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八月底的天, 雖然餘溫猶在,可早晚卻也涼爽。

剛過了十五,看着天氣好。周氏就想着出來轉轉, 于是就跟于氏一起,帶着兩個留在身邊的兒媳婦, 去寺廟上香還願去了。

陶瓊琇自然不會落下, 一大家子下了馬車。為表誠心, 開始爬臺階。

眼下已經是入秋了,滿山的綠意摻進了一絲淡黃。無一不昭示着這一點。

陶瓊琇拿起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意, 擡頭一看不遠處的廟門,才算是松了口氣。

總算是到了。

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也虧了自家娘親和嬸娘這麽摯誠。

因着對這些神佛之類,她一直都保持着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态度。所以也只是在心裏嘀咕, 沒有說出口。

不過, 眼看着廟門外的許多輛馬車, 她眉頭一動。看來選在今天來上香的人,不止自家啊。

只上面家徽她認識的就有十幾輛。振威候府以及定城候府兩家也在其中。

莫非還能遇見女主?那還真是巧了。

也不知道這兩親家的過來, 是要做什麽。

古寺幽深,遠遠能看到一株高大的銀杏枝葉。樹齡極其久遠,已經有八百餘年了。

聽聞這銀杏是前前朝的皇帝在護國寺建成之時親手所種,對方對佛教的信仰十分真摯。這棵樹,見證了這座護國寺的繁盛衰敗,也見證了時間的輾轉流逝。

一行人進了廟門,就有小沙彌迎上來。道一聲阿彌陀佛後, 問過來意,就引着一行人去了大殿。

周氏和于氏此來, 目的一般無二。都是為了離家在外的長子。她們年年過來求佛祖保平安,待得平安了,自然要還願上香,繼續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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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瓊琇雖然對佛祖談不上深信不疑,可來了這裏,還是認認真真上了香,拜了佛,求了願。

祈求在意之人,平安喜樂,幸福如意。

上完了,看一眼自家母親和嬸母嫂子們,發現她們可比她摯誠多了。還閉着眼睛念經頌求呢。

得,反正她是不準備在這兒跪着了。

心裏想着,陶瓊琇靜悄悄的站起身退出大殿,和周氏身邊的婆子說了一聲,就去寺裏閑逛了。

護國寺占地極廣,大殿無數,各司其職。廊檐回轉,月亮門相連,就不知去了何處。

而且雖然年年休憩,可因着歷史悠久。每一個角落都帶着時間的印記。倒是十分有趣。

陶瓊琇也沒有目标,就漫無目的的在寺裏轉悠着。偶爾看看牆角的野花,石板路中頑強長出的小草,屋頂帶着青苔的瓦片,從月亮門上垂下來的花枝。

雖然她這個俗人沒看出多少禪意來,可這裏能讓人心靜,倒是真的。

雖然沒專門去找,可不知不覺的,她下意識就繞到了載着那株銀杏的院外。

“小姐,”陶瓊琇邁步正準備進去,就聽見她身後的大丫鬟珊瑚湊上來,在她耳邊小聲說,“小姐,這跟前有人在暗中守着。”

哦?

腳下的動作沒停,絲毫看不出剛才她聽到了什麽,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往裏走。

都到了門口了,莫名其妙就轉身離開,那才是真顯得有鬼。還是按照正常的來吧。

院內,幾個侍衛模樣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暗衛的傳信。忙轉身往裏走,見着自家主子和那個姑娘正說着話,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不由的看了那個姑娘一眼,然後湊過去小聲說,“陶三姑娘過來了,正往這裏走。”

見他來,和男子對坐的姑娘立即知趣的停下口中的話,垂眸示意自己并不多事。

“哦,這倒是巧了,我那位未來的小嬸嬸過來了。”男子開口,掃一眼女子的神态。倒沒有隐瞞,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正是三皇子陳重明。

“陶瓊琇?那我先走了。”聽見陳重明的話,李靈若眼中下意識閃過一絲不喜。而後又恢複了淡然,輕聲開口。不是別人,正是李靈若。

“請。”陳重明含笑示意,并沒有挽留。

他和李靈若這般私下裏見面,着實不适合被別人看見。男未婚女未嫁就不說了,只說李靈若和二皇子那一攤子爛賬,他這個三皇子就不适合和李靈若沾染上關系。

不然,還不知道傳出去了別人會怎麽說他們倆呢。

李靈若也是知道的,起身告退後,帶着丫鬟從另一側門徑直出去了。

陳重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位振威候府的小姐,似乎不怎麽喜歡他那位未來的小嬸嬸?可奇怪就奇怪在這裏,根據他查出來的消息,她們二人并沒有什麽交集才是。

