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可疑點

葛霖背對着那個心思不明的巴雷,最初還有幾分緊張,畢竟對方要是腦子不清砸兩個魔法過來,就算伊羅卡來得及救,葛霖又不是演技派高手,躲閃之時身體動作不自然肯定會露出破綻。

緊張歸緊張,這出戲總得繼續演出去。

葛霖夜視能力沒有巴雷那麽逆天,不過這條路附近的情況他白天是看過的,而且說到平衡力,葛霖已經練得有點成就了,否則也不敢站在樹枝上。

森林的地面布滿了低矮灌木、石頭苔藓、熒光菌類,非常濕滑。

以巴雷的視角看,葛霖走得漫不經心。

身體有微微的搖晃,這是踩到了不好借力的東西,但是身體在意識之前就已經反應過來了。因為不是大幅度的搖擺,即使遭遇了第二次偏斜,也一樣可以調整過來,看起來不就是走得漫不經心嗎?

這樣的本事不是人人有,何況葛霖返回營地走的是一條直線。

巴雷跟在後面當然能看見這條路有多不好走。平常人夜裏看不清東西,森林枝葉茂密連一點星光月光都沒有,昆蟲的熒光不僅沒用,看多了這樣閃爍的光點還會眼暈,像葛霖這樣毫不在意地在密林裏前行的冒險者,沒把牙齒摔掉就是運氣了。

這讓巴雷凝視那個背影的目光變得更加熾熱。

——神秘的、不用魔法的冒險者,加上黑發黑眼的特征,難道真是某個地方的人?

葛霖被人這麽盯着,當然有所察覺。

根據巴雷的經歷猜測,巴雷是個不會錯過任何“機遇”的人,如果沒有機會,他就“創造”機會,他又把事情做得很幹淨,事情過了之後就算別人懷疑也查不到有力的證據。換了那些糊塗的人,還會同情巴雷經歷坎坷呢!

一個有實力的神秘強者出現在巴雷面前,他肯定會有所行動。

然而巴雷才僞裝成對朋友擔憂的模樣,如果明天早晨不去戰神殿繼續找哈特的蹤跡,而是想巴上“神秘強者”的話,他原來的計劃完全報廢,戲也白演了。

想到巴雷心裏的糾結,葛霖忽然覺得心情舒暢。

自從看見巴雷經歷資料後就出現的違和感消散了不少,葛霖好笑地想着,原來看這種人吃癟是這麽痛快的事啊!

可惜這只是一時的糾結,實在算不上什麽,如果計劃順利的話,有大虧在後面等着巴雷吃!

葛霖重新坐回篝火旁邊,繼續撿起書翻看。

巴雷在營地遠處張望,竭力想看到這本書的封面,結果令他若有所思。

那是西萊大陸賣得泛濫的一本游記,號稱迷幻之森裏有遠古神靈的寶藏,寫得活靈活現,主角的旅程非常驚險刺激,然而事實上作者可能連迷幻之森都沒來過,因為他寫的景色這座森林裏根本沒有,魔獸也沒有那麽容易對付。

葛霖拿着一本套了游記封皮的語言課本默背單詞,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不必再裝樣子,就收拾了東西,鑽進睡袋裏休息。

篝火漸漸熄滅,森林裏越來越冷。

巴雷心裏揣着事,自然沒心情睡覺,看着葛霖的方向發了好一陣呆,終于被凍得回神了,連打四個噴嚏後,巴雷連忙從儲物魔法戒指裏取出一瓶藥劑灌下去,不敢繼續在冷風裏撐着,輕手輕腳地走進冒險團的帳篷,躺回了屬于自己的睡袋。

身體暖了,困倦就侵襲過來。

巴雷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營地裏又恢複了安靜。

葛霖卻沒有被困意征服,他臉上的顏料幹透之後,皮膚繃得非常緊,怎麽可能睡得着?等到聽見自己帳篷被掀開,他立刻翻身坐了起來。

伊羅卡過來時還帶了幾個随手摘下的鮮果。

葛霖也不客氣,用旁邊的水壺洗幹淨,直接啃了當夜宵。

“人呢,睡了?”

葛霖這話指地是目标巴雷,伊羅卡也很清楚,他點頭說:“應該是。”

帳篷裏沒有燈火,拿什麽東西都要靠摸,葛霖沒有看見伊羅卡臉上的深思表情。

“你的聲音……”

“聲音怎麽了?”葛霖還沒反應過來,吃到果核時終于醒悟,他頓時笑了,用那個沙啞蒼老的聲音說,“年輕人,這是一個秘密。”

“不能說?”伊羅卡微微皺眉。

“哈,怎麽可能?”

