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番外 雲外青山(三)
比武結束後,弟子們齊齊松了口氣,相約着下山喝酒,沈雲涵本想辭了邀請,可見紀緋川也同去,便也木着一張臉跟去了。
玄清山對弟子飲酒雖沒有嚴格規定,但要是喝得爛醉回去,總歸不成體統,因此衆人只是湊在一起說笑取樂,以酒佐興,并不敢貪杯。弟子們見沈雲涵面色不好,勸慰幾句見效果甚微,便由他一個人自斟自酌去了。
紀緋川端着酒杯和少年們插科打诨笑鬧了半晌,來到沈雲涵身邊,踢了踢他的腳,壞笑道:“小少爺,一個人喝悶酒吶?”
沈雲涵兩頰暈紅,低頭灌了一口酒,卻不理人。
“以前在家也沒少挨訓,你這臉皮刀槍不入的,怎麽今天反倒挂不住了?”紀緋川在沈雲涵身邊坐下,新奇地歪下頭看他的表情,“看你這樣子,該不會是為情所困吧?”
沈雲涵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那是什麽眼神?”紀緋川故作驚恐地往後仰了仰頭,“你該不會......暗戀我吧?”
“......”沈雲涵翻了個白眼,心道那刀槍不入的臉皮也不知更像誰。
“先說好,我心裏可只有沈師兄,沈師兄心裏也只有我,旁人是斷不可能橫插一腳進來的!”
“沈師兄沈師兄,一天到晚沈師兄!沈師兄是你娘嗎?”沈雲涵忍無可忍,沒好氣地轉過身懶得理他。
要不是有求于人,按照以往的習性,他早就撸袖子跟紀緋川兩個幹上了。
幹仗的事,以前在沈家也不是沒有過。
自從沈雲涵得知自己辛辛苦苦養的紅鯉魚被大哥撈去給紀緋川炖了湯,心裏便暗戳戳地記了一筆賬。明面上鬥不過紀緋川,又不敢去找沈雲灼說理,他謀算來謀算去,盯着紀緋川養的羊,心生一計。
年關将近時,紀緋川與沈雲灼回江南探望父母,紀緋川一回沈家便四處找人打聽他那只羊的下落,心心念念地想着小羊長大了,該揣崽下奶了。
逢人便問的一番舉動遭到了沈雲涵的無情嘲諷,“你養的壓根就是頭公羊,哪裏來的奶?”
紀緋川懷疑是這不安分的沈雲涵下了黑手,死纏着不放:“就算是公羊吧,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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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涵聞言輕哼一聲,“不能生小羊,又不能下奶,自然是叫廚房片成羊肉卷,下鍋炖了。”
話音剛落紀緋川就瘋了,舉着劍鞘追着沈雲涵打,邊打邊嚷嚷,偌大個猗竹軒被這兩人你追我趕鬧得雞飛狗跳。
沈雲灼回家先去拜見沈家旁系的長輩親眷,等回到猗竹軒,那兩人正張牙舞爪地滾做一團,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地挂了彩。
沈雲灼眼疾手快點了兩個小家夥的穴道,一人腦門上賞了顆糖炒栗子,罰他兩個維持原樣在院子裏站一個時辰。
那兩人被點了穴道一動不能動,一個金雞獨立,一個白鶴亮翅,腿肚子酸得直打顫,還不忘用火星四濺的眼神殺個死去活來。
沈雲蕊接到消息,當即丢下手裏的算盤跑來看熱鬧,圍繞着兩人好一通嘲笑,等過了半個時辰,眼見天上飄起了雪粒子,這才進屋替他們兩個向沈雲灼求情。
沈雲灼看了看天色,雪越下越大,外面逐漸起了風,兩個小家夥身上穿得也單薄,總算免了這頓罰。
沈雲涵好容易解了穴道,烏青着一只眼正要向沈雲蕊哭訴,沒成想被自家二姐揪着耳朵拎出了院子,“活該,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招他!”
紀緋川跟在沈雲灼身後進屋,憤憤然道:“剛才就該再補上一拳!”