莫非,還有什麽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今天會在這裏遇見李靈若,也是巧合。但是後來發生的事,倒是讓他覺得有趣起來。

無他,只因為這位讓自家二哥牽腸挂肚的京都第一美人,看見自己時并沒有像之前看到陳重陽一般直接告退離去。反而留下來說起了話。只不過,她看着自己時暗含打量,說話時也總帶着若有似無的試探一般。

有趣,有趣。這位李家小姐,越來越有趣了。

陶瓊琇進了院子,沒幾步,就見三皇子迎面走過來,笑的溫和,拱手說,“陶姑娘,好巧。也是來看這顆杏樹?”

陶瓊琇看他,眼睛微睜,似乎有些驚訝。微的福身還了一禮,說,“三皇子,正是,來都來了,自然要看看這顆百年老樹。”

兩個人在這路中間,也說不了什麽話。當然,陳重明也沒什麽要跟陶瓊琇說的,只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陶瓊琇目送他離開,又向裏走去。邊擡頭去看這顆近看愈加枝繁葉茂的銀杏。

“小姐,那位三皇子身上,有一股梅花香。”大丫鬟瑪瑙輕聲說。

“梅花香?”陶瓊琇倒不驚訝,只輕聲問。

她身邊四個丫鬟,珊瑚,珍珠,瑪瑙,琥珀。都各有各的本事。這瑪瑙,就十分精通醫術,嗅覺靈敏,非一般人可比。

“這香味,我在李家小姐身上聞到過。近乎,一模一樣。”瑪瑙回答道。

“李靈若?”

“正是。”

一問一答,陶瓊琇立即明白,這是剛見過面?還沒過多久。應該……就在這院中。

看來,這次還是自己壞了男女主的事。

不過這兩個人,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搭上關系了嗎?

這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逝,陶瓊琇也沒有太過在意,很快就放到一邊。專心看起了銀杏。

管他們做什麽,反正和自己沒什麽關系。

自覺和自己沒關系的陶瓊琇,很快就被打臉了。

看完了銀杏,陶瓊琇帶着丫鬟原路返回,免得一會兒自家娘親找不到自己着急。結果剛出院子,就見之前有過幾面之緣的尚紫怡帶着丫鬟氣勢沖沖的迎面走來,看見自己後立即滿臉喜色,而後擋住了自己的路。

???

什麽情況,陶瓊琇滿頭的霧水。幾個丫鬟卻沒含糊,立即上前攔着人。

“陶小姐,”尚紫怡止住腳步,倒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好。忙滿臉的笑打招呼。

“尚小姐你這是?”陶瓊琇點頭,疑惑道。

“陶小姐剛從那院裏出來?”

陶瓊琇點頭。

“不知你在那院中有沒有看見旁人?”

“你說的旁人是指?”陶瓊琇狀似疑惑道,碰她是碰到了,就是三皇子。可她不明白的是,尚紫怡為什麽要這麽問啊。

“我明明在哪兒看見李靈若和一個男子對談,可李靈若卻說我胡說。這不就來求證了。”尚紫怡伸手一指,陶瓊琇順勢看過去,就發現那是另一座塔樓,若是在哪裏,的确能看到這銀杏院中所發生的事。

得,原來是這樣。這姑娘眼神也夠好使的,絕對沒近視。這麽遠,誰都沒注意,可不就讓她看見了。

不過——

“所以呢?”陶瓊琇微笑,伸手一揮,示意丫鬟退去,又招手示意尚紫怡過來,輕聲問。

所以?什麽所以?所以就要拆穿她啊,要證明我說的不是假話啊。

尚紫怡不解,身為家中幼女,她最是個不能受委屈的急脾氣,被李靈若那麽拐着彎一頓排揎,說她冤枉她。可把她給嘔壞了。這不就想起來臨走的時候看見又有人進去,還和那個男子打了招呼,所以就立即趕過來找人求證嘛。

“所以就請陶小姐說句實話,別讓人以為是我冤枉了李靈若。”她以為陶瓊琇這是不想多管閑事,忙有些委屈的說。一提起李靈若,尚紫怡沒忍住咬牙切齒,顯然是恨得不行。

最讓她不高興的是,自家娘親也說自己胡說。根本不相信自己。

傻姑娘。

陶瓊琇看着她心中嘆道,說,“是與不是,和你有什麽好處呢?而且,我的确遇見了一位公子,可我也只遇見了他。這能證明什麽呢?并沒有人看見他們坐在一起。而且,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坐在一起,又有什麽呢?”

