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節

指間,不停地滾落。何原由肩開始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第一次見父親表現出如此傷心,他知道以前父親都将自己的情緒嚴密地封閉起來,總是堅定樂觀,做他的支柱。沒想到父親的悲恸真的會讓他心生動搖。他愛他,為什麽又要帶給他那麽多痛苦呢?是不是他從沒來過這世間比較好,是不是他早早就該放棄,讓兩人都徹底解脫,是不是他一直都在自私,是不是他每次死裏逃生,都是一個更大的悲劇的蘇醒。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決定了要邁出這一步,自己走,自己站起來。

送何文泉離開的時候,何原百般叮囑,直到一旁的林醫生都不耐煩起來。“文泉就是心髒不太好,又不是紙糊的,有我在呢,坐個飛機還坐不了嗎。”

何原沒理他,仍是對何文泉說:“有什麽需求和問題都要講,不要自己忍着,到了那邊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都打電話給我。”

許多事情何原已經反反複複講了十幾遍了,何文泉仍是認真地答應了,和父親揮揮手,正式告別,走進安檢。何文泉心裏空空的,坐上飛機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又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會兒,飛機開始起飛,何文泉有些緊張,條件反射地抓住了身邊的人的手,那人也用大手回握住他。飛機不斷向前加速,突然“噔”地一下,升到空中,何文泉手握緊,緊張地轉頭喊了聲:“爸。”

轉過頭來何文泉才想起來身邊的人并不是他爸。林醫生柔聲安撫他:“文泉,沒事的,別慌。”

何文泉連忙松開了手,點點頭,低頭看着自己腿上蓋的毛毯。他非常傷心,但又不敢傷心,因為他沒有這個條件。

之後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何原站在接機口等待。

雖然每天都有通電話,但父子兩人已有一年半沒有見面。每通電話裏何文泉都樂觀開朗,何原也只是支持和關心。何文泉做了兩次手術,手術很成功,之後留在美國調養,認識了一些朋友,在父親的認同下申請了當地的大學,念了一年之後參加了一個交換項目,回國學習兩年。

回來的時候何文泉自己坐的經濟艙,座位靠後,是最後一波出來的。

等人群都散去得差不多了,何文泉才出現在通道上。何原老早就看見他了,向前走了一步,又站定。

笑容止不住地從何文泉臉上傾出來,何原站在那裏,高大又挺拔,是他一生的路标,離開他他就永遠感到孤獨,現在他終于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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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泉越走越快,窗棂的陰影不斷地從他臉上滑過,行李箱的輪子嘎嘎作響。走得越近彼此的模樣越清晰。何文泉已經不再是瘦弱的小孩子的模樣了,他又長高了一些,胳膊腿都粗了不少,看起來已經頗有分量。

何原笑着等他,最終何文泉已經跑了起來,扔掉行李箱一把撲到父親懷裏。

何原緊緊地擁抱着他,撫摸他的後背,親他的頭頂。何文泉感到喜悅滿溢出來,終于忍不住裂開嘴大笑起來。

他可以奔跑,開懷大笑,放肆地激動,這在以前都只會帶來痛苦,但現在不同了,他可以用一顆完整的心,毫無保留地去愛他了。

何文泉擡起頭來看父親,他今天穿一身精神的西裝,頭上抹着發油整理得一絲不茍,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又英俊。何原似乎也難以自持,捧着何文泉的臉,不斷地吻他的額頭。

那麽多的吻落在他的額發間,何文泉閉上雙眼,雙手摟緊了父親的腰。

何原放開他,撿起還在一旁原地打滾的行李箱,牽起何文泉的手,說:“走吧。”

何文泉先是被他牽着向前走,他又看了幾眼父親寬闊的背影,随即跟上他的腳步,與他并肩走着。

今天不是何原自己開車,司機幫何文泉取了行李,給父子兩人送回了家。

走進家門,何文泉發現什麽都沒有變。就好像他小學的時候早上離開家門去上學,中午的時候被父親接回家吃飯。

何原放好行李,問他:“在飛機上睡了嗎?那邊正是淩晨,現在是不是很困?在飛機上吃了麽?現在餓不餓,要不要我做點吃的,或者我們出去吃?”

何文泉拉着父親在沙發上坐下,問:“您中午吃了嗎?”

