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謝景遲的十八歲生日晚宴選在謝氏控股的一家豪華酒店舉行。

因為事先誰都沒有和他商量過,謝景遲不太了解除了自己和秦深,謝明耀還邀請了哪些人。當然他心裏清楚,肯定不會有謝煊成人禮那樣大宴八方,使得媒體争相播報的轟動規模。

這種正式場合通常都有着裝要求,一般來說是男士着西裝,女士着禮服裙。謝景遲不是沒有正裝——就算對他沒有太多感情,謝明耀也從未在物質條件上苛待過他——只是和去年相比他又長高了四五公分,包括那四套正裝在內,衣櫃裏許多衣服都不再合身,尤其是褲子,即使腰圍還算湊合,露出的腳踝也足夠讓人尴尬不已。

生日前一天的晚上,蔣喻取來修改好的正裝讓他試穿。

謝景遲上次提出的幾個問題,比如褲腰有一些寬松和上衣的袖子略長等,如今都已修改妥當,只剩下一個地方讓他犯難。

袋子裏除了襯衣和長褲,還配了一條花色典雅的領結。

問題就在這個地方。謝景遲苦惱地将其拿起來比劃兩下,最後又挫敗地放下。

他之前使用都是提前紮好的成品,像這種需要手工系的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見到。本着不想認輸的精神他試了兩次,結果除了把領結弄皺以外沒有任何收獲。

咚咚咚。大約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待得太久了一點,有人過來敲門。

“謝景遲,衣服有哪裏不合适嗎?”隔着門,秦深質感冷冽的嗓音略有一點變調,但依舊很有辨識度。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來的是秦深,想到蔣喻還在外面等他的反饋,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将門打開。

起居室溫暖微醺的淺黃色燈光從走廊拐角的另一端隐隐約約地透過來,在地板上留下明亮的痕跡。秦深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他敞開的領口上。

謝景遲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個……”這次他記得帶上那條皺巴巴的領結。他拿起來給秦深看,“我……不會。”

因為這非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反而暴露了自己在生活方面的白癡,所以這句“我不會”謝景遲說得又快又輕,聽力稍微差一點的人都容易被他含糊過去。

秦深嗯了一聲,視線轉到他的手上,“不會系?”

可能是太過羞恥導致的錯覺,謝景遲總覺得他的聲音裏有幾分笑意,不過并不惹人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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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陡然驚覺這段時間自己越來越難将秦深和“讨厭”這個詞聯系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明明三年前他是那樣憎惡秦深,憎惡他和那個與他一同到來的、不知所謂的荒誕婚約。

“給我。”秦深直接從他手中拿過領結,“再過來一點。”

謝景遲聽話地往前走了小半步,直到快要撞上眼前人的肩膀才意識到這樣的距離可能有點太親密了。

和他的不知所措形成對應,秦深鎮定自若地用柔軟的織物環過他的頸子,然後對比了一下兩邊末梢的長度。

“怎麽黑眼圈這麽重?”

這樣的近距離,謝景遲必須仰起頭才能看到秦深的臉龐。

“作業很多,非常多,在學校裏根本寫不完。”他揚起下巴,克制着不去看在自己喉間動作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還有要複習……”他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

秦深不置可否地接受了這樣的解釋,“不會的來問我,太晚睡對身體不好。”

肯定是管家和他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他的指腹不經意間擦過謝景遲的喉結,正在胡思亂想的謝景遲的身體霎時僵住,“嗯,好。”

他克制着,盡量不讓秦深發現自己的異樣。與厭惡和抵觸都無關,秦深的觸碰不是什麽很難忍受的事情,只是被碰過的那一小塊肌膚微微有一些發癢,讓他在意得不得了。

“這樣看我做什麽?”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秦深垂下眼睛,“學會了嗎?”

謝景遲反應過來他剛剛是在手把手教自己怎麽系領結。

“對……”他想要為自己的走神道歉,話還沒說出口就見秦深皺起眉,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秦深看了他幾秒鐘,很輕地嘆了口氣,把系好的領結拆散,“我再來一遍。”

确定他沒有生氣,謝景遲提起來的心放下來一小半。他低下頭,認真看那條在他手中桀骜不馴的領結是如何被秦深繞在指尖,靈活地勾出一個精巧的結。

途中他還是忍不住悄悄看了秦深一眼。大約是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當前的工作上,秦深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微黯的燈光落在秦深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謝景遲想起自己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英俊得有些過頭,以至于十分的有距離感。

