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偏執狂(七)
這話問來顯然帶着明知故問的調侃。
風錦不說話,只拿青藍色的眼眸靜靜地望着她,眼睫毛在眼眶周圍繞了一圈,但卻像是被冷到般而不住顫抖,恍若落葉于溪水載沉載浮般無助,又如風雨中無憑無依的羽蝶。
“腦子有病。”風華暗自嘀咕。被那模樣晃花了眼,背過身推手就把玻璃窗關上,冷風隔絕。
深藍色玻璃擋了些本就不熱辣的太陽光不至于亮得刺目,風錦勉強容忍,用去三分之一秒恢複面無表情,理所當然地提出生理渴求,“我……餓了。”
這小子愈發敢在自個兒面前“作威作福”了……不錯,慣了幾天膽兒就養肥了敢作妖。金主托着下颌骨暗吟小半會,然後淘米煮粥。風華攪了攪煮開的米就蓋上了。纏人的視線随着她的動作變換不定,她很利落地拖過凳子就坐在他跟前,因而那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她光潔的臉上,“我們來談談人生,還有你的未來。”
單方面決定了談話主題,風華繼續道:“你對你的人生有什麽想法?有幻想過你的未來嗎?”
人生?未來?什麽東西?能吃嗎?風錦臉上寫滿迷茫,輕擡頭瞅她。
知道他不懂,他的反應還在意料之中。風華握拳放嘴邊,“咳!”
“你也知道爸媽去得早讓你辍了學。不過你應該也看到了,現在家裏很快就有收入,而你早就到了讀書的年紀,我打算讓你重新回去讀書。”
“好啊!”
風華本以為要給時間他消化消化,好歹這關乎人生這大事,總該說一下自己的想法或者問些什麽的。然而自己剛說完他就脫口應下,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感覺很兒戲。
本人回答得太快,以致風華沉下了黑呦呦的眸子。風錦随意而平淡的口吻讓她覺得他沒有擺脫原身對他的桎梏,“乖乖聽話才能安身立命”好似成了他存活的一種手段和技巧。
以上純屬風華的猜想。
此刻風錦心下懊惱自己答得太快,卻心情澎湃得不能自已,心髒鼓動失了頻率。讀書意味着他能學得更多,籌碼多到不能再軟弱可欺。上學豈能不去學校?不在她眼皮子下,自己的一些動作她管得來嗎?! 狼崽子風錦野心勃勃,可還不是千錘百造過的老油條,心性鮮嫩得緊,澎湃的激動照臉上寫卻也不想讓風華知道而壞了事情,最終欲興奮又被抑制了興奮的面皮扭曲得詭異,眼中透着如惡狼般的精光,窮兇極惡。
不用看風錦也知道自己的臉是何等模樣,只好低頭把臉埋低,低得下巴幾乎貼上前胸,同時長劉海如簾垂挂也多了份保險。
從風華的角度看來,就是一個兔子小輩在板着臉的長輩面前怕得連頭都不敢擡,乖乖巧巧,溫溫順順。照理說,能把女主囚禁後虐戀的男主心理都應該不怎麽正常才對。更別論,他這幾天一直盯着她看,剛才還理所當然地提出了生理要求,哪還會這般怕人?種種原因堆砌的違和感讓她想忽視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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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華想弄清楚,不巧的是,這時電磁爐鍋被水蒸氣推動着就要外益。事有輕重緩急,她只好挑鍋蓋去了。
風華沒再問,“可以吃了。”
白粥清清淡淡的,簡單說就是不好吃。連續幾天都吃這東西的風華都快忘了鹽是什麽味道,風錦病好了以後,水果沒過多久就吃完,甜味也跟着斷掉。別說她虐待兒童,連最基本的米糧都是她咬緊牙關擠出來的。風華咽了口就失了胃口,但仍堅持着如嚼蠟般地吃下裹腹。
整一碗粥下肚,風華喝夠了,接連剛才的人生談話,“就你現在的年齡,該讀初一,可你三年級沒讀完就辍了學……你想重讀小學,還是跳讀初一呢?”
風華給時間他考量,抿了口更淡的白開去去口腔餘留的味道,感覺心情愈發不美好。
風錦裝模作樣地沉吟了半晌,眼睑半斂,“初一!”
風華雷厲風行,第二天就帶着戶口本跑學校。現正居十月中旬,不上不下地恰巧卡在初一第一學期。風錦半途插班,加之小學中途辍學免不了讓人往壞處聯想,導致困難重重。誰願收下意識被劃為“壞學生”的風錦?只怕收了個刺頭破壞班級紀律。
與其說是去選學校,被學校選更為恰當。被多次拒絕後,風華唯有铩羽而歸,退而求次。
風華瞧眼紙上一豎列校名中拍位最後的林高四中,昨晚她看上的學校幾乎都看不上她,現在只剩這一個在m市的綜合分數排名中等偏上的了,不算好卻也可以接受,但是離家有點遠。至于風紀差的學院?根本入不了眼,也不想入眼。風華想過最壞的結果,大不了自己手把手把他教會。風華略感煩躁地揉壞了紙條丢了,大踏步前行,頗有背水一戰的勇往直前。
風華不算倒黴透頂,衰久了倒也迎來了柳暗花明。大概一個多小時後,她出來時風衣袋裏折疊平整的學費單在安靜酣眠。事情解決了一樁,風華繞過幾段路尋到了肖行交代過的地點——豪華別墅群中的一棟。花草環繞,院子不大不小卻勝在別出心裁地巧妙設計将每一處都利用充分且相互配合。
總的來說,就是主人家很有錢。
風華多少都有些仇富,對比下自己的就心理不平衡了。壓下這小小的情緒,風華敲了敲門便分神瞧着白牆根端一闌珊彼此簇擁的金菊骨朵錯落有致,秋季裏它豔冠群芳,當仁不讓地散發院落中香味的主調。
門開了,穿着圍裙的大媽看着風華疑惑道:“你是?”
