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衛君言不說話,擱在秦見深眼裏,那就是心虛了。

這借口真是爛得讓他假裝相信都難。

騙子!面前這個人,就是個十足十的騙子!

秦見深這幾日勉強維持着的理智搖搖晃晃,幾乎要墜入懸崖,剩餘那一點清明拉着他,是因為他知道倘若他當真發起火來,衛君言說不定正好不顧情面,撕破臉皮甩袖走得更灑脫。

秦見深心裏澀得發疼,咬緊牙關,緊緊盯着衛君言,死灰的眼裏澀然難堪希望絕然來回交替,聲音艱澀幹啞,開口道,“你……可以……留下來麽……別走。”

衛君言失笑,心說這世上會有人舍不得你離開,這感覺真是挺神奇的。

衛君言伸手在秦見深後腦勺上狠狠揉了一下,猛地勾着秦見深的脖子把人拉過來,力道大得将秦見深勾了個踉跄,語氣溫軟,“傻小子,又不是生離死別,我可以經常回京城看你,嗯……我保證……倒是你,在京城一切小心……”

衛君言沒說謊,相隔千裏對旁人來說遙不可及,但他若是能量充足,一來一回也不過三五天的事。

秦見深猝不及防被拉了個踉跄,脖子上是衛君言勒着的手臂,距離很近,近得秦見深能聽見衛君言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這粗魯的動作他在京城有些公子哥身上也見過,三五成群的就這麽勾肩搭背說說笑笑,親近狎昵。

但秦見深不以為然,這流于言表的感情實在太假太虛了,當真親近,為什麽要說謊敷衍他,當真親近,為什麽不肯留下來,外出做官的讀書人多的是,為什麽非得一定要在父母身邊……

說來說去,還是他不夠分量罷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着,今日之事多煩憂。

秦見深有些恍惚的想,他已經在這件事上糾纏很久了,既然事情無可挽回,他該換個方向想一想,想一想留下衛君言,他會得到什麽,留不下衛君言,他又會失去什麽。

然後再好好想一想,怎麽做,對他才是最有利的。

秦見深恍惚想起來,他在與衛君言簽訂契約的時候,明明就已經想過要怎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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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他這裏的人,他又何必為此多費心思。

該怎麽來,怎麽來就是。

到此為止。

他在半途差點拐了彎,但現在糾正過來,也不算太晚。

秦見深就這麽給自己鑄造了一身百毒不侵的铠甲,自以為刀槍不入。

秦見深不着痕跡地從衛君言的手臂間退出來,心裏平靜成一灘死水,緩緩道,“我相信你。”

衛君言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秦見深說,“你走之前,能不能給我一樣東西。”

衛君言大方道,“你說。”

秦見深緩緩道,“配方,以前你密室裏那堆粉末的配方。”

衛君言愣了一下,随後便搖搖頭道,“沒有什麽配方。”

果然……

秦見深繃得筆直的身體幾不可覺的晃了晃,但也僅此而已,他很快就心硬如鐵無堅不摧起來。

那東西威力無窮,他拿不到,也不能落入別人手裏。

秦見深深深看了衛君言一眼,又問了一遍,“當真沒有麽?”

衛君言見秦見深不依不饒,心裏就有些疲乏起來,他以前在街上看見有些父母被孩子攪得焦頭爛額痛苦不堪,他現在估計就是類似的心情罷,因為無能為力而心生煩亂。

秦見深說的那堆粉末,是衛君言做霹靂彈的時候剩下的。

再加點特殊的材料調和一下,功效就與後世的黑火[藥差不多,但他确實沒有什麽方子,他能弄出這些東西,完全是因為能量條能将特定的成分吸收掉,留下些成分性狀相近的原料,說直白些就是能給材料提純。

但怎麽用別的方法将這些原料提出來,衛君言确實不知,所以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配方。

他留着那些粉末,本是留着做霹靂彈用的,卻沒想到秦見深觸類旁通,拿着霹靂彈的方子就倒騰出了炸毀長堤的‘神物’。

衛君言吸了口氣,沉聲道,“沒有什麽配方,你也不能依——”

這也不肯,那也不肯!

不肯将他心愛的姐姐嫁給他,不肯把方子給他,也不肯留下!

衛君言話沒說完,只聽砰的一聲,秦見深擡手一掌就将身前的桌子拍成了粉末殘渣,丹田裏的氣息四散奔走,袖袍鼓動,殺氣萦繞,盯着衛君言,雙目猩紅,一字一句,“我看不是沒有,是你不肯給我罷!”

衛君言看着一地狼藉,心裏那點歉疚和耐心被消磨得一幹二淨,他心裏來氣,臉色也冷下來,“別說我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會給交給你。”

秦見深呼吸一滞,心裏瑟縮的疼,怒極反笑,“不交給我,那你想交給誰?蘇衍麽?”

