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倒V章節請注意
張逸然自這日問過寶玉,心底內亦是愈發堅定了。只是一點, 他甚至可對着皇子龍孫不屑一顧, 唯獨拿這天下的一人毫無辦法, 甚至對方落幾滴清淚, 他便禁不住要舉手投降了。
“母親, ”他很是無力道,“您不要這樣......”
坐在他對面的張夫人着了藕絲琵琶衿上裳, 下頭是件銀紋繡百蝶度花裙,頭上只用枝通透無瑕的翡翠簪子绾了一頭烏油油的青絲,因着保養得宜,雖已是年過四十, 卻仍有些嬌花嫩柳般的少女模樣兒。
她一雙剪水秋眸一眨,便滴落出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兒來, 盈盈啜泣道:“有你妹妹一個也就算了, 如今你竟也助着她,她若是嫁不出去了,可如何是好?虧我當年那樣拼死拼活掙命似的,方将你生下來, 若早知道你是向我讨債來的, 我何必受了那些苦......”
張逸然心中又是一嘆,心知自己的母親自幼學習的皆是不該有一絲差錯的大家規矩,對這等事亦是看的極重, 也因此, 她無論如何也不願令張清然在外頭抛頭露面, 更遑論是寫書立傳這些男兒家才做的事了!
偏生張逸然就是拿她一絲辦法也無,他本就是個孝子,張夫人又曾因着生下他而落下了病根兒,如今都畏寒的很,身子眼見着弱了下來。張逸然心疼她,從不反對她的意思,眼看着如今她要坐在自己房中哭到第二日天明的架勢,忙好聲好氣地勸道:“母親也莫要再哭了,今日已晚,我明日再去勸勸妹妹,勢必與妹妹找個合心意的得意郎君來。母親看如何?”
張夫人的眼淚一下子便收住了,冷靜地擡頭看他:“你妹妹一點也不想嫁人。”
張逸然:......這眼淚收的實在太快了些,無論怎麽看也明顯是虛情假意啊!
不管從小到大看了多少次,這樣的變臉戲法也總是令人覺着不可思議,完全就不像是一個人啊!
偏生明明知曉她是假裝的,張逸然也絲毫硬不下心腸來,只得點頭:“我定會想辦法,令小妹心甘情願将自己嫁出去的。”
一面說,他一面又禁不住隐隐有些頭疼——為着母親的意願,只怕這次只得先委屈小妹一些了。他先親自将張夫人送回了她的正房去,見他的老爹接了手,把張夫人哄得心花怒放,這才回屋,兀自盤算不提。
待到第二日,又是寶玉難得的休憩之日。恰巧正是東府的敬老爺壽辰,寧國府中大擺熱鬧戲文,宴開玳瑁,褥設芙蓉。賈珍下帖子請了賓客,準備了三日戲酒。恰好賈母今日也覺身子爽朗,心情亦是極好,便攜了自己的一群孫兒及孫兒媳婦們一同過去。
賈敬滿心只在修道一事上,對自己這壽辰也是萬事不管,只交由賈珍去布置。賈珍便自己挑了戲,雇了京中頗有名的一幫小戲子來唱,一個個皆是歌欺金石之音,舞盡天魔之态。
其中又有一個身段兒生的極好的小旦,雖是畫了極重的油彩,仍能看出一雙含情目,兩抹绛朱唇來。眼波裏活脫脫便是三千春水,袅袅婷婷于這戲臺子上一轉,水袖忽的揮灑開來,只令衆人皆禁不住揚聲贊好。一旁的薛蟠看的整個人都挺直了身,幾乎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珠子黏到臺上那人身上去。
寶玉卻覺那身影隐約有些熟悉,只是他隔得有些遠,倒有些看不太分明。正思索着,忽覺肩膀一沉,扭頭看去,卻是賈琏笑眯眯于他肩膀上一壓:“寶玉,珍大哥的兩個妹子,你可見過了?”
寶玉一聽,便知曉他說的是尤氏的兩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妹妹。前世這一對尤物生的便是雪作肌膚花為肚腸,俏生生站在那處,便能令見着她們男人瞬間失了魂魄。然而這一對姐妹美則美矣,只是皆是個耍慣了風情的性子。尚在閨中便與姐夫有些不幹淨,連馮紫英上次也與他說起此事,可見是在這京城間鬧得人盡皆知了。
寶玉左右看了看,亦壓低了聲兒:“珍大哥這次做的着實有些不像了,倒将珍大嫂子的顏面放在哪裏!”
“什麽顏面?”賈琏不屑地撇撇嘴,他一向也是個浪蕩愛色的性子,只興沖沖與寶玉道,“你沒見他那一對妻妹,生的着實是出色,也難怪珍大哥動了些心思。若是我,也不能将那一對尤物放在那裏幹看着!”
一面說,一面又拉寶玉過去,非要讓他如今也見上一見方好。寶玉再拗不過他,少不得便跟着他去拜見了一番,果然見尤二姐尤三姐一對姐妹花俏生生立在房裏,一個溫柔标致一個風情蕩漾,又着了鮮亮顏色的衣裳,愈發襯出這窈窕的身段來。
無字天書跟在他身側,翻了翻書頁:【本天書現在知曉,你究竟有何好處了......真是不比不知道。】
寶玉瞥了它一眼,有何好處?
