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大廈将傾
這天是立秋,北方的風中已經有了一絲絲的蕭瑟,紫禁城中的樹葉也開始泛黃,在秋風的席卷下間或落下幾片,有幾分零落的意态。
打仗了,一切就發生在立下新太子的第七日。
戰争突如其來,大梁貪官污吏橫行,這些年花銷在軍事的銀子幾乎所剩無幾,而漢南是骁勇善戰之族,一路通關斬将,勢如破竹,當邊關的八百裏急件送入紫禁城時,司徒徹已經率漢南二十萬軍馬攻下了堯都。
這個消息像是晴天一個霹靂,轟然炸下來,将大梁的一衆臣工驚得說不出半個字。平日裏的能言善辯巧舌如簧的人,驟然間似乎都成了啞巴。
現如今,合宮裏唯一一個掌權的主子便是皇後。然而敦賢的頭腦手段樣樣都不能同已仙逝的高太後同日而語,她是個怯懦無能的國母,該她拿大主意的時候沒法兒鎮住,這時急得只一味流淚,戴了鎏金護甲的纖纖玉手撐着額,一聲抽泣間一聲嗟嘆。
章臺殿裏鴉雀無聲,內閣們面色惶然。漢南攻梁了,雖然衆人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可發生得這樣突然,仍舊令人始料未及。數個內閣将頭埋得低低的,忽聞敦賢問了一句話,說:“目下軍情對我大梁極不利,各位大人可有何禦敵的良策?”
話音落地,那頭卻半天沒人做聲,回應她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皇後隔着迷蒙的淚眼擡起頭,在群臣之間觑一番,只見所有人皆愁眉不展閉口不言,心頭的火氣猛地蹿将起來。她啓唇,擡高了音量,“平日裏諸位一副舌頭便能攪得朝綱不安,如今怎麽了?全都成了啞巴麽!漢南正揮軍北上,諸位不言聲,是要一起在紫禁城裏等死麽!”
她素來溫良,此時震怒之下開口責備,竟也顯出了幾分難得的威儀。列為閣老被她唬了一跳,回過神後面面相觑,仍舊誰都沒開口。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誰接過來都會被燙得皮開肉綻。禦敵?說得輕巧,大梁的漢南的兵力國力根本不能比,短短兩月不到,便已占堯都。
堯都是什麽地方?過去大梁國力鼎盛之時,聖主梁高帝曾為大梁設下四道兵家防線,分別是邊塞七州,堯都,長京,臨安。如今漢南已經将堯都收入囊中,也就意味着司徒徹在短短的幾十日內便連破大梁兩處要塞,照這樣的形勢,攻入紫禁城也不過眨眼的功夫。
皇後見衆人仍舊不言聲,愈發焦急氣悶起來,揚手将桌案上的茶盅掀翻在地,發怒斥道:“都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娘娘別急。這段日子宮中朝中都出了不少大事,漢南能這麽順風水水地攻下咱們堯都,究其原因不過有二。一則是鑽了咱們料理太後身後事的空子,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二則領軍打仗的将帥不對,漢南大軍是司徒徹挂帥,四皇子骁勇善戰天下聞名,絕非泛泛之輩。”
這聲音仿若青瓷上濺射的露水,透出幾分清冷旖旎的意味。衆人循聲看過去,只見丹陛上緩步走來一個高個兒的男人,錦緞蟒袍一身公服,清晨的日光照亮那副精致白淨的面容,唇角含一絲淡漠的笑,略提了曳撒跨過高門檻,施施然進了章臺殿。
敦賢大喜過望,仿佛溺水的人望見了一根能救命的稻草般,嚴烨終于來了!
諸公的神色卻各異,顯然都被他那番說辭攪了個一頭霧水。這個廠公滿腹詭谲,一肚子的壞水兒沒處倒,算計起人來從未手軟,着實令人心驚膽戰。然而心驚歸心境,面兒上的功夫仍舊沒有一人敢落下,衆人紛紛揣上一抹谄媚的笑朝他問好,“嚴廠公。”
嚴烨笑容寡淡,信步走近皇後給她揖手,曼聲道:“臣恭請皇後娘娘金安。臣方才正料理軍機處的事,來遲了,請娘娘恕罪。”
皇後擺擺手,神色期盼地望着他,開口道:“廠公可有什麽禦敵的良方兒麽?”
嚴烨心中哂笑,面上卻端得一絲不露。大梁皇室對東廠的依仗已經深入骨髓,永遠也掙脫不得了。敦賢目下這形容,顯然對他寄予厚望。他側目瞥一眼列公,神色中顯出幾分不屑來。
這群人平日裏能說會道,到了關鍵時候永遠都只會敲退堂鼓。漢南大軍來勢洶洶,大梁要抵擋無異于螳臂當車。認真說,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大可好整以暇地等着司徒徹入臨安,屆時,他只需動動手指着令錦衣衛逼入皇宮即可。
然而他心中還打着另一副算盤,因微微一笑道,“娘娘,臣以為,我大梁人才濟濟,并不乏行軍打仗的帥才。瑞王爺是個行家,一貫用兵如神,臣鬥膽請瑞王爺再次出山,挂帥出征,一舉擊退漢南。”
這話一出,立時使群臣之中炸開了鍋。衆人彼此眼神間一番來往,紛紛看向了八王爺李澤。
瑞王的神色不大好,他看一眼嚴烨,暗自咬牙切齒。這個閹賊這個節骨眼兒上舉薦他,簡直是把他往火坑裏推!漢南不是尋常的小國,小打小鬧也便罷了,動起真格來随時都是送命的大事,這不是讓他去送死做炮灰麽!
