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不熱。”

謝潮生測完了溫度, 慢條斯理地收回手。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仿佛有另一重含義在——

沒病。

林絨的校服拉鏈剛往下拉了一點，還沒來得及露出裏面的嫩粉色, 轉動眼珠，看到謝潮生清清冷冷的臉。

身上如同有滾燙的岩漿潑來, 無地自容的臊意遍布至全身。

她！在！幹！什！麽！

林絨蹭地起身，抱起自己的筆和課本，匆匆往自己座位上跑。

丢人！

丢死人了！

裴若和謝潮生說話的聲音很輕，而她離開之後也沒再注意後排, 因此後續是直到事後，才從譚一一口中了解。

下午放學，她飯都來不及吃, 一直眉飛色舞道：“你當時是沒看見啊, 裴若聽到班長那話，臉都綠了！”

林絨抿抿嘴巴：“到底說了什麽？”

譚一一：“不是吧姐姐？你就算沒聽到班長的話，班裏其他人起哄的聲音，你沒注意？”

林絨：“……那麽尴尬，你會去注意嗎？”

“也就你覺得尴尬了, 在其他人眼裏，班長難道不是關心你啊？”譚一一撇嘴, 喝了一口水後，有模有樣地學，“班長看着他那妹妹，不帶感情的, 直接說了，我時間很多。”

Advertisement

“……”

“你別這幅眼神，還有下一句呢……”譚一一清清嗓子, 咳了咳說，“僅限于林絨。”

“！”

譚一一：“你是沒看見那賤嘴巴的妹妹，一個字都說不出了，後來麻木地想走人，還被班長給叫住，你猜接着怎麽了？”

林絨的聲音都有些變調：“怎麽了？”

譚一一裝模作樣端起水：“她不喜歡。”

林絨：“指的是那個手提袋裏的香水？”

譚一一：“那還能有什麽？”

“……”

林絨咕叽，咽了一口口水。

她後悔了。

沒轉頭看到現場。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譚一一壞笑着說，“依我看呢，班長的渣男屬性，那是點得滿滿的。”

林絨：“……”

“等好妹妹走後，人家後來又補充了，”譚一一說，“不是有個人問班長嗎？你是不是暗戀林絨啊，結果他說，老師讓我多注意她。”

林絨：“…………”

譚一一：“瞧瞧，這不是标準的渣男發言嗎？三兩下就把公主抱啊，拉椅子啊，摸腦門啊，又什麽我的時間只給林絨啊，全都撇得幹幹淨淨！這話一出，誰還會多想？沒看現在學校裏，你兩緋聞都沒了嗎？”

林絨垂眼，默默吃了幾口飯，嚼完後，想起什麽般擡頭。

“所謂的有個人問，就是你吧？”

“……”

林絨仔細回想了整個經過，下晚自習後，回到家幹的第一件事，就是發起視頻請求。

接通後，開門見山道：“有人說你可能是渣男。”

謝潮生的黑發有些雜亂，身上松松垮垮套着睡衣，像是剛從浴室走出，只來得及用毛巾擦了兩下頭。

他的臉頰兩側還有點紅，眼神清澈得像被水浸過，聞言，扯了扯削薄的唇角。

“你認為呢？”

在林絨的眼裏，在此之前，兩人從下午到晚上，只客套聊了幾句。

謝潮生客套地關心她到沒到家，而她客套回應。

她癟癟嘴：“我開始覺得不是，但現在，又有點信了。”

“正好，你是渣女。”

謝潮生的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

林絨：“我哪渣了？”

“用男朋友報複，還不渣嗎？”

“……”

屏幕上那邊的人，瞬間陷入自我懷疑的境地。

謝潮生走進客廳，坐上沙發，臉上難得挑起的玩笑之色，在月色黯淡的一瞬間，歸于虛無。

林絨很是心虛。

看着他的臉，抿了半天嘴。

“明天，你穿綠色！”

最後，她這麽說。

第二天，或許是裴若之後聽到了風聲，同樣的事件再次重演。

“我哥哥就是為了老師的吩咐照顧你，你別太得意了！”

裴若手裏還是提着香水，噔的一下放袁一江桌上，很明顯，是想讓她拿了東西讓位。

林絨不明白她的固執從哪裏來，像是非得把這瓶香水送給她了。

難道是為了讓她別再觊觎謝潮生的東西？

想到這裏，她特意把那條小貓項鏈露了出來，轉向一旁，笑吟吟問。

“班長，你不熱嗎？”

林絨今天特意把拉鏈拉到三分之二，滿心期待來到學校，看到的是捂得嚴嚴實實的謝潮生。

裴若：“我哥哥熱不熱，又關你什麽事？”

“……”

林絨放棄了。

大概男生的別扭勁上來，不磕幾個響頭，那都下不去了。

起身讓位的瞬間，身後響起了微不可聞的話語，與昨天截然不同——

“有點。”

