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許再哭了
欽天監測算日子的速度并不算太慢,給天盛帝送上測算的兩個好日子,一個是一個多月後的中秋節前,一個是臘月十八。
早朝過後,天盛帝把三皇子叫了去,他和皇後選了八月十日。
“我和皇後更屬意八月十日,中秋節前讓你倆完婚。”
三皇子依舊是那張不讨喜的臉,平板地說:“好。”
天盛帝不動聲色地問李明瑾:“日後也是要成家的人了。”
三皇子:“嗯。”
天盛帝被他冷淡的模樣弄得沒有說家常話的心,揮揮手準備讓他滾了,換作是別的兒子,這會兒肯定跟他說一串感天動地的話了。
天盛帝看着他也堵心:“行了,回去好好準備。”
三皇子:“謝父皇。”
羅家大少爺羅舒墨今日在院子裏開設詩會,邀請了不少好友和同窗,其中就有相府的二少爺柳竹風,可誰也不知道,他不僅來了,還把帶來三位皇子,陣容頗為強大,把在場的衆人給吓的,連羅府的下人們聽聞三皇子的名聲都吓得兩股戰戰,怕一個沒伺候好腿被鞭子給抽折了!
詩會上的衆人不免面面相觑,三皇子不是不愛摻和他們這些文人墨士的聚會,他來這兒是幾個意思?
三天前,羅家接了聖旨,暫時還沒有跟皇家做親戚的直觀感受,現在全家上下都知道三皇子到來,衆人心裏都憷得慌,心裏最為擔憂的還是要數舉辦此次詩會的羅舒墨。
李明瑾成年時便有了官職,羅仁壽時常能見着他,倒也還好,但他又不參加年輕人的聚會,還在朝中辦公自是不知三皇子大搖大擺的上了門。
羅舒墨有自己的圈子,他聽父親的話并沒有急着站隊,但他當年是大皇子的伴讀,也就往來相對密切些,他與三皇子委實沒有什麽交集,而且三皇子向來行事乖張,與他們玩不到一起,各自領的也是不同部的職位。
大皇子去的是工部,太子去的是戶部,三皇子去的是刑部,四皇子去的是禮部。
如今誰人不知羅家三公子即将入三皇子府,即便羅舒墨與三皇子交往不多,雖與他弟弟有了婚約,但他也不可能把他當成弟婿,畢竟他是尊貴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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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舒墨時常跟在羅仁壽身邊學習,還是在心底暗自揣摩着三皇子突然跑他家裏的原由。
難道是因為他三弟?
可他三弟平時也極少出院門,即使他們有了婚約,也不可能跟三皇子有接觸,反倒是他知道沈表弟與三皇子還有過幾面之緣。
詩會上的文人們一開始因三位皇子的到來而變得兢兢戰戰,到後面反倒因為大皇子提出的彩頭,争相鬥豔,頻頻出好詩好句,曲水流觞玩得不亦樂乎,倒也開始漸漸忽略陰沉沉坐一旁喝酒的三皇子。
晌午過後,羅舒钰吃飽了犯困,便小睡了一會兒,誰知做起了上輩子的夢。
他夢到自己抱着孩子冰冷的身體,看着他凍得發紫的小臉,無計可施,他瘋了似的哭着喊叫,沒人理會,他挨家挨戶找人幫忙,可是每家每戶都緊閉門戶,拒絕他救治孩子的請求,連口熱湯都讨不着。到最後,一家三口死在亂箭之下,漫天的雪花覆蓋在他們的屍體上,何其悲涼。
他被夢中三人的慘死狀給驚醒了,摸了摸濕潤的眼角,又在夢裏哭了。
驚醒後就未再有睡意,清泉給他送上漱口水,洗了把臉,清醒了許多。
看了看時辰,未時三刻,午後的陽光正是熱乎,走到外頭容易曬得人發昏。
羅舒钰問清泉:“慶旺呢?”
