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是誰

崔歐寧是被搖醒的。

搖他的人仿佛在推磨一般用力，還連續不斷反複推磨，給崔歐寧帶來的體驗堪比滾筒洗衣機。

崔歐寧閉着眼睛，手伸過去捏住了那人的手腕，随後懶洋洋的撩開眼皮。

因為剛醒，他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再加上幾分被吵醒的不悅，宛如獅子不經意露出獠牙一般令人生畏，“別搖了。”

萬智被他吓到了，崔歐寧捏他手臂的力量明明不重，他卻只能傻呆呆的看着崔歐寧慢慢坐起身，把他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拿下來。

沃日，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子氣勢這麽足的？萬智心底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但面上還是強撐着，态度驕橫，“喂，崔歐寧，導演讓我催催你。”

因為燈光太刺眼，崔歐寧一時半會沒辦法完全睜開眼睛，再加上剛清醒，腦子還有點迷糊，随口問道，“哪個導演？”

他現在手裏雖然沒戲了，但為了有好戲拍，他還是一直會和很多導演搞好關系。

同樣是知名青年影帝，業內人雖然笑說“南崔北顧”，但實際上他和顧折風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至少顧折風不用這麽眼巴巴的找好劇，他只要開口說一句“最近有空”，全世界的片約都會飛到他面前來。

啧，人不能比，一比心态就容易崩。

“崔歐寧你傻了吧！”萬智道，“你TM還上不上場了？”

崔歐寧的眼睛終于适應了當前明亮的場景，他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個滿臉寫着“不高興”、“煩死了”、“懶得搭理你”的男人。

“崔歐寧我告訴你，我也就是看見咱們當年一起組過隊才對你這麽客氣的。我現在粉絲多少，你粉絲多少，你最好自己心裏有點數。要不是為了節目熱度，你以為我會答應和你一起在節目裏重新組隊嗎？你最好搞清楚了，不要給臉不要臉。”

崔歐寧從上到下，認認真真的掃視了一遍萬智。

接着他又認認真真的，掃視了一遍他現在所在的屋子。

這是一個很小的，像儲藏間一樣的地方，不過兩三個平方大小，他坐着，萬智站着，兩個大男人往屋子裏一怼，實在是有點擠。

萬智不耐煩道，“崔歐寧我跟你說話呢！”

崔歐寧這才給了他一個眼神，他正視着萬智，沒有開口，但眼睛分明在說，“哦，你說。”

奇怪……崔歐寧什麽時候眼睛也能說話了？他不是只會死魚眼嗎……

萬智心下犯疑，嘴上還是道，“你趕緊滾出來，我們快上場了聽到沒。”

崔歐寧終于賞臉開了口，“上什麽場？”

萬智被崔歐寧氣樂了，“你瘋了吧，睡一覺腦子睡傻了？一會節目要開始了！”

崔歐寧這才低頭看向自己，他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演出服，布料廉價，上面的亮片倒是blingbling的閃閃發光。

很明顯不是能穿出去見人，只能在舞臺上穿穿的衣服。

崔歐寧用被保養完好的手拉了拉袖口，露出的手腕白皙，皮膚透亮。

這不是他的手。

他五歲開始拍戲，泥裏爬過水裏泡過被道具砸過，皮膚算不上黑但也是小麥色，手上滿是老繭，手腕上還有被刀不小心劃傷留下的疤痕。

絕對不是這麽保養得當的樣子。

崔歐寧站起身繞過萬智拉開門，演出服上的碎片碰在一起發出細碎的響聲。

房間位于走廊盡頭處，他順着唯一的走廊，從黑暗走向了光明——

然後被工作人員攔住了。

工作人員道，“沒到你們上場的部分呢，回化妝間去先待着，這邊導師部分拍完你們再上。”