葛霖壓低了聲音笑,剛才那句明明是練習好的臺詞,拿來逗弄某神的。雖然知道伊羅卡不像外表那樣刻板,但對方總是擺着那副冷淡的模樣,讓葛霖偶爾會冒出一絲撩撥的念頭。

——想歸想,不能直接撩,他是一個有原則的顏粉。

這世上長得好看的人太多了,可以随便看,但要管住嘴,不然是很惹人厭的事。哪怕今天這種程度的調侃,也要見好就收。

“在我的故鄉,有一些人用這樣的本領賺錢,他們可以模拟老婦人的咳嗽跟喘氣,也可以讓聲音像年輕小姑娘那樣稚嫩,登峰造極的那種,可以依靠聲音就能讓你在腦中勾畫出一個固定的形象。”

“精神魔法?用語言輔助的幻術?”

“……不是,這種本領對閱歷越多的人越是有用,如果是一個年紀不大,沒有接觸過太多世事的小孩,他只能聽出是聲音是男還是女,連多大歲數都說不出。”

葛霖解釋得有點費勁,不過他相信某神的智商,很快就能想通。

伊羅卡閉上眼睛,忽然開口:“你再說一遍讓我聽聽。”

“……”

葛霖摸了摸鼻子,最終還是忍住調侃的沖動,規規矩矩地把今天跟巴雷的幾句對話重複了一遍。

蒼老沙啞的聲音,勸說別人回營地時,發音聽起來像在嘆息,語調裏沒有悲傷,也沒有憐憫同情,好像這個人的一生已經看過太多這樣的事。

年長者、有實力、在生死邊緣走過很多次,也許以前根本不會管閑事,只是朋友親人所剩無幾之後,堅硬的心開始變得柔軟……這樣的人,應該是一位面容兇惡,看起來不好接近的孤獨老者。

伊羅卡還想繼續描繪“這個形象”的衣着打扮時,結果失敗了。

因為葛霖的通用語只在能說會聽的初級階段,根本沒法把“角色”模拟豐富得完美,能增添一些情緒已經很不錯了,如果想要調整口音上的細微差異,側面“透露”出人物的來歷身份,葛霖得把整個西萊大陸轉悠一圈後才能拿捏得精妙。

現在這種水平,足夠應付同樣是異界穿越者的巴雷。

伊羅卡忍不住問:“這麽說,你在故鄉是靠這種‘拟聲’本能工作賺錢的?”

“不算是,我學過一些,水平算不上最高,靠這個吃飯就是餓不死,別的沒法指望。”葛霖聳了聳肩,生活比較實際,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怎麽可能人人都是行業頂尖的佼佼者呢?穩定的工作,提供食宿的單位,才是那時候的他最需要的東西,理想早就丢進方便面碗裏,被他當成口糧一起吞進了肚子。

“我很想聽一聽那些比你還要出色的人,他們的“聲音”是什麽樣。”伊羅卡已經明白了葛霖之前解釋的意思,這些聲音都不是無端而來的捏造,而是“拟聲者”通過觀察傾聽不同的人,總結特點才模仿出來的,每句話每個詞都經過認真揣摩。

嚴格地講,把它當成精神魔法也沒錯。

影響人類的思維,契合人類的想象,引出他們的判斷——幻術的原理也是這樣,這些話語就像是一道精神暗示,越是有閱歷的人,越容易感覺到它的厲害。

伊羅卡還在回味,葛霖的笑容僵硬了,這不是伊羅卡第一次表現出對“地球”的興趣。雖然伊羅卡不認為自己是神,但他的力量實實在在,戰神有條件也有能力去地球逛一圈,葛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朋友的角度說,葛霖很樂意做個向導,邀請伊羅卡體驗另外一種文明的生活。

可是友情簡單,其他事就複雜了。

不說可能出現的意外,單單伊羅卡那只貓怎麽辦?

主人出門不帶它,黑貓把西格羅沙灘都滾平了,隔着茫茫大海,嘉弗艾只能放棄,可是地球跟西萊大陸只是一道裂縫的事啊!

魔影嘉弗艾絕對是哥斯拉級的怪獸,可以輕松推倒一座高樓,一巴掌拍飛轟炸機,雖然不像哥斯拉那樣有核能,不會放射熱線也不會原子吐息,但是它可能會魔法啊!神級魔獸嘉弗艾,這要是去了地球,已經不是物種入侵而是世界末日了!