沈雲灼正要給紀緋川臉上擦藥,聞言停下動作,語氣淡淡的,“還想再出去站一個時辰?”
紀緋川嘴巴撅起,一頭撞進沈雲灼懷裏,兩眼淚汪汪地擡頭看他,“那可是師兄送我的羊!”
沈雲灼勾了勾他的鼻尖,放軟了聲音,“他故意氣你的,羊還在羊舍裏關着呢。”
“真的?”紀緋川将信将疑,“那我問府裏的人,怎麽沒一個人回我?”
沈雲灼嘆氣,“雲涵既是成心作弄人,自然提前跟旁人通好了氣。臨行前我交代過雲蕊替你養着,她方才也說了,羊好好的,你放心吧。”
“這還差不多!”紀緋川吸了吸鼻子,轉眼間臉色多雲轉晴,期待地搓了搓手,“這下可以一起吃涮羊肉了!”
“......”說好的師兄送的羊呢?
沈雲灼一陣無語,瞧着他青了一塊的嘴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上藥的動作卻愈發柔緩了。
看在沈雲灼的份上,那年冬天,紀緋川到底還是大大方方地請沈雲涵吃了一頓羊肉火鍋,與沈家父母兄妹一起圍爐看雪,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熱鬧的一次新年。
三兩句話勾起舊事,紀緋川有些開心,心裏又忍不住在想沈雲灼。
酒家釀的青梅酒香氣沁人心脾,回去時應該給師兄捎上兩壺。
“你最後使的那套劍法,不像玄清山的入門劍法,跟誰學的?”沈雲涵忸怩半晌,最終還是開口問了,“你能不能......教教我?”
其中有幾招他看着眼熟,像是其他劍法招式摻了進去。
“那個啊,是你大哥專門給我開的小竈。”紀緋川眼珠一轉,壞心眼地逗他,“要我教你也行,先孝敬我兩壺好酒來!”
他用的壓根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正統劍法,而是把以前從五毒教學的和這兩年積攢下的招式,糅雜在入門的三十六套劍法裏,活學活用罷了。
沈雲涵果然急了,“不可能!其中有幾招明明是碧血山莊的劍法招數!”
“哦......碧血山莊啊!”紀緋川壞笑起來,“沈師兄跟碧血山莊的陳公子是朋友,會幾招他家的劍法不稀奇,你又是怎麽認出,那是碧血山莊的劍法的?”
沈雲涵喝了酒本就臉紅,這下臉更紅了,讪讪道:“我看穆姑娘使過......”
紀緋川終是沒忍住,放開喉嚨哈哈大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地指着他笑道,“我就說嘛,你這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怎麽忽然轉了性,平白無故跑玄清山學武功,原來是為了追求漂亮姑娘!怎麽樣,曉得自己沒出息,在人家面前自慚形穢了吧?”
沈雲涵惱羞成怒站起來,踢了一腳桌凳,“有什麽好笑的?我就是喜歡穆姑娘怎麽了,那麽好的姑娘,我長進一些再去配她,怎麽了?”
“咳咳咳......”紀緋川被口水嗆住,咳了幾聲,笑着擺了擺手,“我不是嘲笑你!想法不錯,就是人慫了點。你要是真有出息,應該到人家姑娘面前說去。”
“你懂個屁!嘴上說說當然容易了,能拿出真本事來才管用。”況且又不是沒說過......沈雲涵白了他一眼,想着話不投機半句多,提起劍怒沖沖地走了。
“哎,你要真想學,晚上來找我啊!”紀緋川沖他吆喝一聲,“不差那二兩酒錢!”說完又是兀自樂個不停。
初夏的天說陰就陰,不一會功夫,外面飄起了蒙蒙細雨。衆人唯恐雨下得大了山路難走,紛紛丢下銀錢各自往回趕,細雨一淋,酒也醒了大半。
紀緋川提着兩壺青梅酒樂悠悠地往回走,待回到沈雲灼的住處,身上衣物已被山雨浸濕了大半,鞋底滿是泥,頭發也打起了绺。
“師兄,我打了酒回來!”他将鞋子脫在門外,赤腳走進房間,進門先将酒放在桌上,湊到沈雲灼跟前,“師兄,今天比試我表現得怎麽樣?”
