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緬甸公盤(1)

林嘉禾脫下休閑衣褲, 換上了一條裙子。

裙子是薄薄綢料的,墨綠色,林嘉禾把它收進行李箱的時候, 就覺得它很适合緬甸的風情。她站在鏡子面前,伸手捋過光滑裙料, 感覺這樣的自己, 也很适合站在他身邊。

都收拾好, 林嘉禾坐在床邊等了一會。窗外陽光正烈,等了半小時,一點變化也沒有, 但是林嘉禾坐不住了, 起身走了出去。

酒店距離會場地址不遠,林嘉禾在陽光下快走幾步,很快就瞧見了一片栅欄圍起來的開闊場地。

她繞到正面, 看到大門金光閃閃的,上面用一大串緬甸語寫着國家珠寶交易中心。屆時公盤大會就在這裏面舉行。

此時會場已經十分熱鬧了, 許多緬甸工人正在緊鑼密鼓布置場地, 也有不少參會者提前過來參觀的。

林嘉禾站在大門口陰涼處,幾分鐘後, 一輛拉滿石頭的大卡車停在了她面前。幾個工人跳上車鬥,把石頭一塊一塊往下搬。

林嘉禾湊上前, 看到這些石頭表現都很差,幹巴巴的, 放在國內也是幾萬元的處理貨, 在這裏估計價位更便宜。怪不得,直接一卡車就拉過來了。

她正半彎着腰看,突然感到一股力道從後面拉了她一把, 緊接着,她的眼睛被人大力捂住了。

林嘉禾向後仰頭緊緊靠在一個人身上。她掙紮了一下,很快感到了熟悉,腦袋輕微一動:“顏老師……?”

顏威聲音湊到她的耳邊:“不是我。”

他的呼吸撲在耳朵上癢癢的,林嘉禾忍不住笑了。眼前還是黑暗一片的,林嘉禾擡手覆蓋上他的手:“放開啦。”

顏威順勢把手松開了,林嘉禾在他懷裏轉過身體,看到他臉上還戴着一副墨鏡。他身上帶着趕路的匆忙氣息,手摟着她的腰,臉湊得這麽近。

林嘉禾擡起手,把他的墨鏡慢慢摘掉了。

顏威眼睛凝黑,始終注視着她,林嘉禾的心跳越來越快。墨鏡徹底拿掉的那刻,顏威眼神輕輕動了一下。随即,他低頭吻上了她。

林嘉禾亦給予回應。

這個吻格外深長,好像被這燥熱的天氣沾染了,也變得有幾分濃烈。顏威的手臂箍在她的腰上,堅硬得像鐵鑄的。

終于分開之後,林嘉禾緊促呼吸,忽然感到旁邊有好幾股眼光掃過來。

她偏頭,看到那幾個搬石頭的緬甸工人正一動不動瞅着他們。

被她一看,那幾個工人立即像被解了穴一樣,開始繼續動手搬石頭。

林嘉禾轉回頭,顏威慢慢松開了她。

他的呼吸也有一點重,林嘉禾看着他的臉,突然笑了起來。顏威也笑了聲,因這孩子氣的舉動,笑聲顯得有幾分爽朗。

收起笑容,林嘉禾下巴擡起,悄聲說:“要不要去我住的酒店?”

顏威眼神定着,真得有考慮幾秒鐘,然後說:“都在這裏了,先進去逛一下。”

林嘉禾又輕輕笑了下,點頭:“嗯。”

他們一起朝着大門走過去。

進了會場,顏威向右拐到樹蔭底下:“這邊走。”

林嘉禾跟上他,看到道路邊已經擺出不少毛料了,每個區塊都專門有人看管着。

她問:“顏老師,這整片院子都是毛料展示區麽?”

顏威步伐不緊不慢:“幾乎都是。這屆公盤石頭數目多,到時候這些人行道都要被占上。”

林嘉禾說:“那看起來工程可是夠大的。”

“你不用都看。”

顏威腳步停下,指着不遠處一座草坪圍繞的平頂樓,“以交易樓為中心,一邊是明标區,一邊是表現好的暗标。你把中心區域那片看完就夠了,外圍都是一些劣質翡翠,不在你的收購範圍內。”

林嘉禾點點頭,繼續走着,顏威又問:“你知道明标和暗标的區別吧。”

林嘉禾說了聲:“知道。”又說,“是不是表現好的石頭,一般都明标拍賣了?”

顏威說:“不一定,明标翡翠一般是緬甸政府放出來吸收資金的,而私人貨主喜歡把石頭放在暗标裏展示。明标價格會炒得很高,你注意力主要放在暗标上。”

林嘉禾又點了下頭。

沿着人行道走了小半圈,大致了解了場地布局,顏威帶着林嘉禾朝中心區域的交易樓走去。

“這棟樓裏是投标場。”

走到近前,顏威擡手指了一下。

中心交易樓只有兩層高,但是占地面積很大。樓前的廊柱和牆磚都漆着金漆,有些許脫落,自帶一種莊嚴陳舊的氣勢。

林嘉禾擡頭望着,微微眯起眼睛。

“現在還不允許進去。”顏威在門口草坪停下了。露天光照強烈,顏威把墨鏡重新戴到臉上,望着大門說,“等開始投标放标,這裏面會聚滿了人,相當熱鬧。”

林嘉禾停在他的身邊,裙擺在熱風裏輕輕翻起來。

顏威站了片刻,轉過臉看她:“會場就是這些,差不多看完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林嘉禾對他說:“我都清楚了。”

陽光之下,她的皮膚顯得白細透明,單薄的肩頭挺直,像是有種自知的魅力。

顏威下颌一點,摟了一下她的肩轉身:“走吧,這邊太曬。”

他們沿着陰涼的人行道,原路走了回去。

出了會場大門,他們沒有交流,心照不宣地朝着酒店的方向走。

路上經過一片花壇,裏面鮮花色彩豔麗,簇擁着一塊巨大歪斜的石頭。這座石頭并不是翡翠毛料,只是最普通的山石,底下爬着青苔,上半部分已經被太陽烤得幹裂了。

林嘉禾剛剛來的時候也注意到了這塊石頭,她以為這是某種藝術品。

這回又路過了,林嘉禾問:“顏老師,這塊石頭是有什麽寓意嗎?”