陶瓊琇把這些一條一條的擺出來說清楚,一點兒也不想去做這種蠢事。

“可,可。”尚紫怡漲紅了臉,又着急又生氣。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說什麽了。

看着眼前這人生氣的樣,陶瓊琇眼神微閃。

尚紫怡不傻,不會想不到這些,她現在這樣,也是被怒氣沖昏了頭,沒了平時的機靈勁。這其中,女主估計沒少刺激她。

“你這樣咋咋呼呼,除了讓人對你印象不好,心生惡感之外,什麽都起不了作用。想想你嫂子,想想二皇子。好好想想吧。”陶瓊琇搖頭,直接饒過她離開。

尚紫怡這姑娘,她看着還是十分順眼的。

是個活潑機靈,愛恨鮮明的人。平時對看不順眼的人,頂多是刺兩句。壞心什麽的卻是沒有的。

看在這些份上,陶瓊琇願意幫她一把。現在只看,她能不能想通了。

尚紫怡沒再攔她,原地沉思半晌,轉身離去。臉上的急躁也越來越淡,眼中一絲感激一閃而過。

她回去,認認真真的道了歉。深深的看了李靈若一眼,只說自己怕是看錯了人,冒犯了。

她仔細想了想前因後果,隐約明白,李靈若當時是故意激自己。

這個女人,真是不可小視。比她那個姐姐也不遑多讓。

李靈若見她一個人回來時,只是有些意外,可見她這樣,就真的是驚訝了。

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而且,只是這一會兒的時間,這尚紫怡怎麽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思及此處,她心中一凜。提高了警惕。

在此之外,又有些疑惑,不明白尚紫怡到底是遭遇了什麽,竟然變得這麽快。

這事,李靈若不明白。一直注意着李靈若的陳重明卻是明白的。

他倒是好奇起來,自己那個未來的小嬸嬸,到底給尚紫怡說了什麽,讓她态度變得這麽快。

心裏想着,他忍不住回想了一遍自己與陶瓊琇相處時的模樣。

發現對方一直都臉上帶笑,看着漂亮讨喜。至于別的,卻是什麽都沒有的。他也一直都把她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來歲小姑娘。可現在想想,能哄得住他那位皇祖母和王叔的人,又豈會是普通人。

倒是自己,一直小看了她。

陳重明心說,

李靈若激尚紫怡過來找自己,真的只是為了壞她的名聲?

怕是不止吧,她的手段陶瓊琇還是清楚的。既然敢讓她過來,那一定是把尾巴都掃好了的。這種情況下,若是自己真被尚紫怡說動了,給她作證。偏偏又沒有拿出手的證據,那落在別人眼中,會被人如何猜想看待?

還真是,一點都不能小看這位女主啊。

心裏轉着彎彎繞,陶瓊琇倒是沒把女主當回事。

然而,當天晚上某個嘴上說沒把女主當回事的人,就攤開信紙,叭叭叭的把今天的事寫上去,發給了邊關的陳嘉賜。

嘤,男神,你看看。你不在,那個女人都敢欺負我了。

陶瓊琇自己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這些年女主對自己繞着走是因為顧忌陳嘉賜。這次敢給自己下套,怕是看陳嘉賜不在。這才拐着彎算計了自己一把。端看自己上不上當。

發生了這樣的事該怎麽辦?有靠山不用白不用。既然她顧忌陳嘉賜,當然得讓男神知道啊。

當然,她也沒想讓男神怎麽做。畢竟堂堂一個王爺和一個後宅女子計較,實在有失身份。所以她在信紙後面,又十分自得的說了自己教導尚紫怡的那幾句話。自覺這是救了一個差點掉坑的美少女,十分自豪。

邊關。

陳嘉賜很快就收到了這封理直氣壯的告狀信,正皺眉間。看到後面陶瓊琇的自誇,又笑了。

不過——

李靈若和陳重明?

