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玉成回到聽風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小憩了片刻後,芳花院的小缇兒送來一個包袱。玉成打開來,竟然都是當初自己送給鄭七娘的東西。另有一塊帕子,玉成打開一看,卻是芳懷寫的,“如君所願。”

鄭家果然正式派了人來退婚。

來人是鄭茂林的胞弟,鄭雁的親叔叔。鄭茂三原本臉色便極其不妙,見了玉成臉色更鐵青。玉成保持了鞠躬的姿勢足有一刻鐘,鄭茂三連個青眼都未給他。劉氏劉彩秀厲聲斥道:“還不下去,賴在這礙什麽眼。”

鄭茂三冷着臉站起來,“恐怕礙眼的是鄭某,”說罷一拱手,袖子一掃,人已經到了門外了。劉彩秀挪着步子,追在後面,“鄭四郎留步,留步啊。”

玉成縮着脖子候在屋內,小心翼翼的琢磨對策。果然,劉彩秀一臉懊惱的從外面進來,一看見玉成頓時怒從中來,“跪下。”

玉成從善如流,“阿娘,莫要動怒。”

仇寅在一旁戲諧一笑,“是你讓陳教習去找的鄭家?”

玉成苦笑一聲,到底還是點了點頭。仇寅哈哈一笑,“方法笨了些,卻也有效。”

劉彩秀又氣又恨,又哭泣了起來。

仇寅安慰道:“事已至此,哭也沒有。鄭家是再不會同意結親了。”

劉彩秀指着玉成的鼻子哭道:“早就聽說那個陳教習乃是個出了名的風騷妖豔。一個男人竟是比女妓還要會勾人。”

玉成原本計劃一切順着劉彩秀罷了,可是一想起從初始到如今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有心澄清,分辯道:“阿娘,芳華他雖然身在勾欄,卻是京城雲韶府出身。乃是有官籍的,并非一般青樓中人。實在是精才絕豔的人物。我同他往來,并非是他有意勾引。”斟酌了半天,“初始确實是迷戀他容貌。如今相交,實在是……”無奈詞窮,只得道:“志趣相投。”

劉彩秀氣的渾身哆嗦起來,奮起一巴掌将玉成扇在地上,“從前你同他往來,為娘從不幹涉。青樓楚館,原本就是爺們玩兒的地方。你玩玩樂樂,逢場作戲也就罷了。你知道鄭家來人是如何說的——那陳芳懷大鬧了鄭家,口口聲聲說七娘子搶了他的男人。你,你你……,好個‘志趣相投’。說出去讓仇家的臉放哪裏?好生生的兒子,竟是同個男人跑了?”玉成目瞪口呆,這芳懷究竟是如何同鄭家人說的?如何就成了這般境地?

眼看着劉彩秀氣的不清,且明顯不想再聽他解釋的樣子。玉成只得目光轉向仇寅,他知道,仇寅不會管他跟男人還是跟女人,仇寅要的也從來不是什麽失散的長子,他的長子是鳳孫,唯一的鳳孫。仇寅要的是新洲的那一塊千畝的地,而玉成就是換取那一塊地的大牌,如今新洲未得,這一塊大牌還有大用,所以,仇寅自然不會拿與玉成如何。果然,仇寅笑道:“哀帝斷袖于董賢,魏王獨好龍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那陳教習八面玲珑,所交非富即貴,又心儀我兒,若是得為我仇家用,就算是真的納進門也未為不可?”

劉彩秀猛地擡起頭,手指着仇寅,“你一心就只有錢財,利用,可曾想過其他?”

仇寅不以為然,“我為甚麽只想着錢財,利用?還不是為了仇家,為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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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彩秀張着嘴巴幾次欲言又止,最終淚眼婆娑的摸索着玉成的臉,“我的兒,你如何就不長進啊。”

雖然夫妻二人說的并不明了,然而經過江武庚所說,又經仇學富核實。玉成此刻完全能聽懂二人的談話內容,如今他只覺得劉彩秀悲哀,“阿娘的心願兒子知曉。兒子自有思量,阿娘不必悲傷難過。”

劉彩秀捂着臉,“罷了罷了,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只倆眼一閉,死了去底下跟閻王請罪去吧。”說罷,進了卧室,再不肯出來。

聽風院內。

鳳孫還未回來。傍晚吃飯的時候,玉成嘟嘟囔囔的說:“鳳孫幹嘛呢?”

木兒恨鐵不成鋼的把水杯子往他懷裏一塞,“您就別惦記鳳小郎了,他不到晌午就出去了,如今還未回來呢。奴看娘子這氣一時半會是消不下了,您還是自求多福吧。”

玉成好不容易将嘴裏的東西順了下去,“去哪裏了?”