衛君言被他這無理取鬧的模樣氣樂了,但他也不想跟他費工夫打嘴仗,要脫口而出的話就被咽了回去,懶得再看他一眼,指了指門道,“你可以走了。”

衛君言去拿鏟子過來,打算把殘渣清理幹淨,見秦見深還杵在那不肯走,冷笑了一聲,開口道,“這張桌子連帶桌子上的茶具杯具,需要二兩銀子,再加上我打掃的誤工費,總共三兩銀子,你堂堂皇帝,總不可能賴賬罷,把錢放在窗臺上——”

秦見深牙齒咬得咯咯響,心說這禍害連命都快沒了,還有心思計較那二兩銀子。

衛君言話還未說完,就被迎面而來的掌風逼得後撤了一步,他猝不及防撞上了窗棱,堪堪避了過去,秦見深卻不管不顧揮掌上前,行動間寸截寸拿,只聽‘铛’的一聲,衛君言手裏的鏟子就段成了兩截,各自斜飛了出去,定在了牆上,排山倒海般的內勁震得衛君言虎口發麻,整只手都麻得發顫。

衛君言見他掌風淩厲,殺氣凜然,心說他這氣性也太大了,要不到東西就要動用武力搶,這點情商,還不如不足三歲的六皇子秦瑾清來的高明。

秦見深卻不等他反應,掌勢連變,勁力剛猛,衛君言被逼得節節後退,見秦見深沒有收手的意思,退無可退,只好運功相搏,無奈道,“快住手,還想挨打麽?”

秦見深聽了衛君言的話,目光一暗,出手越發狠厲,竟連自己的內傷也不顧,運足了內勁,大開大合,勢必要逼衛君言出全力。

“臭小子,你發什麽瘋!快住手。”衛君言被逼得往後退出了院,他最近雖然經常去淩陽王府請蘇衍指點武功,但畢竟時日太短,就算秦見深的內傷還沒好全,他也不可能是對手,來回不過十招,就已經露出敗績來。

秦見深冷笑一聲,掌風淩厲,掌力未到,風勢已及。

這臭小子看起來根本不像在開玩笑,招招下的都是殺手,又狠又毒,衛君言一邊提氣勉力應對,一邊有些發愣的想,他躲閃不及,秦見深掌力的內勁從身側劃去,帶起一陣激流,衛君言臉上一陣刺痛,接着就有溫熱的鮮血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秦見深瞧見那條橫跨了半邊臉的鮮紅,身行微微一晃,心說衛君言為什麽不還手,他不還手,是不是就代表着其實還是在意他的。

這樣的念頭只冒起一丁點的火星,就被秦見深撲滅了,他要做的事,只能是正确的事,磨磨蹭蹭糾纏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不過虛耗光陰,沒有半點益處。

秦見深面色狠厲,狀如閻羅殺神。

衛君言再看不出秦見深想殺了他,除非他眼睛瞎了耳朵聾了。

可是到底是為什麽?

就因為他不肯給原料的方子麽?

那這一陣子的事,都算什麽。

倘若真是這樣,繞這麽大的圈子,花這麽多時間,他還真是夠能忍的!也夠費勁的!

衛君言心裏怒一陣,失望一陣,不止失望,簡直失望透頂!

迎面來的這一掌十成十的內力,倘若打中了,一定能讓他畢生難忘。

衛君言失望地想,他原以為這一世不必每時每刻為任務活着,有一家人相親相愛,也能有一兩個可以交心的朋友了,看來還是不行。

能量條裏還有百分之二十,足夠今晚應付過去的了,秦見深想要他的命,恐怕沒選對時候。

衛君言使了個冥星掌,與秦見深對掌上去。

兩人對掌而立,卻沒有衛君言想象中的內力對沖,冥星掌的掌力十成十灌進了秦見深體內。

秦見深不知為何突然強行撤走了內力,這是練武之人的大忌,被自己的內力反噬輕則身受重傷,重則走火入魔,更何況還有衛君言足以與之抗衡的冥星掌,後果可想而知。

秦見深整個人都被打得後撤出了一丈遠,後背狠狠地撞在了牆上,癱落在地上,他喘了兩口氣,張嘴就噴出一灘血來,秦見深望着地上的這灘血,心說這原本就是他能料到的結果,就算衛君言當真下了殺手,他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正好。

秦見深身體受了重傷,腦子卻好使的很,瞳眸裏暗光一閃而過,當下就有了計較。

衛君言腦子裏一片混亂,僵立在了原地,地上一灘一灘的鮮血觸目驚心,分外刺眼。

這到底是怎麽了,事情要鬧到這般地步……

臺階上猩紅的血液觸目驚心,衛君言想走上前去看他的傷勢,秦見深卻撐着身體從地上爬起來,咳了一聲,啞聲道,“別過來。”

“…………”衛君言真的很想說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神經病!

所以他們現在到底算什麽?朋友,仇人?神經病?

衛君言轉身去拿藥,秦見深卻看着衛君言搖搖頭,喘息道,“……這是……我自找的……你不必自責……”

他若大吵大鬧不依不饒,衛君言自然有辦法治他,但他還沒發火,這臭小子反倒有自知之明起來,将所有錯都攔在了自己身上,衛君言心裏憋悶,臉色僵硬,實在不知道是該先幫他治傷,還是先臭罵他一頓,這臭小子自己找死随時随地發瘋的脾氣到底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衛君言看着面前半死不活渾身是血的秦見深,總覺得,以後和這臭小子老死不相往來也好,否則時間一久,他不死也瘋。

衛君言實在不知該拿什麽态度對他,只好硬聲道,“你先服藥。”

“剛剛是我不對……”秦見深搖搖頭,勉力提了提氣,站直了身體,抹了抹嘴角的血腥,咳笑道,“聚散離合本就是人間常事,你我總算相交一場……秋獵的時候你可否也随衛大人一起來……我想與你好好縱馬行獵一場,就當是臨別為你踐行……”

秦見深說着看向衛君言,輕聲說,“這麽點要求,你總不會也不肯罷?”

衛君言覺得秦見深就算現在沒瘋,離瘋也不遠了,這個神經病,受了這麽重的傷,還秋什麽獵,他是想讓人擡着去秋獵麽?

他窮折騰這麽半天,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圖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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