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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翳講到這裏略微停頓了一下,随即笑道:“約四五個月之前,有一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帶着一個老婦人來蓮華宮,要賣身救母,并奉上九顆紅蓮子,同時講了這個“紅蓮子”的故事。我本可憐她,掐指一算,這老婦壽命已到,無奈推拒了。恰你父來尋我,說想認一孤獨長子以助力洲灘之事,托貧道蔔個吉兇。貧道遂将此子的行蹤告知與他,又恐你父不欲收留,再三告誡那子萬不可說自己還有老母在世。原想着萬事大吉了,不料那日你上山來告知貧道,你父卻做的是另類的打算。”

鳳孫聽到這裏渾身顫抖不已,幾乎站不住,“你是說,阿兄他确是我兄長。我父他,他他……。”

雲翳點頭笑道:“這一顆紅蓮子,乃是廖嬌娘手上那九顆中的一顆。你送玉成的那一顆,若是不假,應該是到了你父手裏。”

鳳孫此時哪裏還有心思辯駁他話裏的不妥,一個健步已經沖出房去。

鳳孫快馬趕到新洲,卻見洲上空無一人。棍棒散亂,地上另有一大灘血跡。他發了瘋一樣在新洲上奔跑着,“玉成玉成。”四下都跑遍了,也不見一人。鳳孫喊的脫了聲,終究是喊不出來了。他無力的跪倒下來,趴在那一攤血跡邊上,無聲的哭泣起來。玉成一定是遭了毒手了,這一攤血跡,定然是他的。仇寅先前故意認無親無故的乞兒玉成為養子,就是為了新洲相争的時候,打死玉成,嫁禍趙家,以期整垮趙家得了新洲這一大塊地。如今,仇家得逞了。玉成,玉成。鳳孫嗓子完全發不出聲了,只無聲的喚着,“玉成,玉成,阿兄,阿兄……。”他恨自己優柔寡斷,害的玉成枉死。

鳳孫一路跌跌撞撞,形容落魄憔悴的往城內走。有同年的學子游玩路過此地,見他形容恍惚,以為生了重病,請他上了馬車一同歸了城內。

歸程的路上同車的人彈琴高歌,歡聲笑語一片。鳳孫恍惚間仿佛看見上巳節那一日,桃之夭夭。玉成錦衣玉帶頭戴玉冠坐在自己身側微笑着。他衣領後插了一束芍藥花。花兒灼灼嬌豔,卻比不上玉成姿容俊美。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姿媚,言笑吐芬芳……。“攜手等歡,宿昔同衾裳。”鳳孫默默念着,“攜手等歡,宿昔同衾裳。”反反複複的念着,“攜手等歡,宿昔同衾裳。”淚含在眼中,只是不肯落下來。玉成當日是那樣的俊美,以至于他說了謊,他不想讓鄭家七娘見到那日風姿出衆的玉成。那一日,原本就無事。可是玉成發髻全濕的出現在小觀瀾閣上。鳳孫的心還是被戳中了。他站在欄杆邊上,夜風冷涼,心裏卻從內往外的熱。那一股熱流游遍了周身,渾身燥的難受。他原本想說的話被這一把火燒的殆盡,只得将大氅解下來罩住玉成的頭,微微側着頭,掩飾內心升騰的火焰,“既然來了,咱們便在此住一晚。阿兄還不知曉吧,小觀瀾閣午夜的繁星最是璀璨。”

之後他幾次三番偶遇玉成同鄭七娘,無非是不想他們單獨相處。還好,慶幸。鳳孫思到這裏微笑了一下,玉成他對鄭七娘完全沒有心思。還有那個妖魅的比個娼妓還要會勾人的陳芳懷。鳳孫咬着嘴唇把芳懷從頭到腳罵個徹底,罵到最後,直覺得喉嚨裏一股腥膻,竟是怄出一口血來。鳳孫仰頭把血淚咽了,又想,怪不得陳芳懷,只怪自己悔不該将玉成托付給他。他就應該親自帶着玉成遠走高飛,親眼看着他平安康健以到終老。

鳳孫從不知道自己竟然記的如此清楚,上巳節上風姿卓衆的玉成;當街替人出頭,正氣淩然的玉成;拿着自己的筆墨,小心翼翼臨摹的玉成……。他遠遠看着仇家莊氣派的大門。門楣上喪旗高懸,招魂幡迎風飛舞。聽見莊子內哭嚎聲一片。鳳孫冷笑了一聲,尋了側門,躲開了衆人獨自進去。回了聽風院,青茗青墨早就聽到了音訊,均悲傷不已。鳳孫毫無表情,任他們抱着自己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木兒呢?”

青墨青茗互相看了一眼,各自低頭不肯吱聲。鳳孫心知定然是有事,遂加重了語氣,“主子問話,膽敢不答?”

