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這個擁抱并不漫長,察覺到懷中的身軀始終緊繃,裴昭聞無聲嘆息,目光極快地掃過周圍随行的人,盡是撐着傘的黑衣男人,人數超過二十。路邊一排已停了五輛車,不遠處,閃爍的車燈穿透瓢潑雨幕照射而來,依稀又有數輛車子陸陸續續趕往這處。

衆人皆背向他們,仍在警戒中,裴昭聞收回目光,微一垂眸,很快放開了手,接過穆峥手中的雨傘,他另一手握住了對方手掌,皺眉道:“這麽涼。”夜裏零下的溫度,穆峥竟只穿着襯衫,外面披着件風衣便過來了。裴昭聞握着他手掌,只覺那觸感冷如寒冰,且那手指僵硬,依稀還在痙攣般微微抽搐着。

一股窒息般的鈍痛感霎時在胸腔中炸開,裴昭聞望着眼前這人沒有表情的臉,與那一雙猶如凝着冰又仿佛燃着火的眼眸,第一次覺得,原來太過深重的感情會讓人這樣痛苦——穆峥從來如此,而他……亦是甘願永遠陷落在這樣綿長的痛苦中,再無法抽身了。

“我沒事,”裴昭聞重複道,頓了頓,握着穆峥的手不由收緊,“回去吧。”

穆峥仍凝視着他,那目光仿佛審視,又竭力壓抑着什麽,面上卻是無波無瀾。可裴昭聞分明覺得,在他開口後,掌心握着的那只手愈發僵硬,指節都緊繃欲裂,痙攣的顫抖更甚。

他明白眼前這人大約正在發怒,或許還陷在極度的後怕中,所以,在穆峥示意部分随行的人前去查看情況時,他沒有阻止。

回去時一路沉默,裴昭聞始終沒有放開兩人交握的手,片刻前才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危境,發現了那樣颠覆認知的事實,可是這一刻,他心中卻出奇地鎮定。

車子裏很安靜,沒有人說一句話,以致于他甚至覺得能夠聽到自己的與穆峥的心跳聲,沉穩而平靜,一聲一聲,漸漸和成同樣的規律。

回去後要先看看他的傷,這人總不顧惜自己,來得這樣急,怕是又沒注意傷口。今天的事也要同他說清楚,不能讓他為自己擔心。明天是複查的日子,這些天他總在忙,沒能陪着他,這次再不能錯過了。一條條細數下來,裴昭聞覺得自己思維很清晰,兜兜轉轉全是同身邊這人相關的情緒。

他冷靜地想着這些事情,慢慢收緊了握着穆峥的手。

身邊的人便轉頭看他,湛黑的眼眸幽深,看不出半點情緒。裴昭聞亦側首回視,那目光中的溫柔深刻的令人心悸。

他第三次說道:“我沒事。”繼而伸手摸了摸穆峥眉眼,輕聲道:“你不要怕,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他像是在說今夜這一場生死危機,又仿佛某種孤注一擲的承諾。

被他觸碰着,穆峥不得不閉上眼,聽見他說的話,眼睫不由輕輕顫抖,呼吸都驟然停滞了一瞬。而後他睜開眼,似是被這一句許諾打破了什麽沉重的壁障,那副冷然的面具終于現出一絲裂痕。

他望着裴昭聞,雙目像是一瞬間在水中浸透,眼中浮現出一抹絕望的痛楚,猛地握緊了他的手,力道之大猶如抓住了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那眼神猶如萬千利刃,一瞬間洞穿了裴昭聞的胸口,他終于再忍不住,顧不得前座還有旁人,側身将穆峥擁入懷中,立刻被急切地回抱住。

黑暗的夜色中,他們在疾馳的車子裏緊緊相擁着,仿佛茫茫人世間的一座孤島,彼此相依為命,再不得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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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穆峥表示他現在處于這樣的危險中,不适合再去上班,裴昭聞同意了。

在他呆在家中的第三天,他接到了老總的電話,告訴他事情出了意外,之前那案子的罪魁禍首之一,也是領頭的那個嫌疑人,薛浩,死了。

在他挂斷後,仍陷在震驚的情緒中時,他接到了第二個電話,沒有號碼顯示。裴昭聞怔怔看着屏幕,手指機械地滑過,電話接通了,是他的師兄,袁旻。

“昭聞,你之前托我查的那兩件事,有進展了。”&

“那場槍襲案,想必你心裏有數,主謀的确是周氏的人。”袁旻說到這裏,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不過,不是周氏主家,而是旁支的人做的,你之前那件經濟案的被告人,周家那兩兄弟,也在其中摻了一腳。旁支的人為讨好他們,就去買兇殺人。”

“呵,愚昧。”簡單地做了個評判,袁旻聲音冷下來,而後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卻慎重了許多:“而周氏……前幾天的新聞你應該看見了。”

良久,裴昭聞應道:“嗯。”他當然看見了,即便不是因為挂念着與穆峥相關的事,這樣的消息也堪稱震撼,他自然有所耳聞。

周氏于電器行業發家,汲汲營營三十餘年,在B市縱然難以跻身權貴之列,然而其財富仍不可小觑,卻沒想到最後會這樣一敗塗地,誠然他們內部的确腐朽不堪,但更多卻是因為……

裴昭聞止住了思緒,又想到袁旻方才所言,說是周氏旁支的人所為,的确可信許多,他只見過周鎮一次,看得出其人即便如穆峥所言性情偏執,行事卻未必會铤而走險不計後果,否則也坐不上家主之位。如今……算結束了麽?

許是聽出了裴昭聞的情緒不高,那頭袁旻道:“昭聞?”

裴昭聞回過神,抱歉道:“對不起,旻師兄,我有些走神。”

袁旻依稀察覺到什麽,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聽說了你最近接手的那件案子。”

裴昭聞呼吸一滞,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艱澀:“是,嫌疑人之一,昨天晚上,去世了。”

袁旻便“嗯”了聲,緩緩道:“我知道。我還知道,你在三天前的晚上,遭遇了一場襲擊。”

裴昭聞猛地握緊了手機,那瞬間,一種驚心動魄的預感在他心中鼓噪着,仿佛山雨欲來,忽然之間,他甚至自欺欺人地不想再聽袁旻說下去。

可袁旻并沒有停止的意思,只毫無感情地繼續道:“你托我查穆家,我費了些工夫,得知了一些陳年往事。昭聞,你現在可以選擇,是要知道真相,還是自欺欺人得過且過?”

說是選擇,卻分明未給裴昭聞回絕的餘地,袁旻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關于穆家的背景我不再多言,我今天只說一件事,昭聞,你可知道,穆峥的母親,是怎麽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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