“我是過來應聘翻譯一職的風華。”
“哦,請進。”主人家應該叮囑過,大媽反應很快地把人請了進來,還給她盛了杯水,“風小姐,先喝杯茶,我去請先生過來。”
風華有些口渴,也就不客氣地喝着,同時把周圍的裝潢掃視了一圈,更認定了保姆大媽口中的先生很壕是個不争的事實。
高牆上,時鐘黑色長針滴答着走了二十多圈後,主人家才姍姍來遲。
來人四十多歲的年紀,西裝加身,身材偏高略有發福。腳踩着不急不燥的步伐過來,穩重坐下,笑容益滿了恰到好處的友善,很是平易近人,“有些事情沒處理完,讓風小姐久等了。”
風華也跟着說文绉绉的客套話:“是我這不速之客來得不是時候,多有叨擾。”
茶已發涼,時寒着手重新泡了一壺,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他左手五指齊并離紫砂壺稍遠,右手捏耳,從容不迫地上下起落,琥珀色的清茶傾注而下,至八成滿時停滞,“請。”
看樣子似乎是個陶醉于茶藝的行家。
風華這門外漢自然不懂,嘗了口精心泡制的清茶,除了味道更淡外就跟阿姨泡的一個味,感覺像是茶葉放少一般。風華自然不會說出來丢人現眼,默然啜飲。
風華特地喝慢點,而時寒則喝得更慢,滿臉都是悠閑惬意,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 。
時寒在茶涼前品茗完畢,總算說到正事上,放桌上整齊堆疊的一沓紙張推至對面,“要翻譯的內容都在這。”
最上面的一張A4紙布滿純手寫的端正剛勁的字體,被多處塗改毀了原本總體的潔淨,卻是複印後的副本,“譯成英文?”
時寒傾壺再飲,悠然道:“不急,你先仔細瞧瞧。”
剛才整體大概浏覽分不清內容,聽了他的話風華便開始認真細瞧。只幾秒鐘的時間,層出不窮的陌生詞語和英文縮寫就讓風華感到前所未有的頹敗,嘗試句句譯來卻缺詞少意或文不達意,顱內細胞節節敗退全軍覆沒,感覺腦子已不堪大用。
當初豪言“絕無壓力”成了個笑話,風華心情略糕,紙張推回原位,“抱歉,我無能為力。”
“ACEI,angiotensin converting enzyme inhibitors;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是一種抑制血管緊張素轉化酶活性的化合物,從而起到降血壓……”時寒随意指着一個英文縮寫,侃侃而談,卻見風華一臉懵懂樣便慢慢歇了聲音,停止專業知識的宣講,“如你所見,翻譯的內容與醫學相關,翻譯的難度不低。”
時寒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說得中肯,隔行似隔山,在非專業人士看來,天書也不過如此。
“林姐,替我到書房拿那本字典過來。”時寒對在廚房裏忙活的大姐喊話。
“好的,先生。”大媽手擦過耐吸水的白毛巾,利索地奔上二樓,不到一會就捧着紅皮字典下樓。
“給風小姐,”時寒出言示意,同時肯定了風華心中的猜想,“這本字典可暫借給你。”
“翻譯完後可要完璧歸趙,”時寒悠悠道來,“翻譯的難度确是不低,當然,你會得到與之匹配的酬勞。可有能力完成?”
此時沒有了後顧之憂,一份薪資豐厚的美美差事送到了嘴邊,風華沒理由再讓它飛了。
“有!”風華說得短促有力,精神抖擻。
時寒被她似委派完成重要任務的正經模樣逗樂,微笑着道:“裏邊有時間期限,翻譯後的內容交給林姐就成。”
“我能預支工資嗎?”
時寒爽快答應,“多少?”
“一半,要現金。”
時寒沒多問,叫人取了錢過來。風華拿了錢離開時家,不再緊巴巴地數錢過日子,匆匆坐車四處去買貨存糧,趕在做飯前回到自家窩裏。
——狼崽子中午沒喂,早該餓了。
風華敞開窗葉,涼風流淌在屋內打漾,襲面而微冷冽,無形卻與發纏綿。
她悠地轉過身走到新買的竈臺後邊,揭開鍋蓋,吹不盡的濃郁香味悠長彌漫,汁清湯透,骨軟肉滑……用料十足的烏骨雞湯在空氣中大咧咧地暴露,唾液腺反射性地開始活躍,可想而知吃下時該有何等滋味?!
——風錦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餓了。
司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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