青茗跪下來抱住鳳孫的腿,“奴說了主子可千萬別動怒。”

鳳孫覺得渾身脫力,青茗這一抱,渾身都疼的很,皺起眉頭,“恕你無罪。”

青茗抽噠了一聲,“木兒被阿郎放歸了。”

鳳孫不解,“他本事家生子,父母具在仇家為奴,歸何處?”

青墨道:“聽聞他辦了一件令郎君滿意的大事,郎君請人銷了他的奴籍,放他歸外祖家。”

大事?木兒貪吃貪睡貪玩又憊懶不肯讀書,能做什麽大事?鳳孫用目光詢問二奴,青茗憤憤的道:“阿郎說木兒一直将大郎服侍的極好,如今大郎不在了,理應銷他的奴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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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孫失笑。怪不得阿耶會指派木兒來貼身服侍阿兄,原來名為服侍,實則監視。也好在是木兒這般貪玩的家奴,若是換了個機靈的,玉成恐怕也活了這麽久。

鳳孫疲憊的揮揮手,将青茗青墨都打發出去。頃刻間房內只影全無,只有那只叫阿貍的貓依然趴在書房的地上酣睡。鳳孫抱起貓在懷裏摸了幾下,仿佛看見玉成站在身側,伸手捋了一下小貓的耳朵,“這是只有福氣的貍貓。若是我從前瞧見,定然是剝皮烤了下肚了。”四周的書架高大結實,月下影斑駁。玉成站在那書架下面,貪婪的興奮的在書卷中間挑挑揀揀,厚實的書卷都跳過了,最後停留在一冊專講男男相戀海誓山盟的話本子上。他興奮的捧着書,目光晶晶的亮。卻是根本連書名都未瞧上一眼,彼此他還對玉成有偏見,只古怪的看了看玉成,“這原本是三舅父令我幫他尋的,你若是喜歡,看完盡快歸還就是。”

他抱着貓慢慢的走到卧房門外。哪裏幾棵新樹,具已經成活,新綠的枝桠,猶自勃勃向上。鳳孫站在哪裏,仿佛看見玉成一邊擦着汗,一邊指天指地的承諾,“我都跟那賣樹的人家打聽好了,怎麽伺候都記着呢。你先歇着,若是歇過了,再來瞧着他們幹的可不可心。”

他結結巴巴的,“某不曉得竟然是你,你,你,樣貌變了。”鳳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阿兄”,整個人跪倒在那樹前,再不肯擡起頭來。

鳳孫不知在樹下哭了多久,再擡起頭直覺得鼻塞頭重,卻只換了一件外衣,便走出門去。他要去找玉成的屍身,要見他最後一面。

每一個走動的家奴都穿着喪服,低着頭,昔日裏熱鬧的仇家莊如今只聽聞腳步聲。鳳孫嗤笑了一聲,父親慣來會做戲。如今戲碼做足了,新洲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他疾步走進劉氏的房間,卻只見小李氏站在門外伺候,想來大李氏在料理喪事。小李氏一見鳳孫立刻沖着屋內哭嚎道:“娘子,娘子,鳳小郎回來了。”

屋內地上站着一個老邁的婦人,粗衣木釵。見了鳳孫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彎腰施禮。想來應該劉氏請來幫忙料理喪事的,又或者是什麽遠方親戚。鳳孫心中悲痛,目光都未曾移動一分,只盯着劉氏。劉氏面色憔悴,竟似大病了一般躺在床上。鳳孫心中雖然怨恨,此刻卻也無法對劉氏厲聲起來,冷冷問道:“阿兄在何處?”

劉氏哭泣,“鳳兒,莫要恨阿娘。阿娘也是身不由己啊。”

鳳孫搖着頭,悲戚道:“阿兄在何處?”

劉氏淚如瀑下,“在官衙。”

鳳孫又問,“阿耶在何處?”

劉氏哭的幾近暈厥,“他也還在官衙。”随即撲過來抱住鳳孫,“我兒你聽娘說啊,……”鳳孫拼了命的掙脫開,“阿娘,莫要說了。我去官衙,我去見阿兄。”

劉氏撲在鳳孫的身後,喊的啞了嗓子,“鳳孫,你聽阿娘說啊,鳳孫。你聽阿娘說啊。”

鳳孫卻已經策馬奔出莊子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原本已經寫好很久了,只是一直放在草稿箱裏,沒事就改幾個字。昨天(1月6號)聽了一個事件,就是《錦繡未央》的抄襲事件。據說抄了200多本書,哎呀,突然杞人憂天起來。後來又笑話了自己半宿,就好像外面到處都是被騙了被盜了幾百萬的人,然而我一個□□裏不過放幾百塊的人,反而擔心的要死一樣。好拉好拉,寫文是件快樂的事,獨樂了不如衆樂樂。我要争取把我肚子裏這幾個故事都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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