清泉說:“他剛才還在,估摸又跑哪兒跟別人聊天去了,回來後我定要說說他。”
清泉比慶旺年長,是尚書府裏的一等丫環,管着羅舒钰院子裏大小事,她是劉氏早些年指派過來的,羅舒钰向來沒什麽秘密可藏,對劉氏塞人進來并沒有說什麽,而且清泉以前處處也在維護他。
羅舒钰從來不做以德報怨之事。可惜,他不做不代表清泉不會做。
但在羅舒钰重生回來後,他對清泉的信任态度有變,有重要的事都只讓慶旺去辦,最近她感到有些力不從心,覺得三公子不是那麽好懂了,她有些急躁。
近幾日,好幾個伺候羅舒钰的下人都在找出路,他們不想進三皇子府,這些羅舒钰都是看在眼裏,也尊重他們的決定。上輩子除了慶旺,他誰都沒帶,聖旨下來後,跑得最快的還是管理他院子的清泉,這幾日他不動聲色的觀察,想來她也差不多要跟他提出離開如意院的請求。
喝了碗涼粉,通體舒暢,心裏頭的悶熱去了些,羅舒钰讓人把書桌搬到花架下,他想寫幾個字兒靜心。
筆還未執起,清泉果然如上輩子一樣,對着羅舒钰欲言又止,他權當沒瞧見,清泉急了便直說:“公子,清泉有一事相求。”
羅舒钰低頭,指尖輕輕捋着筆尖,并未看清泉一眼,輕飄飄說道:“你跟着我也有四年了吧。”
清泉心一驚:“回公子,有四年了。”
羅舒钰眼中毫無波瀾:“這麽多年來,我自認從未虧欠過你。”
清泉連忙跪下,她知道羅舒钰有一顆七竅玲珑心,他從不對他們這些下人肆意苛刻打罵,心腸很好,但比起往日的好,她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對不起,公子,我,我娘前日來信,說是給我訂了門親事。”
羅舒钰半點沒有留她的意思,爽利至極:“行,既然你不想跟我進三皇子府我也不勉強,待會你就收拾一下自己的包袱,走得幹淨些。”他又擡起頭問站在一旁的其他人,聲音微冷,“還有誰要走,我一并允了。”
往日跟着清泉比較熟悉的幾個丫環都跪下請離,都不是家生子,都是劉氏那邊調過來的人。
三公子看着冷清不好接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好說話,說白了,在羅家沒地位,連下人都比他硬氣,如今更是要入三皇子府,對方比羅剎還可怕,光聽名字就讓人害怕,誰知道進去後能不能活過明年。
對羅舒钰來說,上輩子簡直是莫大的諷刺,可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既要走他便放。
清泉還在羅舒钰爽快放人這件事上發懵時,慶旺風風火火的跑進院子:“公子,公子!”
羅舒钰看着他活潑的樣子,說道:“慶旺,去把清泉等人的契約拿來。”
剛跑進來的慶旺:“啊?公子……”
此時,正有清靜風徐徐吹來,吹散了些許熱氣。
清泉等人沒想到羅舒钰會來這麽快速,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慶旺卻沒進屋去拿契約,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勻勻氣,湊到他耳邊說道:“剛聽說三皇子來了,他現下在大少爺的詩會上!”
羅舒钰手中的毛筆掉落在地上,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衆人,轉而叫慶旺跟他進屋。
慶旺跟着進屋,問羅舒钰:“公子,她們怎麽辦?”
羅舒钰毫無感情地說:“叫福寶盯着,我沒回來,誰也不能起來,跪着吧。”
“大哥的詩會幾時開始?”
“未時一刻開始的,我剛打聽到三皇子好像也來了。”
“是不是還有其他皇子?”
“是,公子料事如神,相府的二公子帶着大皇子和四皇子來的,不知三皇子怎麽也跟着來了。”
“沈明雲呢?他今天可在府上?”
“沒聽說他出去,應該在府上,公子,怎麽了?”
“沒事,走,我們去詩會看看。”
再出來時,他換上了一套新做的青色對襟窄袖長衫,腰束月牙白祥雲紋的腰帶,挂着一只白玉镂空雕花腰佩。
慶旺心想,換了一身新衣的公子太不一樣了,俊美得使他張不開眼,氣質絕對勝過京城第一美人!