“還沒有,我去煮碗面,你先去睡一會兒吧。”何原說着要站起來,何文泉按住他,說:“爸,您歇着,我去炒個菜,很快的,看我給您露一手!”

何原還是不放心要跟去,何文泉說:“哎我不是跟您說了嗎,現在我廚藝可好了,您放心吧,之前每天都是這樣自己做飯的。”

何原這才坐下,看兒子在廚房中忙碌的背影。何文泉蒸上飯,打開冰箱,見裏面塞得滿滿的,但都未拆封,看來是為他新買的。他挑了一些東西準備大顯身手。

迅速做了兩菜一湯,此時飯也恰好蒸好,何文泉把菜端上桌,笑着想喊父親吃飯,卻見何原已經倚着沙發靠背睡着了。

何文泉蹭蹭手,摘掉圍裙,蹑手蹑腳地走上前去。

何原睡得很熟,胸口一起一伏的。何文泉擺好了靠墊,輕輕地扶着他的肩膀躺下去,何原沒有絲毫要蘇醒的跡象。

于是何文泉跪坐在沙發前,大着膽子近距離觀察父親。

他臉上多了很多皺紋,表情松懈下來之後看起來沒那麽精神了。何文泉非常心疼,他想不明白,他分明沒有拉着父親在身邊一起受罪,為什麽他看起來這麽累。

何文泉俯下身來,伸出手撫摸父親的頭發。

完美的發型有些松動,其下透出絲絲縷縷的白色來,被巧妙地隐匿起來。何文泉剝開表象,才發覺何原的兩鬓已經完全蒼白。

他還瘦了很多。

只分別的一年多,何原像老了十歲。

收回手,何文泉攥着沙發的邊緣低下頭無聲地哭泣起來。

他的五官攪在一起,心比犯病還要痛。他的确沒想到這一層,原來獨自努力也是一種自私。他在那邊想着要快些長大、變強,遠方關心他的人卻更加心力交瘁地衰老着,老去的部分是只能往前撥的齒輪,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這一年多對他來說是一場挑戰和試煉,可對何原來說,每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日出到日落,日落到日出,都是一場場酷刑。

何文泉才明白,何原對他的愛,比他愛他要多出許多許多,更加沉重深刻,以不同的方式,在看不見說不出的地方,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用心,大概也追不過這種愛的萬分之一。

何文泉爬上沙發,輕輕地覆壓在父親身側,在狹窄的沙發中蜷在父親懷裏。呼吸交融在一起,逐漸變成相同的頻率。傷心太過何文泉累了也困了,變合上眼,同父親一起睡着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何文泉出了一身的汗。他撐起身子,看身下的父親,何原也已經醒來。他頭發淩亂松散,表情也極度放松。何文泉只知道父親時刻都戒備得完美,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何原嗓音啞得不成,他問何文泉:“我睡着很久了嗎?什麽時候了?你吃飯了嗎?”

何文泉不回答他,低頭看着他。

何原便放松下來躺了回去,貪婪又迷戀地看着兒子臉上的每一寸地方。

何文泉幾乎要不認識這個人了。

他埋下頭來想要吻他,卻又覺得不合時宜。此刻他沒有情欲,似乎也不該以此來侵擾他。何文泉将頭埋到父親肩膀裏,甕聲說:“爸,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何原仍舊用那松弛低啞的聲音說。

十一

雖然許久未見,但兩人每天都通話,父子之間并沒有太多隔閡。何文泉身體好了許多,為了強化體格每天做增強肌肉的運動,清晨都去跑步。何原也跟他一起跑。

第一次跑何原步伐穩健呼吸不亂,游刃有餘地跑在他身旁,他以為父親一把年紀,會有些跟不上的,想着想着就有點臉紅心跳,也是,床上那麽持久,沒道理體力跟不上。

何文泉在美國的時候何原每天跟林醫生通話,了解何文泉的情況,林醫生還會發一些他偷拍的何文泉給他。後來何文泉情況穩定了,林醫生的會也結束了,他就回國了。何原只好跟何文泉的主治醫師聯系。起先交流起來他英語還磕磕巴巴的,于是每天和秘書小楚練習,到最後也能流利交談了。

何文泉回國之後林醫生繼續負責他,體檢之後信誓旦旦地和何原說:“我導師說了,手術很成功很徹底,文泉現在與常人無異,想要蹦極都沒問題。不過要我說呢,泉泉這小身板還有點弱,還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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