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謝景遲,能站得起來嗎?”
越過癱在地上死狗一樣的方棋,秦深将目光轉向驚魂未定的謝景遲。
謝景遲頭埋得很低,胸膛快速地上下起伏,只有蒼白尖削的下颌露在外面。
看他的身體不住地發抖,又一句話都不說,說實話秦深有些擔心他會過呼吸。
“能聽到我說話嗎?”
秦深眼中的冰霜略融化了一些,“謝景遲。”被叫的人還是沒有反應,他停了一下,換了個從其他人那裏聽來的稱呼,“小遲?”
這個稱呼似乎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魔力,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謝景遲擡起頭,茫然渙散的瞳孔半天都無法對焦。
“秦深?”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嗯,是我,沒事了。”看到他臉上那個清楚的巴掌印,秦深的眼神又冷了下來,“能站起來嗎?”
謝景遲猶豫着點了下頭,“能。”他握住秦深朝他伸來的那只手,上半身用力,但是脫力後的疲憊讓他的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連站起來這麽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做到。
看他試了半天都沒能成功,秦深嘆了口氣,繞過他的膝彎,将他整個人打橫抱起。
身體懸空的一瞬間,謝景遲條件反射似的抓緊了秦深的領口。
“抓緊。”秦深把他往自己懷裏帶了帶,确保他能夠找到合适的支點,“我先帶你出去。”
“你……你要把他帶到哪裏去?把他還給我。”
從剛才起就一直捂着肚子一句話不說的方棋弓起身子,掙紮着想要爬起來。
被打的地方還是很疼,他說了兩個字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只要你也是Alpha,他就不會……心甘情願的,他讨厭Alpha,簡直像個怪胎一樣,明明只是個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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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察覺到懷裏的人渾身僵硬,秦深的口氣愈發惡劣。
“我說得有哪裏不對?”
一片陰影覆蓋在方棋面前,他以為是對方被戳到痛腳又要折回來和自己動手,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對他這種不識好歹的Omega就得用強的……”他話還沒說完手臂就是一陣劇痛。
蔣喻将他兩條手臂反剪在身後重新按回地上。
盯着眼前這張扭曲變形的臉孔,蔣喻面上掠過一絲厭惡。
“先生,鑒于你剛剛的行為違反了刑法的第236條,請留在這裏等待警方的到來,在此之前不要有任何動作。”
備用化妝間在隔壁。
秦深推開門,把謝景遲放在沙發上,然後起身準備折把燈打開。
“嗯?”
“別開燈。”謝景遲抓着他的袖子,小聲地懇求道。
他讨厭太亮的光,這種時候尤其,“只要別開燈……”他想要安靜地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不被任何事物打擾。
“好。”
秦深沒有問為什麽,更沒有提反對意見,只是照做了。
“謝謝。”知道這個人不會突然開燈以後,謝景遲緊繃的身體終于能夠放松。
從明亮的地方驟然落入黑暗裏,起初是什麽都看不見的,只有耐心等待,等到雙眼習慣以後,才能看見從底下的門縫透進來的那一點燈光,看見窗戶外黯淡的星光。
極少量的光和大量的黑夜混合在一起,氛圍暧昧又混沌。
在視力不那麽好使的情況,其它的感官就會變得更加敏銳。
他身旁的沙發陷下去一點,另一個人的體溫和存在倏地變得鮮明起來。
外面有人敲門,秦深過去和那個人低聲說了兩句話,帶回來一塊包裹着冰袋的毛巾,讓他敷在火辣辣作痛的左邊臉頰上。
秦深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秦深身上有煙草濃厚辛辣的味道,除此之外,他還能隐約感知到一點屬于這個人的信息素。
清新、寒冷、像萬籁俱寂的雪夜,又有着溫暖的內核,是他喜歡的味道,無論何時都可以給他無窮無盡的安全感。
謝景遲忽然想起來,定下婚約的這三年以來,他從沒見過秦深在他面前抽煙的樣子,只能透過無數細枝末節的東西得出“這個人是會吸煙的”這種結論。
“你在哭嗎,謝景遲?”
秦深突然開口,打破了這份靜谧,但他不覺得這是什麽很讨厭的事情。
他很喜歡聽秦深說話,可惜這個人的話一直都不是很多。
謝景遲抱着自己的膝蓋,盡可能把自己團成一小團,幅度微弱地搖了下頭,“沒有。”
“上次我就想問了,你覺得哭是什麽可恥的事情嗎?”
“我沒有哭。”謝景遲小聲辯駁道,“上次只是意外。”
上次是他生病了,這又不是什麽很讓他委屈的事情。
秦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還在害怕嗎?”
“那個時候很怕。”他盯着自己的膝蓋,“但是現在不怕了。”
“為什麽不怕?”秦深繼續追問。
他看到地毯上有一小塊陳年污漬,“可能是你來了吧。”
拜這個人所賜,他已經得救了,所以沒有再害怕的必要。
“我給你打了電話,你看到了嗎?”
方棋的話還在他的腦海裏回蕩,他發現自己比想象的還要在意這個問題,在意到得不到答案就坐立不安的程度。
“看到了。”秦深摸了下他的頭發,觸感溫暖到他忍不住想靠過去,“乖孩子,你做得很好。”
謝景遲的心跳加速了一點。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好像是這個人第二次沒有對自己直呼其名。
“是那個人嗎?你害怕Alpha的源頭就是那個人?”