羅舒钰知道自己打扮起來也不比他人差,他又從匣子裏摸出一封寫好的信,帶着慶旺出門。
至于跪在地上的清泉等人面面相觑,只能頂着烈陽跪在鵝卵石鋪的地面上。
一時之間,她們也不知道現下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清泉更是為難,她咬了咬唇,這三公子平時不争不搶,她想着去三皇子府也不會被優待,不如留在羅府繼續伺候大夫人,可是現在三公子一反常态,她搞不懂了。
如今三公子直接放棄她,半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态度堅決。
清泉越想心越慌,頹然跌坐在地上,心底陣陣發涼,公子莫不是早就知道她做的事?
不會的,他平日裏連門都不怎麽出,不會的。
羅舒钰走在前往羅舒墨開詩會院子的路上,此時,荷花池裏的荷葉翠綠翠綠的,正正盛開着粉白色鮮嫩欲滴的荷花,看着甚是舒心。
如若他沒有記錯,今天的沈明雲會在大哥的詩會大放異彩,憑借着一首詩吸引了幾位皇子的注意。
那首詩并非他所作,而是由所謂的系統提供,據說是某個他所不知朝代的詩仙所作。
羅舒钰站在荷花池邊兒想了想,腦海裏浮現出書中描述過的那首詩的題目——《将進酒》,當時這首詩在京城風靡了許久,不少學士時常拿此詩鞭策學生。
要改變他們一家子的命運,就得先破壞掉沈明雲所有的奇遇,絕對不能讓他出現在詩會上。
正當他要繼續往詩會方向去時,看見涼亭處站着一個人,背影很是熟悉,對方正朝他這邊望過來。
兩人隔着荷花池遙遙相望,羅舒钰疾步往涼亭前走過去,在與對方有個五米距離時,他站定了,呆呆地看着那人,氣息變得不穩,急促起來。
他想過他們可能會在成親那天才會再相見,沒想到如此的猝不及防。
沒曾想,會在這兒看到他,是活生生的李明瑾,他淺褐的雙眸正緊盯着自己。
羅舒钰面對着上輩子這時候應該特別害怕的人,但他這會兒完全沒有上輩的害怕,沒有對他們的婚事怨恨,沒有想逃避,只有失而複得後的欣喜。
李明瑾曾替自己擋箭,曾與自己同生共死,他們還曾育有一個孩兒。
他還活着,他還年輕俊美。
對着這張如玉般的年輕面孔,羅舒钰腦子裏浮現出渾身是血的他,背後插着箭,咬牙承受着一次次的傷害,他無知無覺地流了淚,大約是痛苦,是喜極而泣,也是宣洩重生回來後的委屈和難過。
剛從詩會出來透氣的李明瑾微微皺眉,壓着心底的驚詫走上前幾步。
他莫名的就知道這人一定是羅舒钰,是他未來的皇妃。
可是,他哭什麽?
李明瑾一時無措,站在羅舒钰面前沉着臉他就看對方一眼,一個重字都沒崩出來。
“我可沒欺負你。”
他一開口,羅舒钰的眼淚掉得更兇了,他緊盯着眼前人,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下一刻會變成一個泡影,熟悉的臉雖然略顯年輕,但聲音卻令人懷念,且無比熟悉。
李明瑾板着的臉,他就想着來尚書府偷偷瞧羅舒钰一眼,沒曾想到把人給吓哭,也沒幹過哄人的事,可也不能讓他這麽哭下去,陰沉着臉硬生生地說:“不許哭。”
他心裏不明就裏的疼得厲害,李明瑾擡起袖子輕輕替羅舒钰抹淚,臉上表情有點兇但動作無比溫柔,仿佛他曾經也想給他拭淚,卻一直未完成,內心有股沖動想完成這個舉動。
他看着羅舒钰紅紅的眼眶,又沉沉道:“不許再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皇子:媳婦兒不哭,來撸撸。
羅舒钰:……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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