“好。”沈雲灼的評價惜字如金,眼中的贊賞卻未加掩飾,他取了塊毛巾替紀緋川擦起頭發來,“下次再接再厲。”
毫無疑義的,紀緋川是個相當讓人省心的學生。也許要拜那十年經歷所賜,他在學習新事物的時候總是無比專注、克己,抛開天生的資質不談,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絲可以令人指摘的地方。
能否做成一件事,大概只在于他想與不想。
沈雲灼想,可能師父他老人家挖到了一塊璞玉。
“那師兄要怎麽獎勵我?”紀緋川笑眯眯地望着沈雲灼,盤算着晚上乘着酒興,跟他玩點新鮮花樣。
“先把濕衣服換了。”沈雲灼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去裏屋,說罷起身推開房間後門,屋裏一陣穿堂涼風透過,光線也明快許多。
這間房間布局與猗竹軒相差無二,只一處不同,推開後門沒有水池,而是一方帶頂的涼臺。眼下剛剛入暑,群山蒼翠,隔着稀疏的雨簾放眼望去便是空濛山色,雨滴從檐角與瓦當落下來,叮咚作響,十分動聽。
紀緋川換了身棉布小短褂,一邊系着衣帶一邊從內室踱出來,“剛才在山下探了探沈雲涵的口風,果然是為着穆姑娘來的,沒別的了。”
沈雲灼正背對他站在涼臺邊,彎着腰不知在觀察着什麽,聞聲回過頭沖紀緋川招了招手,“過來。”
紀緋川兩三步走過去,發現露臺邊牆角處立着一只甕,上面扣着一只竹篾編成的筐,新奇道:“我才問獎勵,師兄你就準備好了?”
沈雲灼未曾言語,只移開那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竹筐,示意他往裏瞧。
那淺甕裏極有格調地疊着幾塊覆滿綠苔的山石,又種着零星幾朵野花,還凝着一小汪水潭。山石上盤着一條晶瑩剔透的翠青蛇,小小的身軀約莫只有筷子般粗細,通體碧綠,閉着眼睛姿态慵懶地爬在山石上,尾巴浸在一窪淺淺的水潭裏,靈活而惬意地擺動着。
“哇......”紀緋川忍不住驚嘆一聲,眼裏放出驚豔的光,湊近了,目不轉睛地盯着看,“是位小美人!”
沈雲灼看着紀緋川,聲音裏透着自己未曾察覺的溫柔,“喜歡嗎?”
紀緋川點點頭,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沈雲灼,“喜歡!這可是出了名的嬌氣包,難為師兄你把它養得這麽好。”
“是麽。”沈雲灼唇角噙了抹笑意,“早先開始便養着一個,有了經驗,所以也不怎麽難,只是今後就換你來照顧它了。”
紀緋川歪着頭想了想,意識到沈雲灼是在說自己,撲進他懷裏,“我哪裏嬌氣?再沒有比我更好養活的了!”
“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沈雲灼接住紀緋川,低頭吻了吻他的耳垂,輕聲耳語道,“姣姣,嚴家爹娘給你取了這樣動聽的名字,想必也是希望能嬌養你一輩子。”
紀緋川耳尖一紅,這回竟只是靜靜聽着,出奇地沒有嚷着抗議。他将下巴擱在沈雲灼肩上,徐徐出了一口氣,笑道,“那從今往後,就有勞師兄照顧我一輩子了。”
這一輩子,既是他紀緋川的一輩子,也是沈雲灼的一輩子。
在外游歷的那些日子,他心裏總想着沈師兄,其實并不覺得孤單。
可要是沒了那麽個想着念着的人,餘生一個人活在世上就太無趣了。他猜測,沈雲灼大抵也是如此。
他開始想要長長久久地陪着沈雲灼了,活着的時候和他睡一張床,死了跟他睡同一副棺材,還要手拉着手一起阖眼。
現在開始努力,應該還來得及吧。
雲外青山的番外就算是完結啦,接下來寫一兩個平行時空的,不确定能寫多長,看手感 hhh應該會有車,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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