葛霖不想城市被巨貓踩成廢墟,也不想嘉弗艾被核彈轟炸。

他的不自在,伊羅卡都看在眼裏。

戰神沒有生氣,他覺得葛霖的想法很正常。那個世界沒有魔法,人類的身體素質也很一般,誰願意自己故鄉的平靜被打破?這事不止葛霖,換了任何一個西格羅人,都不會贊同的。

“我的驚訝,來源于你的優秀,我們總會從一個人身上判斷他的家庭、他的部族、他的國家……現在我看到了你的世界,覺得那是個不錯的地方。”

葛霖尴尬地咳嗽了一聲。

他這算是沒給地球人丢臉?贊美度太高,臉皮薄有點接受不來。

“這……我們談談巴雷,他身上有許多謎團。”葛霖硬着頭皮轉移話題。

先是提到口音問題,然後是巴雷在夜晚可以看清東西,雖然這點方便了下一步計劃,不用想辦法讓巴雷“無意間看到”書的封面,但是這種能力引起了葛霖的警惕。

“你沒被發現吧?”

“差一點。”伊羅卡認真地說,“這件事我也沒有想到,一開始我站的地方沒有多麽隐秘,後來發現他能看見挂在荊棘上的狼毛,才意識到這點。”

葛霖松了口氣,自言自語:“那我們的運氣确實不錯。”

他把今晚的事情又回憶了一遍,還是覺得計劃順利過頭了,巴雷也不算新手了,遇到一個來歷不明的強者,如果不弄清楚,應該不會輕易行動。可是當時巴雷沒有掩飾好的眼神,還有後來灼熱的視線,都透着一種克制不住的驚喜。

“等等,你給我畫的這張臉,該不會是什麽有名的人吧?”

“不是。”

伊羅卡還真的是随手畫的,他疑惑地看葛霖,後者在帳篷裏走來走去。

“我假裝的這個冒險者,是個武者,雖然你人體彩繪……我是說畫技高明,可是我們沒有染發劑跟美瞳,呃,算了不要管那是什麽,總之我的臉變了,可還是黑發黑眼,你覺得這個特征能想到西格羅人嗎?”

“黑發黑眼不算西格羅的獨有特征。”伊羅卡回答,不止尤鱷人,還有很多西萊部族都是。

葛霖補上一句:“如果加上不會魔法呢?”

“你是指?”

“他可以像你一樣,感覺到周圍的魔力波動,或者別的什麽?反正就是沒在我身上感覺到魔法痕跡,而西萊大陸的所有武者都應該會魔法,除了傳說中滅絕的西格羅人。”

“……語言課的那位老師,連西格羅拒絕魔法的事都不知道。”

“我們不是懷疑巴雷跟海蜥源頭有關嗎?如果這是真的,他不僅知道西格羅人活着,對這些細節也非常清楚!我們可以修改接下來的計劃,巴雷的反應就是确鑿的證據!”

葛霖越說越興奮,他又在帳篷裏轉了兩圈,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可以察覺到魔力波動這個本事,葛霖只知道伊羅卡有,老庫薩那邊不清楚,而大祭司費南多跟葛霖第一次見面時,完全沒有發現,否則光頭祭司就不會懷疑葛霖假冒西格羅人了。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本領嗎?”

“我相信你走在大街上,能被人看出身上沒有魔力波動的人只有我。當一個人使用了強力魔法,一般高階魔法師都能感覺到魔力的波動,聖階強者可以分辨更加細微的魔力區別。可是你剛才‘使用’的是很普通的‘風系魔法’,按理說不應該被懷疑,如果他有這種本領,卻是一個六級魔法師,這就很古怪了,除非他……”

伊羅卡陷入沉思,葛霖不敢打攪他的思路,只能默默地在旁邊急。

終于,戰神有了結論。

“神賦予別人力量,就是轉移神力。一些神殿的騎士跟祭司可能會擁有,巴雷沒有圖騰看起來不像,加上他可以學習魔法……也許他不是被藥劑改變體質成為魔法師,他是神力造物。”

“啊?”葛霖懵了。

這個詞他知道,海蜥就是神力造物,它們原身很可能只是海裏的魚,被神力改變成了怪物,同時力量也摧毀了它們的大腦,強烈的惡念主宰了它們的意志,海蜥是只懂得進攻厮殺的怪物。

“巴雷不是怪物,他也不像瘋了。”葛霖遲疑了下,為了機遇跟錢財暗害別人,這種事應該不是惡念神力的影響。

伊羅卡語氣冰冷地說:“在我沉睡之前,神力造物也沒有海蜥這種,看來衆神發明了很多新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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