顏威瞥了一眼:“這是上吊石。”

“……上吊?”

顏威回首一指:“會場後面有一座山。”

林嘉禾說:“看到了。”

顏威繼續走着:“那座山上遍布斜石,每年都有人在公盤上賠得傾家蕩産,然後跑到那座山上去上吊自殺。這上吊石放在會場門口,參加公盤的人都能看到,給人們一個警示作用。”

林嘉禾輕輕抿住唇,不作聲了。

在這片熱烈的黃土地上,賭石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切石就是在戰場上亮劍的那一刻。你并不清楚下一刻,你是會抱得珍寶箱,還是把匕首刺進自己的胸膛。

環境裏燦爛的陽光,也突然有了蕭瑟的意味。

他們很快走到了酒店。進入大堂以後,林嘉禾朝前臺瞥了一眼,幾個服務生都在各忙各的,似乎不用登記,于是林嘉禾和顏威直接走進了電梯間裏。

按下樓層,林嘉禾側臉看向顏威,顏威擡高下巴看着數字上升,伸手把墨鏡摘掉了。

電梯門緩緩打開,長走廊裏鋪着厚實的地毯。林嘉禾把房卡摸了出來,走到房間門口,她把房卡遞到顏威手中。

“你來開門。”

顏威直接插卡,“嘀”地開了,他伸手推門。

“你進。”

林嘉禾低頭笑了笑,邁步走進。

墨綠色的裙擺拍打在她的小腿上,像是一團海藻,把人的視線緊緊纏住了。

顏威緊跟着走進,房門關上,下一秒,他直接握住她的肩,壓身吻住了她。

身後牆壁是冰涼的,腳下地毯是松軟的,天花板是輕輕旋轉的。

空氣,是稀疏炙熱的。

林嘉禾在喘息之中輕輕撫摸他的臉,看清了他漆黑的眼睛。

她向下拉住他的手,走向那張大床……

等到房內安歇,窗外天已經黑了。

林嘉禾裹着浴巾坐在床上。顏威洗好澡,重新換上自己的衣服,坐在窗邊沙發上。

林嘉禾把頭發也一起洗了,濕漉漉的,她用毛巾擦了幾分鐘,停下來後,顏威出聲問:“晚上吃什麽?”

“咖喱?”

“去外面吃嗎?”

顏威靠在沙發上,不是很想走動的樣子。

林嘉禾也懶得再換衣服。她說:“這個酒店不知道能不能叫餐,或者,我帶了兩盒泡面。”

顏威立即說了聲“好。”

林嘉禾笑了:“真吃泡面啊。”

顏威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泡面在哪?”

林嘉禾也下了床:“在箱子裏,我來拿吧。”

林嘉禾把浴巾在胸口裹緊,蹲在箱子面前,從衣物底下翻出兩桶面:“這個是酸辣的,我最喜歡的口味。”

顏威接過泡面,看着她又站起來拿水壺:“我先把水壺洗幹淨。”

顏威把面桶放在桌子上,從她手裏接走水壺:“我去洗。”

水流沖着,顏威把水壺從裏到外仔細洗了兩遍。他走出來,林嘉禾遞上兩瓶礦泉水:“燒這個水吧。”

燒好水泡上面,他們把面桶端到窗邊桌子上,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等着。

林嘉禾挪了一下面桶,然後擡眼問:“顏老師,你晚上可以住在這裏嗎?”

顏威說:“我明天要去會場。”

“那正好,這邊離得近,你住得不是遠一些麽?”

顏威看着她,随後說:“好。”

林嘉禾點頭笑了,她的頭發濕潤,幾滴水珠落在肩頭上,滑了下去。

他們吃完泡面,簡單收拾了一下,很快又跑到床上去了。

房間裏只亮着一盞廊燈,光線昏暗,兩個人累了之後相擁而眠。

半夜裏顏威醒了一次,窗外漆黑靜谧,林嘉禾枕着他的手臂,呼吸安寧。他望着天花板躺了一陣,然後伸手把房間裏唯一的燈光關了,再次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顏威和窗外的太陽一起醒來。

他身體一動,林嘉禾也醒了。

顏威在她肩上捏了一把,低聲說:“我該走了。”

林嘉禾立刻點了點頭,挪開身體。

顏威掀開被子起來:“你繼續休息吧。”

他去衛生間好好洗漱了一下,整理好衣服,然後又走回床邊。林嘉禾在被子裏看着他。

顏威彎腰,在她唇上輕吻:“再聯系我。”

嘴唇流連後移開,林嘉禾輕“嗯”了一聲,看着他說再見。

顏威匆匆出了酒店,一邊大步走着,一邊低頭拍打衣服上的褶皺。他再擡起頭,正好看到了那塊歪歪斜斜的上吊石。

此時朝陽新鮮,花壇鮮花開得更豔了。

那塊石頭立在當中,像是一座無字的碑。

賭石這行呆久了,他見過太多錢財散盡家破人亡的故事,這些苦難甚至不能帶給他任何波動。

可是這一刻,顏威忽然就回憶起了前幾分鐘,她在被子裏的那一聲輕“嗯”。

太陽底下,顏威腳步停頓住,直望着那塊上吊石。

他沒想到,自己那樣容易就被幸福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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