無字天書于書頁上畫了個十分大的、墨黑的箭頭,指向賈琏、賈蓉二人,顯然是頗為義憤填膺的:【不過是略見了個長的平頭正臉的,他們這群男人眼睛裏就開始發光了!難道你這藍顏禍水,在他們眼中便是這般不值得注意麽!】
明明他身旁的寶玉才是最貌美如花的那一個!怎麽能有了石榴裙就忽視了石榴褲呢?簡直不能讓天書更憤怒!
寶玉:......
等等,你的重點好似有些偏。
然而無字天書有一事說的不錯,寶玉左右看了看衆人神色,見賈琏顯然已是被尤二姐這般顏色所迷,連帶着賈蓉也于此處和他兩個姨娘笑嘻嘻插科打诨,只覺着愈發不像了。他自經歷了前世之後,愈發厭惡這些個放蕩之事,因而只推說賈母找,忙忙地走了出來。
直至離開了這滿是脂粉氣息之地,寶玉踏至院中,方覺神思為之一清。他左右望望,皆是一樣的游手長廊,偏生他素日往東府來時都只是往前廳坐坐的,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路徑。因而少不得便随意選了一條,信步向前走去。
一路走來,唯見亂石小路旁點着青苔,花木愈發蔥郁,竟不知究竟行向了何處去。更奇異的是這路上并不曾見一個丫頭,唯有滿園枝葉被這秋風一吹,瑟瑟作響的聲音。寶玉行了許久,正欲問無字天書可曉得路,卻忽然在那蔥茏的花木間看到了一個身影。
他幾步上前,因着那人身形纖瘦,又被這花木遮了大半,只能隐隐看見其俊秀的側顏。寶玉只當他是在這園中伺候的丫鬟,忙笑道:“這位姐姐,不知這裏是何處?我本是要回前廳的,不料一時間迷了路,竟行到了此處來,實在是勞煩姐姐了。”
那人沉默了半晌,方用清棱棱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姐姐?”
這聲音雖是清雅,卻明顯是個男兒聲音。寶玉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望着那恍若白玉雕成一般的側顏許久無言——生的這樣好,居然是個男兒?
這世道究竟是怎麽了?
“你若是要問路,我并不能幫你。”那人自花木中緩步踏出來,寶玉這才看清,他穿的是一身素淄紗衣,滿頭如絹的青絲只用一根通透無瑕的白玉簪插住,神色清冷,望向寶玉的目光亦是無悲也無喜的。倒不似凡人,反倒更像是于缭繞的煙霧之後淡然注視着人間的白玉雕像。
寶玉從他身上看出了通徹的佛家氣息來,忙忙低了頭,行了禮:“不知這位師父于此,實在是攪擾了。”
“無礙。”
那人淡淡吐出二字,眸光在他頭頂烏黑的發旋上一轉,道:“施主既是來了此處,想必是與我佛有緣的。既然如此,不如來房中吃過一杯茶,再去方好。”
寶玉已在這處轉了許久,早便口幹,聞言也不推辭,跟着他撥開花木,向着深處一座三進的院子去了。走去時仍不免詫異,問道:“不知師父是何人請來的?這東府中,似乎并沒有信佛之人。”
“不過是應這府中主人一邀,随師父來為此間主人蔔些先知罷了。”那人口中道,将竹簾掀開,露出其中古雅質樸的內居來,寶玉四處一顧,只覺檀香袅袅,滿室皆是清雅之韻。
那人自去沏茶,于徐徐的混着茶香的水霧之間,忽的想起今日師父囑咐他的那話來。
“今日只于院落西邊兒的林中等候,自然便有你的因果。唯有解了這因果,勘破了這紅塵,斷了這情思,方能算是真正入了我這佛院門。”
莫不是這人便是那因果麽?
他回眸掃了眼,寶玉正乖乖坐于蒲團之上,盯着案上一精巧玲珑的凍石杯左右看。見他望來,便擡起一雙水霧彌蒙的桃花眼,沖着他展顏一笑。
這一笑,便是素日從不沾染這凡塵的人,也不禁心內生出了三分绮思來,不由得忙忙垂下了眸子,強行斂回了心神。
寶玉因問:“雖是蹭了這位師父的茶,卻還不知師父所號為何?”
被問的人輕抿唇,緩緩回道:“法名妙玉。”
“哦,妙玉......等等,妙玉!!!”
寶玉猛地一下子蹿了起來,倒将完全沒反應過來、扔在他頭頂上盤旋不定的無字天書撞得一個趔趄。
【怎麽不看着些?】無字天書搖動着書頁,憤怒地指責他。
然而寶玉根本顧不得這許多,只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這素雅的身影,心內的悲憤一時恍若黃河之水,徑直一路從天上奔騰下來,嘩啦啦将他的心淹沒了。
男的!又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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