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禁忌

向雎捏着那陳舊的畫卷,抿着小嘴點了點頭,黑黑的眼珠裏好像在渴求着什麽。關于公子的事情,以前她不過問,只是因為公子不想提及,可現在她必須過問,因為她不想讓公子再那麽痛苦。

風煜瞥了眼蹲坐在書堆中的小丫頭,既沒拒絕也沒答應,只是捏起衣袖擦拭着破舊書冊上的灰塵,透過窗棂的微微日光折射在他的身上,寂靜且溫暖,如此看去倒想是一幅遠久的畫面。

向雎忐忑不安的絞着手指,她知道自己提的這個要求有些讓人為難,可在荊地她不知道還有誰能更清楚這些事情。風煜擦拭了一本又一本,小丫頭就那麽在不遠處坐着,許久老人才開了口一字一頓道:“這是一段所有人都不能提的禁忌。”

“可,師公……”向雎仰起頭撥拉開書冊,往前挪了挪身,“我想知道。”

風煜驀地停下手中的動作,花白的眉毛顫了又顫,聽着這“師公”二字,他不知怎麽的覺得有些心酸,當年白婉也是窩在書堆裏如此喊他師父的,果然人老了,最經不得這些兒女親情。

“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就當做從未聽過。”風煜邊說邊慢悠悠地整理着書冊,仿似他接下來要說的只是無關緊要的事。

被塵封了十年的禁忌,就這麽從一個最不想幹的人口中娓娓道了出來。

十年前,阮子悭還是高高在上的大公子,荊地未來的王。

當時荊地已接連三年大旱,這在極北之地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莊稼顆粒無收,百姓苦不堪言,民怨之氣四處蔓延,策反勢力也蠢蠢欲動,老荊王為了穩定軍心民心不得已請出了黑巫中權勢最大的國巫。

國巫應天命開壇祭祀向上蒼祈求風調雨順,可開壇七日依舊滴雨未下,民衆更加惶恐,傳言四處起,說是荊地連年出海通商觸怒了海神,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所有人都要受到懲罰。

果然在一個晨曦之日,國巫得到了上天的啓示,印證了這惶惑人心的謠言,“若想求得海神的饒恕,必須用荊地最尊貴之物來祭祀”。

對于荊地最尊貴之物,衆說紛纭,國巫既沒指金,也沒指銀,只是劍指阮氏皇族,以虔誠之心述說着上天的旨意,皇族之中必須出一人作為活的祭物送給海神。

民衆聽說旱災可以解決,便紛紛上書哀求老荊王做出決定,白巫們卻跳腳而出,指出這一切皆是荒謬之言,為順應民心,老荊王不得已抓起所有的白巫,然後讓所有的皇族子弟用最古老的方法進行最後的抉擇——抽簽占蔔,如此一切皆由天定。

阮子悭沒有想到因為一次抽簽占蔔,他竟然成了可以與海神溝通的人;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親生父親竟然同意這種荒謬的做法,親手将他送上了祭臺。

被綁在木架上的阮子悭忽然感覺到了此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絕望,他最深信不疑的親情就這麽轟然坍塌了。

國巫稱為求能與海神溝通,要給大公子喝下化符咒為灰的水,可誰也不知道這便是那與肉身同生同滅的被下了咒術的生蛇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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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阮子悭被送到海上消失的那一刻起,大公子便成了荊地無人敢談起的禁忌。

向雎聽着風煜不急不緩地說着,心下無來由的氣憤,銀牙咬的咯咯作響,“怎麽會有這種事情?拿人祭祀太荒唐了!”

“你也認為這是荒唐的?”風煜忽然擡了眸,笑得有些無奈,“百姓需要的是一個支撐的信仰,就算再荒唐,為君者也不得不這麽做。”

“可就因為這種愚昧的戲法,就要把公子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送去祭祀?”向雎噌的站起身,眼眶紅紅的,語音也有些發顫,“難道……”

小丫頭猛然想起阮咎之曾經說過,害公子的人有他的母親連氏,不管是海神還是祭祀,這或許只是一個陰謀!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比她不幸一萬倍的人在永無盡頭的陰霾中茍延殘喘着。

比起棺埋八年,那生不如死的十年完全可以消磨盡一個人的心性,甚至消耗盡他的生命。

思緒混亂的向雎忽然蹙起眉角,不可思議的問道:“風老先生,您怎麽知道那是被下了咒術的生蛇蠱?”

風煜瞥了瞥窗外大好的春光,癟着雙唇輕輕呢喃道:“因為把他從海裏救上來的那個人是我。”

“什麽?”向雎感覺到從未有過的震驚,“那您當時為什麽不把公子帶回宮裏與荊王說清這只是一個陰謀?”

“是荊王派我去救大公子的。”風煜起身拍了拍愈發激動的小丫頭,苦笑着搖了搖頭,“能跟你說的,師公都已經說了,師公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丫頭,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你應該有分寸。”

望着風煜那清瘦的背影,向雎只覺腦袋裏轟的一聲炸了開來,荊王知道這是一個陰謀,所以才會派師公去救,可他為什麽不嚴懲那些惡人呢?

