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何懼宵小
太學宮弟子歷來修身養性,少有張揚。心高氣傲者有之、淡薄名利者有之、冷眼看世者亦有之,但是說到叛師——
卻唯有一人!
“小友何出此問?太學宮早有規矩,但凡出世便視為自叛師門。真正算起來,我便算那叛出師門之人。”
一飲而盡,李牧神色如初。
甚至停頓之間,也只是眨眼即逝。
捕捉到那細微的停頓,裴東來‘哦’了一聲:“曾聞太學為天地行教化之舉,沒想到如今倒固步自封了!”
話語之中隐透着幾分嘲諷,絲毫沒有顧及李牧的身份。
挑釁!
“固步自封也好,明哲保身也罷!”李牧渾不在意的笑笑,好似自己并非出自太學:“你以為太學弟子,各個才華橫溢不成?須知能夠在你這般年齡,練出浩然正氣,不過五指之數。太學宮當初之所以成為士子眼中之聖地,無非是每每屆有三公、大儒出自太學。然則,他們都是太學之中最為優秀的弟子——”
說到這,李牧神情忽然一泯:“天下終究是皇權的天下,太學當初不過是行教化萬民之舉罷了。”
得聞此言,裴東來腦海之中忽然閃過那道紫影。
“‘自古儒生皆輕狂,豈有太學定世論!’先生,覺得此句如何?”
“什麽——”李牧震驚之色掠過心頭,沉吟之下當即接道:“東來此句,太過自負!”
嘴上如是,李牧心神已經亂了。
這句詩文,凝結于太學大殿入口的石碑之上。字字流光婉轉,氣勢華麗無雙。就算六殿閣老出手,都抹除不去!
師傅說那人,已經隕落數十載——他又從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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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倪已現。
裴東來凝神盯着李牧,灑然一笑:“非是我做,乃是偶然得聞。”
李牧種種反應,已經證明了自己的猜想。既然對方不欲提及此事,裴東來幹脆不再提起。
…………………
“少爺!”
買回一些野味好生放置于桌上後,柳浮水頗為機敏的退出去看護馬匹。
“這小厮,倒是乖巧伶俐。”
“恩,頗有幾分聰慧。”
應承一聲,裴東來笑意吟吟:“先生能夠出世而來,必然是太學之中頗為優異的弟子。此番雖然身不在朝堂,但是個中形式只怕一目了然吧。東來再次請教!”
“當今天子年幼,上官虹執掌朝綱!八大世家心思不一,各有算盤。不過其中明争暗鬥,我不清楚——”
“先生莫要欺我!”裴東來一字一頓道:“天下大勢!”
“——亂象叢生。朝廷與宗派,已勢成水火。”
見裴東來若有所思,李牧忽然放聲大笑:“你一番心思,不早就已經昭然于行了麽!燕雲侯,枭雄也。生平自負,行軍布陣,無往不利。南荒本是長年戰亂,他由北燕調任南荒之後震懾一方!這樣的人,又豈是這般容易低頭。就算是當朝太師上官虹,亦只得加以牽制罷了!”
眼前這少年從入東都以來,事事皆是鬧的沸沸揚揚。正所謂世事如棋,只是不知道他能夠走到哪一步!
“多謝先生教我!”
酒已盡興,疑惑已解。裴東來也沒再猶豫,當即起身告辭。
正出門口時,身後忽然傳來李牧的聲音:
“當年我太學曾有一人,睥睨天下。他之浩然正氣,非無人可擋。而是,無人敢擋!”
站在那的裴東來渾身一顫,轉過身對着李牧深深作揖後轉身離去。
“此子天賦異禀,若得悟浩然正氣之伊始。不知會不會是第二個‘他’。”
…………………
“阿水,你自行回府,我自己會回去。”
不容分說,裴東來已經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非是無人可擋,而是,無人敢擋!’——是他,李牧說的肯定是那道紫影。我一身浩然正氣,可貫徹天地。何懼宵小!何懼各種算計!”
把握未定,宜絕跡塵嚣,使此心不見可欲而不亂,以澄悟吾靜體。
操持既堅,又當混跡風塵,使此心見可欲而亦不亂,以養吾圓機。
噠噠噠!
馬背上的裴東來,已然頓悟。
燕雲候,就算你武道高深、爵位隆寵又有何懼!負我母親十數載,他日定叫你跪于墳前忏悔。
林仙兒、王氏,我有何懼之。不過深閨怨婦,小人算計!我母親之死,若與你們有半分幹系。他日必将馬踏候府,取汝等性命。
不複仇,非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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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見過祭酒大人、魯先生!”
醉仙樓下兩名老者登上閣樓時,在場幾位國子監弟子登時就認了出來——國子監祭酒郭鶴年以及司業魯松之。
一時之間,醉仙樓上行禮之聲無數。
“我和魯公品詩而來,你們随意。”
兩人注視《将進酒》良久,相視一笑之後便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離去。
…………………
“鶴年兄,如何?”
“好字!好詩!五音繁會,氣象不凡。且筆酣墨飽,情極悲憤而作狂放,語極豪縱而又沉着。”郭鶴年目光深邃,略一沉吟:“詩文通心性,此子心思……”
“鶴年兄多慮了。此子身世迷途,自然心生悲憤。但後文豪縱、沉着,可見心性。只不過,太學沉寂多年,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有弟子入世而來?而且,竟然會是燕雲侯的兒子!”
先帝以興國子監,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
除了為朝廷培養出更多的棟梁之才,何嘗不是為了取締太學在士林中的地位。
但是如今太學弟子再度入世而來,頗為蹊跷。
郭鶴年想了想,灑脫一笑:“這件事情早就引起三公注意,不需我等操心。此子元宵之後,當入國子監。戰國之後,太學弟子哪位不是行教化之舉。至于朝廷争端,與我等無關!”
“倒是鶴年看的通透!”
“通透?我有什麽通透!比起那位白衣卿相來,我又何嘗不是一樣。旁人只當我這國子監祭酒尊貴無比,殊不知我滿腔抱負已經逐漸消散……”郭鶴年苦笑一番,回過神來:“走,走!今日得見此詩,且飲酒去!管他甚的太學,又哪是我們可以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