆了口氣：“忘了，沒帶煙。”

林絨：“……學校裏，帶了也不能抽。”

“好吧好吧，你是個乖寶寶，”徐舟舟舔舔唇，“怎麽就能認識尤意那麽混賬的人呢？”

林絨默然。

徐舟舟：“當時在一起，是他提的，你信不信？”

林絨垂眼：“信。”

“哈哈哈哈哈……”徐舟舟連笑幾聲，“結果他媽最後，沒到一天，就把我給甩了！哈哈哈哈，暗戀三年，失戀只要不到一天，你說好笑不好笑？也就我是個傻逼了，被人耍得團團轉，三年來心思放在暗戀上，讀書也沒好好讀，搞到現在，連大學都讀不了……”

林絨看她，徐舟舟說着說着，眼角變得有點紅，扯了個笑：“要是傳出去，得多丢人啊，是吧？”

無論是複讀還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林絨都說不出口。

聽上去太過敷衍，也根本不是徐舟舟想聽的話。

徐舟舟：“林絨，對不起啊，前些天情緒真的不好，其實這事本來……跟你沒啥關系。”

林絨嘆了口氣：“假如……真的不上大學，你想去做什麽？”

“我啊……”徐舟舟想了想，“我可以去開個直播啊，或者先當個虛拟戀人什麽的，現在多掙錢啊，一小時就随便上百了，畢竟你看……”

她撥撥頭發，嘴角彎了彎：“我還是挺好看的，也就那姓尤的傻逼不長眼，是吧？”

林絨嘴角不自覺跟着她一彎：“是啊，這麽好看。”

徐舟舟：“你那暗戀苗頭，趕緊給掐斷吧，可別跟我一樣，那麽傻逼兮兮的。”

林絨擡頭，恰好望見她們教室所在的那層樓，有道清隽的挺拔身影，他的面前有一女生躬腰，手中或許是拿着情書，或許是拿着巧克力。

總之，那道身影繞開她，沒再看她第二眼。

女生愣在原地，緩緩轉身向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種想哭又像是笑的表情，難以形容。

“早掐了。”

林絨彎彎唇，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