崔歐寧向後退了一小步，果然看到了他走過來的地方，有一個雙開門，門上寫着“大化妝間1號”。

萬智這時也小跑追了上來，嫌惡的看了一眼崔歐寧，也沒說什麽拉開化妝間的門進去了。

崔歐寧跟在他身後進了化妝間，差點被裏面撲面而來的氣浪掀的倒地。

都說三個女人等于一百只鴨子，當一百個男人擠在一個屋子裏的時候，效果和一百個女人一樣可怕。

一個身高不過170的小男生在門口手裏拿着粉餅對着小鏡子拍拍拍，一扭小細腰把臉努力湊到188的崔歐寧眼前，細聲細氣道，“哥哥你看我白不白？”

崔歐寧盯着他看了一會，然後指了指他身後的白牆，“你再努努力，就可以和他融為一體了。”

男生回頭看了一眼白牆，哼了一聲，撇着嘴扭着小腰不理他了。

滿屋子男生都畫的像癟下去的加了漂□□的發面饅頭上塗了亂七八糟的什麽東西，還有一個男生眼線都畫到了太陽穴，配合他睥睨天下的眼神，着實有幾分……

讓人感覺喜氣洋洋。

崔歐寧邁開大長腿，走到一個鏡子前。

因為鏡子不夠高，他不得不微微屈膝彎腰，俯下身，鏡子裏才能露出他的臉。

他剛剛在心裏嘲笑別的男生妝畫的魔鬼蛇神一樣，實際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一張白的能直接去演吸血鬼的臉，被化妝師随便劃拉了兩道的眉毛像一塊棕色的紙糊拉在了上面，黑色的眼線粗的快蓋住他雙眼皮，還有完全看不出什麽顏色的眼影堆在了眼皮上，明明給他畫了個大濃妝，口紅卻是很清新的死亡芭比粉。

這個效果搭配起來，有種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的曠世名作感。

從化妝師與衆不同的化妝手法可以看出，這個節目的成本應該不怎麽高。

但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因為對于崔歐寧來說，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鏡子裏這張臉，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即使他現在被這個妝蓋的都看不清原本的五官，但崔歐寧确定這不是自己的臉。

但他現在又确确實實頂着這張陌生的臉。

崔歐寧在鏡子面前挑了挑眉毛，擠了擠眼睛，又努了努嘴巴。

很好，指令完美下達，神經系統連接的非常不錯。

旁邊化妝的男生一臉驚悚的看着他在鏡子面前擠眉弄眼的，“兄弟你還好吧？”

“不太好。”崔歐寧道，“因為我正在思考一個哲學問題。”

“啊？”

崔歐寧看着男生，認真道，“我是誰。”

男生：？？？大哥我們都第一次見，你自己都不知道我當然更不知道了好嗎！

工作人員推開門喊道，“選手們做好準備，按順序依次登臺，流程你們都記着了啊，喊一組上一組，聽到沒！”

選手們答道，“是！”

工作人員道，“第一組，春分公司，上上上趕緊的！第二組，個人訓練生林曦汐！第三組……”

“……第十八組，創明娛樂！”

崔歐寧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直到萬智走了兩步，發現崔歐寧還杵在原地，不耐煩道，“崔歐寧你做夢啊，走不走？”

崔歐寧跟着萬智，順着工作人員的路引走上了臺。

兩人站在舞臺中間，然後鞠躬。

耳返裏傳來導演的聲音，“你們不用自我介紹了，趕緊找位置坐，下一組準備。”

萬智似乎是想加點戲的，導演這麽一說他有些不樂意，但是鏡頭怼在臉上他也不敢做什麽，只能保持青春陽光的笑容走向了觀衆席。

萬智很有心機的坐在了正中間方便被拍到的位置，崔歐寧随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一扭頭發現旁邊的男生就是剛剛化妝間遇見的。

“好巧，你好我叫劉儀偉。”

“你好，崔歐寧。”

萬智發現崔歐寧不見了，頭跟個撥浪鼓一樣亂轉着找人，最後在犄角旮旯裏找到了崔歐寧。

他趁着攝像頭挪開的時候，惡狠狠的朝崔歐寧招手，無聲的做口型，“下來！”

崔歐寧視若無睹。

萬智看慢慢轉過來的攝像頭，咬咬牙跑了上去，坐在他旁邊，“你坐這麽偏幹什麽！鏡頭都拍不到！”

崔歐寧道，“我沒有逼你坐我旁邊來。”