敦賢皇後略思量,側目去看李澤,頓了頓方問:“本宮以為廠公言之有理,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李澤一滞,琢磨了一瞬揖手回她道:“皇嫂,臣弟年輕時确實領過兵打過仗,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些年臣弟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這樣的危急關頭,臣弟也想為我大梁披肝瀝膽,可又恐延誤軍情,委實再難擔此大任哪。”
衆人聽了之後都冷笑,話說得這麽漂亮,這樣冠冕堂皇,說穿了不過貪生怕死罷了。
皇後聞言也不好再多說什麽,瑞王一口一個皇嫂一口一個臣弟,這是不住地提醒她自己是皇帝的親弟弟。她無可奈何,他不肯,她總不能硬逼着他去挂帥出征。左思右想沒了主意,敦賢又去看嚴烨,試探道,“廠公,你看這……”
嚴烨皺了皺眉,故意做出一副為難的神情來,“臣記事起便聽聞,瑞王爺是替大梁掃平亂黨戰無不勝,若是王爺率軍出征,定能旗開得勝。”
左一句要他出征又一句要他挂帥,這個閹人是要把他往絕路上逼麽!李澤惱了,索性也朝敦賢揖手,道:“皇嫂,廠公年輕有為,十幾歲的年紀便提督東廠替我大梁歷下無數汗馬功勞,依臣弟所見,廠公心思缜密才華出衆,不若由廠公率軍出征。”
皇後一愣,擡眼觑嚴烨,卻見他面上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态,惶然道,“王爺言笑了!”
李澤心頭一聲冷笑。東廠在大梁很行霸道了這麽多年,早是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正愁尋不着機會除掉他,他反倒自己送了門兒來。将嚴烨施派到戰場上去,兇多吉少,讓他死在漢南人手裏,借刀殺人,再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他朝幾個親近的臣工遞了個眼神,幾人立時心照不宣,紛紛朝皇後進言,道:“瑞王爺言之有理,臣等也力薦廠公領兵。”
敦賢心頭思量了一番,微微地颔首,“也好,就這麽辦吧。”說罷看向嚴烨,“這個重任,本宮就委以你了。”
嚴烨做出副牙酸無奈的神情,好半晌方揖手朝敦賢應了個是,為難沉吟道,“承蒙各位大人錯愛,臣愧不敢當。只是皇後娘娘既然信任臣,臣為大梁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皇後嗯了一聲,“既這麽,本宮立時就代萬歲下旨,封廠公為大元帥。”說着微微一頓,看向瑞王道,“王爺,你将虎符交給廠公吧。”
嚴烨躬身應個是,眼簾低垂着,眸光中緩緩浮上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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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立秋,北方的風中已經有了一絲絲的蕭瑟,紫禁城中的樹葉也開始泛黃,在秋風的席卷下間或落下幾片,有幾分零落的意态。
入了夜,天就更涼,各處宮室掌了燈火,整個皇宮有幾分闌珊的美态。
張羅完一切事宜已經是戌時許,嚴烨躬身上了乘金轎,桂嵘在外頭打起轎簾問他:“師父,去永和宮麽?”
他神色間透出幾分疲累,修長如玉的指節捏着眉心嗯了聲。桂嵘應個是,放下轎簾領着往永和宮去了。
下了轎,嚴烨理了理衣冠提步往寝殿走,路上遇着玢兒,她朝他見禮,屈膝道,“給廠公請安。”
他随口應了,朝寝殿那方看了一眼,“娘娘睡了麽?”
玢兒臉上浮起一絲尴尬的神色來,回他道:“還沒呢。”
他側目看她一眼,見她似乎欲言又止,不由擰了眉頭,“你想說什麽?”
玢兒也皺起眉,擡起頭看他,問:“廠公要出征麽?”
他問,“怎麽了?”
她嗟嘆一聲,朝寝殿那頭努努嘴,搖頭感嘆道:“章臺殿的消息傳出來,娘娘一整天都不高興呢。廠公進去看看吧,娘娘一直不肯吃東西,都要愁死奴婢了。”說着将手中還冒着熱氣的銀耳湯遞給他,“廠公勸勸吧,奴婢和姑姑都沒轍了。”
嚴烨面上木木的沒什麽表情,接過托案繞過去,打起寝殿的珠簾往裏頭看,只見陸妍笙坐在床沿上,臉別過去望着窗外,腮幫子鼓鼓的,襯着白皙如玉的膚色,遠看就想只可口的包子。
他略皺了眉頭,便走邊道:“你又跟我鬧什麽?”
聽見她的聲音,她像是被什麽點着了,猛地從床上抄起個玉如意扔過去,揚聲喊道:“你給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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