木兒又倒了一杯水給他,“奴不知道,青茗只說出去的時候臉色難看的很。許又是躲到書院裏去了。”

玉成早前被仇寅打了一棒在肚子上,又跪了大半天,卻顧不得渾身疼的厲害,吃了晚飯後就一心守在門口等着。

木兒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勸說他回去歇息,“郎君明日還要早起收租,您這個時辰還不去睡,明日如何早起。”

玉成盤算着如何同鳳孫解釋鄭家退婚的事,便打發木兒先去睡。那知道一直到寅時鳳孫才一身晨露的推門進來。玉成連忙迎上去,噓寒問暖。鳳孫神情頗為冷淡,推說累了,并不理睬玉成,玉成一把拉住他的手,“謝謝。”鳳孫甩開玉成手,“阿耶來人問我,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玉成心中一窒,“我找芳懷,不過是有求于他。”

鳳孫似是極其疲憊,似有似無的輕輕點了點頭,“本同我無關,阿兄無需同我解釋。”

玉成執拗的拉住他,“我心中只有一人。那人,如天山雪蓮,幽谷的蘭草,海底的珍寶一般。我心中早已被此人占據,卻是容不下他人分毫。你不想知道是誰?”

鳳孫嘆了一口氣,“玉成。”他沒叫‘阿兄’,卻叫了玉成的名字,“玉成,我早已經說過,你心中之人我并不想知道。”

玉成焦急,“這人同你息息相關……”

鳳孫打斷了他,“你我本非兄弟,如今能得以兄弟相稱,實乃是上天的恩賜。那人實在是你心愛,同我又有什麽關系?你既然已有心儀之人,陳教習又已經心儀于你,你便該帶着他遠走高飛,何必要留在仇家。”鳳孫轉過身去,聲音壓的很低,“仇家固然富貴,可是我如今才知道,這富貴其實步步都是血汗。”

玉成只覺得有一根銅錐刺在心頭,每呼吸一下都牽扯着血肉,原本那些傷每一處都疼的厲害。他忍不住彎下腰來,捂住胸口。“鳳孫,你誤會了。”

鳳孫卻渾然不聞,背對着玉成,聲音又冷又幹,“我感念你當年救我一命,一心,一心都是為了你好。事到如今,你若是要帶着陳芳懷遠走,我依然是會為你等打點行囊。只是不要再回仇家了,仇家不會容下你們,更不會容下……”他似是害怕失言,嗤笑一聲,“陳教習是何人,八面玲珑,豈能要我個外人幹操心?”

玉成幾乎站不住,手下卻依舊拉的死死的。鳳孫似是已經忘記自己的手還在玉成的手裏,竟是任他抓着,一動也不動。玉成聲音虛弱,“鳳孫,你誤會了。我對芳懷确是曾迷戀他,可是心中根本就另有其人。”

鳳孫眼睛并不看玉成,面容不動,身體卻起伏不停,顯然是已經動怒。“我知曉你根本就迷戀他。你當初日日宿在芳花院,本就是你迷戀;你得知他原本就是虛情假意,卻依舊幫他也是因你迷戀他;他追随你,替你阻了趙堎更是因你迷戀他;他為了你大鬧了鄭家,你為了他退婚,還是因為你迷戀他。”

玉成啞口無言,只能反複的哀求。“鳳孫,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些都是……”都是什麽?告訴鳳孫,這些都是自己拉攏陳芳懷的計策?告訴他自己其實并不像他想的那麽好,原本就是有圖而來?告訴他?玉成眼前突然靈犀一線,他板住鳳孫的肩膀,把他轉向自己,“鳳孫,我知你為何一定要趕我走。”

鳳孫目光狐疑的看着他,“你知曉什麽?”

玉成将嘴湊近他的耳朵,“你在書房外聽到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鳳孫看起來依然是清清冷冷的,腳下卻虛浮起來,幾乎站立不住,“那你為什麽不走?”

玉成用兩只胳膊将他環住,慢慢收緊,“我舍不得你啊,鳳孫。”鳳孫不敢置信的看着玉成,玉成摸索着他的臉,“在我心中已有一人,珍重非常,此生惟願于他同度,絕無二心。”摸索着鳳孫的鼻子,“清貴從不嫌棄我粗俗魯莽,良善容忍我無知怯懦。他幾次暗中幫助于我,卻從來不肯令我知曉。于我亦師亦友,既是手足又是知己。”摸索着鳳孫的嘴唇,“他只在我心中,一直在我心中。”兩行清淚從鳳孫眼中無聲的流淌出來,玉成輕輕将唇貼上去,嘬幹那兩行淚水,又将吻印在他眼睛上,“是你啊鳳孫。”一直是你。

鳳孫此刻渾然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嗓子啞着,“那為何陳教習……?”

“我原本求他替我斷了婚事,不想他那個性子……”玉成笑道:“他那個性子,定然是鄭家人說了什麽話,刺激到他了。他才渾然不顧的撒了潑。”

鳳孫抱住玉成,破涕而笑,一會又無聲痛哭。玉成将人抱在懷裏,心中無限的滿足,又有無限的沉重。他對鳳孫和盤托出,勝算固然是大了。若是有朝一日,鳳孫知曉此舉不過是為了雙雕,會不會怨恨自己?可是,眼下他管不了那麽多了。他不能失去鳳孫,暫時也不能離開仇家。新洲争奪眼看要有結果了,他這個大棋子,可不甘心一直被人操縱。新洲,未必是仇家。可是。他将唇印在鳳孫的唇上,輕易破了他微不足道的反抗,勾出他的舌頭,汲取他口腔內的空氣。玉成的眼底升起一絲志在必得:鳳孫,一定是他仇玉成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過渡的不那麽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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