萬智咬牙道，“你是打算不聽公司的話了嗎！”

天地良心，他沒有不聽。

他只是壓根不知道公司說了什麽。

——

影棚內一片祥和，實際影棚外，天色昏暗，大雨滂沱。

“這次我們簽了個人訓練生林曦汐還有其他十五個不錯的苗子，目前其他十五個都在訓練中，林曦汐因為比較成熟，我們送他去參加了水果TV自制的綜藝節目《年輕的我們》參加選秀，這個節目投資不大，水花也一般，當時投資就找了我們，我們認定這個節目沒什麽前途，所以只是象征性的投了一小部分，然後讓林曦汐去參加比賽。對于林曦汐這種新人來說，多一些曝光也是必要的……”

顧折風看了看會議室外的大雨，皺了皺眉。

正站在PPT前彙報的李經理偷瞄了顧折風一眼，忍不住心頭一跳，聲音都小了幾分。

顧折風眼神漠然，落在李經理的身上，“食堂是誰管的？”

他突然莫名其妙問了這麽一句，在場其他人都忍不住互相看看，滿眼疑惑。

但顧折風畢竟還在上位坐着，他們只敢動動眼睛，脖子都不敢動，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分管食堂的王經理緊張的擡起頭，“回……回顧總，我……我分管的。”

“那下次把李經理喂飽一點。”顧折風說話聲音不大不小，但落在李經理身上如同冰碴一般砸的生疼，“彙報吞吞吐吐，數據含糊不清，聲音越來越小，看來是沒吃飽，腦子都不好用了。”

“李經理，如果下次還沒吃飽的話，不如把你安排到王經理下面去負責食堂？”

李經理一聽就慌了，“顧……顧總……我下次一定好好做準備！這次實在是……”

“不要說有的沒的，我沒空聽。”顧折風站起身，剪裁得體的西裝穿在他身上恍若一件藝術品，連掐腰的弧度都正正好好，“既然身為管理層，自己不自律，管的好別人嗎？”

“明天重新彙報，今天散會。”

顧折風一走，會議室裏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李經理看着自己十分鐘做出來的PPT欲哭無淚，“不是說顧魔王這幾天都在拍戲麽，怎麽有時間回公司了啊！”

王經理道，“你也是運氣好，平時他都是按時聽我們彙報，這臨時抽查還真是第一次。”

陳經理有氣無力的擺擺手，“可別來第二次了，我心髒受不了。”

李經理道，“我那天刷微博，看到有粉絲誇顧魔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都樂了，真該讓他的粉絲們都做做他的下屬，感受一下他的冷酷無情。”

……

那邊顧折風停在了跑車前，問身後氣喘籲籲小跑追上來的助理劉科新，“今天還有什麽行程嗎？”

劉科新苦着臉道，“這幾天您本來都是安排休息的，您……您一般安排休息，也沒人敢……敢來找您啊……”

“那換家公司巡查。”

劉科新心頭一跳，出于對那些經理們的憐憫，劉科新趕緊道，“這……您前兩天剛聽完他們的彙報，現在讓他們再彙報，也彙報不出什麽啊。”

“電影呢？”

“最近一個也要下個月才開拍呢？”

“電視劇？”

“您之前說不拍電視劇，後來就沒人敢來找您，現在您想拍，一時半會也沒辦法進組。”

“綜藝呢？”

“前天十幾個綜藝，您不是說不想去都推了麽。”

顧折風陷入了沉默。

劉科新看着顧折風精致的側臉，抱着可能被辭退的風險視死如歸道，“老板……要不，我們還是去看看崔先生吧。”

最主要的是，你為了讓自己不去找崔歐寧想盡辦法給自己找事做，折騰自己就算了，你都在折騰別人啊……

顧折風原本平靜無波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許裂痕。

他低着頭，盡力掩飾自己的悲傷，“我才不去看那個混蛋，他不是一直想死嗎，他得償所願，我才不要給他送終。”

“給我問問白震，他手底下有沒有正在開拍的節目，跨省跨國都可以，我現在就過去。”

劉科新只得聽令，“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