向雎握着畫卷苦苦思索着,就連風栖子走到她身後也渾然沒有意識到。

“爺爺說,這畫卷送你了。”風栖子踢了踢糟亂的書堆,挎起向雎的小胳膊就往外拖去,“看你這幾日無精打采,姐姐今日就帶你去荊地最大的寺廟祈願去。”

向雎自始至終在想着公子的事情,也不願意多話,便任由風栖子拖着她一路小跑,往王城西北角的山底下跑去。

待二人氣喘籲籲的到達山底時,已差不多正午時分,向雎早已餓的肚子咕咕亂叫,小蠻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個熱餅遞到了向雎手裏,“這是屬下剛才順路買的,姑娘可別餓壞了身子。”

“謝謝小蠻。”向雎接過熱餅撕下一半塞到了風栖子手裏,“風姐姐,你也吃點罷。”

風栖子瞧了瞧手中的熱餅,又瞧了瞧候在向雎身後的小蠻,将手中的餅一撕兩半後扭着頭就遞了出去,“呶,這是你家姑娘給你的,你總得吃罷。”

向雎見小蠻也不應聲,便微笑道:“小蠻,你接下罷。”

主子發話了,小蠻也不好推辭,垂眸就接過了那一小塊熱餅,風栖子見他也不瞧自己一眼,甩袖就咋呼開來,“堂堂男子漢扭捏的跟大姑娘似的,讓你在倚紅樓過夜是你占了便宜,別整天耷拉着一張黑臉!……”

當三人趕到山頂的般若寺時,風栖子依舊在喋喋不休地叨叨着小蠻,向雎徑直往前走了一會兒,在臺階拐角處她忽然站住了腳,“風姐姐,怎麽這麽多人在這兒排隊,他們為什麽不進寺廟裏去?”

“每隔三五日,主持方丈都要施粥,這些人有的是周遭的窮苦人家,有的是別地趕來的落難者,總之都是需要幫助的人。”風栖子一手拍開小蠻站在了向雎身側,“咱進去祈願罷,聽說這裏可靈了!”

兩人正要往前走時,卻見左側山麓忽然有些小東西噗噗冒出了頭,倒像是無數條松弛泥土的蚯蚓,迎向日光的向雎眯着眼睛瞧了一會兒,才發現是小盲蛇們。

“姑娘,我們好想你!可小銀不讓我們去找你,我們真的好想你!……”

“姑娘,你身子好些了麽?……”

“姑娘,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們幫忙嗎?……”

一時之間,萬千話語灌進了向雎的雙耳,小丫頭有些适應不過來,只得揮着小手微笑道:“我也想你們。”

正拾級而上的一婦人驀然瞧見了這一幕,忽然驚恐地邊嚎叫邊往人群奔去,“妖女!妖女!那個女的是妖女!”

衆人聽着喊聲往此處望來,向雎不知所措地垂下腦袋隐在了小蠻身後,風栖子轉身抓起兩條小盲蛇甩到了那婦人臉上,然後皺眉掏了掏耳朵,“吵死了!妖女個屁!再吵把你塞土裏去!”

“風姐姐,咱們回罷。”向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風栖子的袖角,聲音細若蚊蠅,“咱改日再來祈願罷。”

“回什麽回?”風栖子揚眉轉過身,一臉的氣不過,“你又沒做錯什麽事情,咱憑什麽要躲着?”

“我,我沒躲。”向雎瞥了瞥小盲蛇,抿嘴嗫嚅道,“自小被人說是妖女,我也習慣了,只是別再去吓唬他們了。”

“吓唬他們?哼!”風栖子不屑地瞥了眼議論紛紛的人群,一字一頓道,“本姑娘就是要去吓吓他們!”

不待向雎反應過來,風栖子已拽着她進了般若寺,“沒做錯事就不需要承擔什麽,別人說你是妖女你就承認麽?連莫須有你都不去否認,你怎麽對得起你自己?”

風栖子氣恨向雎不争不抗只是一味的避讓,任她在耳邊叨叨,小丫頭也只是低垂頭不言語,自一開始的抗争到後來的麻木,她已經不想去争辯什麽了。

果不其然,兩人跪在蒲團之上祈願時,周遭人都避得遠遠的,對于身後的指指點點,風栖子還偶爾拿眼瞪回去,向雎卻渾若不見。

下山的一路上,向雎依舊不說話,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風栖子便有一搭沒一搭的戳着小蠻說話。

“風姐姐,上次去倚紅樓前,你說你還知道治公子病的另一種方法,那是什麽?”忽然憶及此事的向雎扭頭就打斷了風栖子無邊無際的談話。

“哎呀!這事不能讓別人知道!”風栖子對着向雎使了個眼色,然後一步跨向前與她并列走了一會兒,才附在她耳邊低語道,“最近翻閱醫書,我覺得你應該給公子喝點你的血,骨血相溶或許能壓制下去。”

什麽?骨血相溶?向雎倏地停了腳步,一臉的不可置信。

作者有話要說: 小銀:這群死瞎子!是阮子悭那貨不讓你們出現的!再賴到老子身上,老子把你們一個個戳土裏去!!

公子:聽說大綠最近比較咆燥……

小銀:瞎說!它一直都比較咆燥!哪來的最近!!

公子:不好意思,我忘記跟你說了,它就盤在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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