然後林絨聽到，班級裏炸開了鍋的聲音。

“是一樣的，真一樣啊！這不就是情侶裝嗎？”

“穿都是同一天穿，真沒錯了，就說之前文藝彙演，兩人在臺上不太對勁……”

“何止啊，臺後你們沒看到，班長抱着林絨走，他們兩那親密樣……”

……

能夠淡定對此發表評論的人，要麽就是專心學習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那種，要麽就是談了男女朋友因此無動于衷。

不過這種人只是一小部分，事實上極大多數同學的目光，不約而同染上了情緒。

千種萬種，交織不清。

裴若死死瞪着林絨的衣領口，足有十幾秒，才移開目光。

望着謝潮生，笑得特別甜：“哥哥，看來這款今年挺流行，我也去買件穿，你說好不好啊？”

“嘁～”

剛和徐路短暫約會完的譚一一歸來，從教室後門看到這幕，不由自主冷嗤了聲。

【小綠茶就是仗着你膽小，鉚足了勁地欺負你，你這還能忍下去？】

林絨在慌亂中看到手機振動，得救一般點開微信，看到的就是譚一一發來的這話。

【怼她啊！】

【慫個屁！】

【你幹脆大膽點，直接公開，還能要了你命？】

——大概是見她沒動靜，譚一一又連發三條。

“……”

林絨想說，裴若現在的話，對她來說，好像不痛不癢，調不起她半分情緒。

她滿腦子裏只有那句，有點，有點……

林絨的視線從手機上挪開，小心翼翼轉動眼珠，把某個人收進眼裏。

仿佛不會被任何因素影響，教室裏就算再喧鬧幾分，也與他無關。

他正在看着她，沒多餘的表情。

“你覺得好嗎？”

但下一刻，他放輕聲音問。

是在問她。

想要認真地遵循她的意見。

仿佛只要她一說好，他就會喜笑顏開面向裴若，滿口應下：“好啊。”

“不好！”

這一聲，吼破了幻想中兄妹情深的畫面。

林絨噌地起身，死死看着裴若，一字一句，咬字極重。

“這是情侶裝，不是兄妹裝。”

班裏班外，更加沸騰。

各種各樣的讨論聲不絕于耳，絲毫不顧及着當事人都在。

裴若臉都綠了。

她咬緊唇，望向謝潮生，可憐的眼神仿佛在祈求他能澄清一下。

“是，”謝潮生輕描淡寫，“七夕禮物。”

班級裏沒剩什麽人，但教室外被吸引來看熱鬧的學生不少，場面沸騰到了前所未有的新熱度。

裴若的臉徹底垮了。

“所以哥哥，你前天是……”

話出口了，才知道不合适，裴若死咬嘴唇，慢慢轉身。

“哎，你東西沒拿呢，”譚一一朝袁一江桌上努嘴，“你不知道林絨對香水過敏啊？人家連男朋友送的都不能用，還用你這個未來妹妹的啊？”

一句話，再度點燃了氣氛。

周圍嘈雜得林絨根本聽不清，更有幾道堪稱能戳脊梁骨的眼神，死死釘在她身上。

“……”

失策了。

公開後随之來的麻煩，簡直能讓人就地暈厥。

午休還沒結束，林絨和謝潮生，目光甚至都還沒來得及交接，就被一前一後喊進了辦公室。

李妍笑得比平常要和藹一萬倍。

“這幾天來，班長去林絨家補課的情況，怎麽樣啊？”

林絨不會傻到真在問她補課情況，想了想，認真問：“老師，我現在坦白，可以從輕處罰嗎？”

先前還晴空萬裏的臉色，因為她這句話，一瞬間烏雲蔽日，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老師……”林絨又小聲喊。

李妍嘴角的弧度全然不複，話雖是照着兩人說，可實際眼刀子都落在林絨身上。

“老師讓你們當同桌，讓你們一起組織活動，還同時批你們的假，準你們私下裏補習，是為了能讓你們好好學習，不是為了給你們創造談戀愛的條件！”

最後音調猛地拔高，林絨不自覺的，肩膀縮了一下。

同時又有點兒委屈勁。

“老師，學校裏還有很多人在一起，而且我們沒有耽誤學習，為什麽不能談戀——”

“你還有臉說！”李妍的聲音更大，“是不是要老師馬上把你爸媽喊來，當着全校人的面，給你開個演講會，談談你的戀愛觀？”

林絨的滿腹委屈咽在喉嚨裏，她垂下眸，強忍住鼻頭泛出的陣陣酸意。

辦公室裏其他老師的目光也看了過來，火辣辣的目光如岩漿一般倒在身上，讓人無所适從，甚至無處可逃。

林絨全然沒注意，跟她并排着的人，是在何時走到她身前的。

那個被所有師生蓋章的好學生，黑發垂順，校服平整，面向他的班主任，神情淡漠而又平靜。

可他轉眼，當着辦公室裏所有老師的面，薄唇張合，擲地有聲。

“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