為什麽是陳重明?

雖然不在京都,可陳重陽和李靈若兩個人之間的事,他還是知道的。他更知道陳重陽和定城候府的婚事,是被李靈若算計了的。

如此種種加在一起,他眼下自然難免會多想,這個李靈若既然那麽看不上老二陳重陽,可怎麽就對這個老三這樣不一般?

心裏暗自思量,陳嘉賜倒是對這事上了心。

至于這個李靈若,既然阿瑩覺得她現在能應付,那他就先不管。

不過,說是不管。陳嘉賜一轉身就給京都留下的人手傳信,讓多注意李靈若。仔細保護陶瓊琇,就怕阿瑩在自己沒在的時候吃了虧。

跟男神叨叨完,陶瓊琇神清氣爽,又開始過起了美滋滋的日子。

不過,周氏最近倒是閑不下來。

這不,好不容易老大老二都成了親,生了子。老三陶修明眼看着十九,翻過年就二十了。該說親了,她就又忙活起來了。

陶修明倒是不急,他不像大哥,專心仕途。也不像二哥,喜歡詩書經義。反而更喜歡破案追查這種事,早在去年,和陶安和以及陶允元談過之後,就被安排進了大理寺。眼下正做着一個小小的雜役。

說是雜役,可沒人真敢把這個公府公子不當一回事。眼下不過是讓他旁觀,想着多學些本事,以後憑着真本事升官罷了。

倒不是不能直接給安排一個官位,可這是陶修明堅持,他想要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來。家裏人也就都随他了。

和兩個兄長一樣,陶修明這婚事的風聲一放出,立即引起了一衆勳貴重臣們的注意。

雖然這個老三眼下名聲不顯,本事也看不出來。只是家中的老三,可只憑着陶家的家風,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肯嫁女了。

千挑萬選中,已經是初冬,十一月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飄飄揚揚的落下,給平日裏喧鬧繁華的京都敷上了一層白衣。

趁着這場雪,豫國公府廣發請帖,辦起了賞梅宴。

豫國公府,太後的娘家人。自然是客似雲來,沒有人怠慢的。

這雪倒也給面子,下的不小,整下了一日。弄得滿京城都是銀裝素裹。本來還有人可惜,這賞梅宴,若是在有雪的時候去看,風姿更佳。眼下倒是錯過了。可等到宴會舉行那天,竟然又下起了小雪。

陶瓊琇披着火狐皮披風,脖子上一圈紅色的皮毛愈發顯得她小臉瑩潤。裏面也是一身大紅色的裙子,冰天雪地裏,讓人看了就心裏熱乎。

她就這樣,夏天喜歡穿藍色,冬天喜歡穿紅色。要是反過來,她就心裏不舒服,總感覺夏天穿紅心裏燥熱,冬天穿藍冷的慌。

這樣的皮毛,在京都,也是不多見的。當她被葉家的姑娘引進院子裏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眼熱。

“陶姑娘這披風真好看,不知這皮子是哪裏來的?我看看能不能尋一塊。”葉家的姑娘也有些眼饞,小聲的問。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沒有一點兒的傲氣淩人。

沒辦法,陶瓊琇和陳嘉賜定有婚約。而陳嘉賜是太後老來子,輩分硬是比葉家小輩高出一輩去。怎麽論,都沒有她們傲氣的地方。

伸手摸了摸皮子,陶瓊琇眼中泛上笑意。轉過頭笑眯眯的說,“這是從東北那邊送來的,你要是想要,就去那邊找找。”

這話一出,旁邊豎着耳朵聽的人瞬間恍然。

東北那邊,意思不就是那位吳王殿下送回來的嘛。這還真是……看不出那個清高淡漠的殿下竟然這麽貼心。真讓人羨慕。

這感覺,十一二歲的也還罷了。可十五六歲這些快要成婚的,心裏熱乎乎的都翻滾着各種念頭。

陶瓊琇坐下,美滋滋的享受着一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冷不丁的一轉頭,就恰好對上了一雙暗含嫉妒不甘的雙眼。

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謝家明珠,謝流雲。

謝流雲猛地被陶瓊琇這麽一看,下意識眨了眨眼,而後迅速的斂去眼中的情緒,溫柔的沖陶瓊琇笑了笑。

得了——

陶瓊琇立即确定,這的确是自家男神招惹的桃花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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