什麽人能夠靠近他,讓他露出這樣專注而柔和的神情呢?謝景遲被自己忽然冒出來的想法吓了一跳。

——反正是誰都不會是他。

明明是當下看來再正确不過的答案,他卻在一瞬之間陷入了無止境的空虛之中。

最後謝景遲還是沒能學會那本應該很簡單的領結系法。

他試了兩次,明明步驟和秦深做的一模一樣,成品的樣子卻千差萬別。

秦深無奈地拿走那條飽受摧殘的領結,不讓他再繼續下去。

“學不會就學不會吧,再讓你試下去就真的要換一條新的了。”

謝景遲眼神亂瞟,隐約覺得他是在用一種很委婉的方式罵自己笨得無可救藥,又苦于沒有證據無法反駁。

他知道如何應對他人的尖酸與刻薄,卻不知道要怎麽接下這種帶一點親昵的調侃。

“哦。”他抿起嘴唇,讷讷地說,“對不起。”

秦深是個很好的人,願意給他這麽多耐心,他卻還是沒有學會,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差勁的學生。

确認衣服尺寸沒有問題,不需要帶去進行二次修改,蔣喻得到明天晚起兩小時上班的赦令後心滿意足地下了班,不再伺候難纏的老板。

謝景遲本來想回房間繼續寫自己那堆成一座小山的作業,秦深叫住他,讓他不要急着進房間。

“生日快樂。”秦深的唇角微微彎起,“禮物我放在外面了,想要就自己去拿。”

謝景遲想說自己的生日還沒有到,話到嘴邊以前他福至心靈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

因為要上額外的晚自習的緣故,他到家到得很晚,進門差不多就是十一點多鐘,換衣服加上和秦深在這裏折騰,一個小時在不知不覺間蹉跎過去,現在确實是第二天了。

秦深把他帶到外面的餐廳,桌子上擺着一個很小的蛋糕,蛋糕上面鋪滿了他平時最喜歡的水果,還用彩色的奶油裱了兩朵漂亮的小花。

謝景遲十分确定自己回來,經過餐廳的時候,餐廳桌子上還空蕩蕩的,什麽都還沒有。

怪不得來敲門的是秦深,原來蔣喻要到客廳來悄悄準備這些還不能被他發現。

“管家特地準備的。”秦深進到廚房裏,以謝景遲想不到的熟練拿出平底鍋和化好凍的牛排,“他說要給你一個驚喜,你要吃嗎?”

謝景遲愣愣地點頭,“要。”

“要一點時間,你先去洗澡。”

等謝景遲洗完澡換好睡衣,廚房裏彌漫着牛肉、黃油、胡椒和百裏香的香氣。

他站在廚房外面看秦深的背影,心裏還是充滿了不可思議。畢竟在他的認知中秦深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真正大少爺,從小被人伺候着長大,什麽家務都沒有做過。

一直到秦深端着碟子出來,他都還在發呆。

“你要吹蠟燭嗎?”

“不用了。”謝景遲搖搖頭,“真的不用。”

晚上大概會有一個很大很做作的蛋糕等着他去吹,現在他不想用這麽浮誇的事情糟蹋管家的一番心意。

因為是專程做給他一個人的,蛋糕很小,大概就比巴掌大那麽一點,秦深給他切了一小塊擺在骨瓷碟子裏,紅豔豔的草莓和雪白的奶油搭配在一起,鮮豔又好看。

謝景遲看着秦深站起來,從酒櫃裏拿出一瓶氣泡酒倒進加了冰的杯子裏。

“我也能喝一點嗎?”

“這個不行。”

被拒絕了。謝景遲悶悶不樂地想,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可這個人依舊把他當小孩看。

小孩子不能喝酒,這簡直是所有成年人默認的一項準則。

秦深拿出另一個瓶子,“那個太烈了,這個度數比較低。”

柳暗花明,謝景遲得到了一杯他想要的低度酒精。

酒的味道一點都不好,即使是低度也有一種奇怪的苦味,根本不像果汁。謝景遲不喜歡,但還是全部喝了下去。

“你有什麽煩心事嗎?”

秦深拿走他手裏的杯子。

他擡眼看着秦深,秦深同樣在看他。

是很接近于他想象中的,專注又溫情的眼神,只是有一些微妙的不一樣,更加的深和暗,更加的冷酷,但這不影響他心裏的那個空洞稍微被填平了一點。

他有很多的話想說,很多的問題想問。他想問秦深知道嗎,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整件事情。

可能謝明耀早就和他商量過了,只有他一個人蒙在鼓裏,不然那天早上謝明耀為什麽一定要約秦深見面。

微弱的怨恨混雜着難以言喻的失望,可能是酒精的緣故,他的腦子裏很亂,所有的事情都纏繞在一起,沒有辦法厘清。

“我不知道。”

秦深退開一點,那股若有若無的、被盯上的感覺消失了,“那我不問了。”

他看起來很體貼。可是謝景遲知道只是看起來如此,等他放松警惕踩上去,等待他的只會是無窮無盡的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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