秦深坐得離他很近,是真的很近,他只需要稍微往那邊靠一點就能碰到他的身體。
謝景遲盯着白色的吊頂——現在是灰色的,發了一小會呆,直到冰塊融化的水流順着手腕流進袖子裏,冰得他不是很舒服,他才換了個姿勢。
“是吧。”即使早已明白方棋是一個怎樣差勁的人,他還是忍不住有一點失望,“以前只有他一個人願意搭理我。在那棟屋子裏,只有他看得到我……”
和方棋有關的回憶并不是全部都是壞的。
一定要說的話,他五歲以後,十六歲以前,大部分接近于美好的回憶其實都和方棋有關。
在他認識陸栩以前,方棋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正是認識了陸栩,他才意識到方棋在面前表現得有多麽奇怪。
普通朋友之間不會以觸碰對方的身體作為交換條件,更不會說那些露骨的下流話。
方棋能耐着性子和他相處這麽久,只是想從他這裏得到別的東西,他拒絕了,所以落得這種下場。
是他沒能看清這個人包藏的禍心,一切都沒什麽好委屈的。
謝景遲不說話了,與此同時秦深聞到了熟悉的玫瑰和荔枝的甜香。
有那麽一秒鐘秦深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然而空氣中Omega信息素愈發濃郁。
“謝景遲,你在發。情。”
被厭惡的人用厭惡的信息素強制進入發。情期,謝景遲恥辱得恨不得從這個人面前消失。
“我明明有按時吃藥。”他克制不住地從喉嚨裏發出一點嘶啞的喘息,“我吃過藥的。”
一般Omega會使用的抑制劑有兩種,一種是需要長期服用,靠調整體內信息素水平從而延緩發。情期到來的片劑,一種是簡單粗暴且生效快的針劑。
進入發育期到發育完全以前,Omega很少有發。情期,所以針劑就能應付大部分意外狀況。
上個月,謝景遲拿到定期體檢報告,報告上說他的腺體發育趨近完全,如果短時間內沒有尋找配偶的意願,那麽需要立刻開始服用片劑,否則會很快迎來成年後的第一次發情期。
片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Omega對Alpha信息素的敏感度,但如果攝入的Alpha信息素超過一個阈值,Omega還是會被迫進入發。情期。
秦深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謝景遲,你帶抑制劑了嗎?”
謝景遲花了點功夫才理解他到底在說什麽,艱難地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明明他只要把手伸進去就能拿到,可是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也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秦深不輕不重地推了下他的肩膀,在他上半身向後仰倒的同時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輕而易舉拿到那只比手指略粗的便攜注射器。
“手給我。”
秦深把他的袖子往上退了一點,找到血管以後正要紮下去,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我易感期那天,你也被迫進入發。情期了吧?”
謝景遲茫然地點頭,想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這件事。
秦深皺起眉頭,像在想事情。過了會,他重新收起注射器,謝景遲焦躁地擡起頭,仿佛在問他到底磨蹭什麽。
“兩次間隔沒有28天,還是不要亂來比較好。”他簡略地解釋給眼前的人聽。
像這種強效抑制劑,只需要一針就能強制中斷Omega的發。情期,正因為藥效強勁,使用得太頻繁的話會對Omega的身體會造成不良影響,嚴重的話甚至會導致信息素紊亂。
“那就別管我了。”
明白了他的顧慮,謝景遲迫使自己把手腕抽回來。
和Alpha太靠近的話,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向本能屈服。
秦深一直在黑暗中注視着他。
不注射抑制劑的話發。情期就無法停止,他的體溫一直在升高,空氣中信息素的味道越來越重,沾在裸露的皮膚上,黏稠得像融化的糖絲,讓人忍不住想要舔舐、品嘗這份甜蜜。
謝景遲喘着氣,即使房間裏那麽黑,秦深也能看清他臉頰上病态的潮紅和細密的汗珠。
引人堕落的罪惡香氣,甜蜜柔軟,绮念和欲望一同升起。
他會哭嗎?他的嘴唇會變得很紅嗎?
Omega的發。情期同樣會影響Alpha,這是AO之間有關繁衍和本能的天性,如果再待下去,秦深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還有一個辦法。”秦深別開視線,“給你一個标記。”
謝景遲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我是Alpha,我的标記可以讓你不那麽難受。”
謝景遲沒有說話。
秦深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其實他也沒有指望謝景遲會答應自己的這一提議,畢竟讓一個差點被Alpha施暴的Omega接受另一個Alpha的标記未免有點過于強人所難。
“我去給醫院打電話,他們應該知道怎麽辦。”他停住腳步,“謝景遲?”
謝景遲拉住了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往前走。
謝景遲的手掌很軟,手心出了很多汗,很濕。
這讓秦深想起小的時候,自己住的地方有一片花園。
花園裏有許多脆弱美麗的植物,偶爾他抄近道從這頭走到那頭,途中就會不小心被柔軟的花藤勾住。
謝景遲的手指勾着他的,一樣的輕,一樣的惹人憐愛。
“秦深,你……”
如果不想要的話,只需要輕輕一下就能掙脫,甚至比摘下一朵花還要容易。
可他什麽都沒有做,因為他不想用這種事情影響謝景遲的判斷和思維。
“秦深。”謝景遲又重複了一遍,發。情期的Omega很難保持思維的連貫性,所以他的每一句話中間都有很長的間隔,“別走。”
“為什麽?”他安靜地陳述着一件事實,“你已經拒絕我了,我是Alpha,再待下去對你沒什麽好處。”
謝景遲的呼吸頻率變得更亂了。
“沒有,我沒有拒絕你。來标記我吧……”
當他再度開口,他的聲音裏有秦深不容錯辨的、清清楚楚的哭腔,“我願意讓你标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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