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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玉成宿的那一處離劉氏住的春暖閣很近。玉成眯縫着眼睛認半天堪堪認得一個“雨”字,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劉氏笑道:“這‘将雨軒’曾是鳳兒住地方。後來他嫌離我太近,人來人往的吵他讀書,就搬走了。我命人重新打掃了一番,我兒缺什麽短什麽只管告訴阿娘。”玉成還哪裏有什麽不滿意?只一味的點頭稱好。劉氏慈愛的拍了拍他的手,再不問他,只按自己安排的布置。一時間屋內屋外丫鬟婆子小厮家丁進進出出,玉成站在一旁,看着眼暈。待一切布置的差不多了,外頭傳大小李氏過來了。玉成欲迎,卻被劉氏拉住了,“我兒是郎君的嫡長子,豈可自降身份?”劉氏氣質溫婉聲音和煦,容易令人心生好感。雖然年近四十歲了,身材卻沒有發福,除了這些年保養得當,想來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美人。玉成認為,前堂裏劉氏抱着自己哭的那一捧眼淚不是假的,此時此刻劉氏又為他的衣食住行處處親力親為,內心對劉氏自不比對他人。故而此刻劉氏這話一出口,玉成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娘,您究竟是知曉不知曉呢?”劉氏欲言又止,呆呆的目光悲憫的看了玉成良久,伸手在玉成背上拍了拍,“我的兒,阿娘苦啊。阿娘對不住你。旁的不要想了,只管吃住好,再開開心心說一個賢良的媳婦,之前那二十幾年未竟的都補上。待你生了孩兒,阿娘親自教養,日後承我仇家的家業。”玉成本想問劉氏是否知道自己假冒的事,卻不期劉氏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玉成再一張口眼淚就下來了,心裏的疑惑被劉氏的一席話融的蹤影全無。他将額頭抵在劉氏的肩膀上,感覺就似老天突然開了眼。

大小李氏一進門就瞧見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小李氏壓低聲音對大李氏道:“看樣子,真真是娘子親生的。”大李氏點了點頭,竟也信了。大小李氏同劉氏見了禮,又對玉成噓寒問暖了一番。萼兒蕊兒也各自帶了丫鬟乳母過來探望。蕊兒趴在乳母的懷裏,好奇的打量玉成。玉成見她玉雪可愛,便随手從衣襟裏掏出随身攜帶的小物件逗弄她。小姑娘嘴巴一撅,竟是背過身去。惹的衆人哄笑了一番。玉成尴尬的收回了手,讪讪的笑。萼兒拿了一雙鞋,笑道:“本答應給阿爺做了一雙鞋,想來他也不急的穿,我便又改了改,送給大兄換洗。”玉成開心的接過來就換上了,鞋子大了,玉成卻毫不在意,直說做的好。劉氏笑道:“我兒還是脫下來吧,回頭阿娘再做一雙與你。”玉成愛惜的摸索着鞋面。黑色錦緞鞋面,正是玉成初見仇莊主之時他穿的那個樣式。他不舍的将鞋脫下來,眼睛卻一直看着鞋面。萼兒道:“哪裏還能勞動母親。兒回頭做一雙黑色素面的,再做一雙藏藍配金絲的,描雲紋還是繡麒麟,憑大兄喜歡。”劉氏欣喜道:“好丫頭,你大兄是甚麽也不挑的。只管随你喜好做。”說罷吩咐,“一會子拿我的鑰匙到內庫拿幾匹布出來,送到二娘子的繡雲閣去。”大李氏笑道:“娘子可饒了二娘子吧,這幾匹子布料做鞋子,恐怕二娘子直做到出閣也做不完。”

玉成正陪着一屋子娘們說說笑笑的當兒,玉成貼身的小厮名喚木兒的進來通報,說仇鳳孫來了。玉成下意識的就站了起來。仇鳳孫樣貌出衆,氣質清貴,若是不點名道姓說是仇寅的兒子,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個世家公子。鳳孫換了家常的衣裳,燈下看着臉部的線條更加柔和,只是眉眼依然清冷。劉氏拉着鳳孫噓寒問暖了一番,鳳孫一一回複,語氣溫和,話卻不多。衆人不以為異,顯然已經習以為常。玉成覺得鳳孫在打量自己,等他轉睛回望時,卻發現鳳孫不過是在看別處。他想插話,卻也找不到機會。玉成正在踟蹰間,卻見鳳孫正了正身姿道:“兒才從父親處回來。父親對孩兒說,是在城外偶遇大兄的。”言畢目光凜凜的轉向玉成,“大兄如何知道仇家現居此處?”

玉成結結巴巴的道:“我原不曉得,乃是讨飯讨到此處,不期,就遇到了父親。”

劉氏也道:“你大兄原不知曉咱們住在這裏,只在街上被管家認出了。”

“據我所知,大兄回灘塗足有五六日了,竟是一日都未回老宅瞧過,卻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仇家莊,究竟為何?”仇家原有一處老宅,不過是鄉間陋室,仇家已無人居住,卻也常年派人守着。

玉成一身的冷汗,慌張道:“我,我出走時年幼不曾記得老宅。”

“阿娘可知大兄出走時年近幾何?”

“一十二歲。”劉氏略有遲疑,聲音哽咽起來,鳳孫略有不忍,卻依然問道:“大兄如今多少年歲?”

劉氏看向玉成,玉成低着頭,道:“二十有三。”

鳳孫笑道:“大兄出走之時,鳳孫已經五歲,緣何對大兄毫無記憶。”

大李氏拿眼角偷偷打量了一下劉氏,見劉氏眼角紅紅,顯然是又要哭泣。心思一轉,笑道:“不過五六歲的娃娃能記得甚麽?”她一拍旁邊萼兒的手,“二娘子可還記得牛氏?”萼兒躲了一下,大李氏沒有拍到,她看了一眼欲哭的劉氏,又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鳳孫,道:“姨娘說的竟是哪位牛氏?”大李氏笑道:“你看看,吃了牛氏三年的奶,竟連劉氏是哪位都不曉得。不消說五六歲的奶娃,就是年歲長一點的事,不記得也是常理。”她轉臉問劉氏,“妾十一歲時沒了娘,如今連娘長什麽樣都忘了。夜裏嘗恨自己不孝。至今納罕,孩兒竟都是如此健忘,竟是為何?”劉氏搖了搖頭,眼淚卻又掉了下來。鳳孫又問:“既然大兄是阿娘親生,為何家中一件大兄幼時的物件也無?”劉氏擡起婆娑淚眼望着鳳孫,“連你也要來戳阿娘的心窩嗎?”突然一把抱住玉成嚎啕大哭,“我的兒,你這命如何這般苦。阿娘不過是想……,”她突然收了聲兒,片刻又大哭起來,“阿娘對不起你啊。”

玉成心裏愧疚又不忍劉氏哭泣,幾次想道出實情,想起仇學富的交代又不知如何開口,只求助般的望着鳳孫。鳳孫卻會錯了意,他扭過頭,冷聲道:“父母親尋兒心切,卻不該毫無戒心,枉被歹人欺騙。如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鳳孫不能不管。”言罷,扔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衆人,徑直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由鳳孫再引出個主角的,寫到這裏,覺得鳳孫跟玉成好配,于是,決定就只寫這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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