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一只鬼（七）

游樂園的一角，鬼屋。

離得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席然就聽到陰森的音樂和尖叫聲，恐怖氣氛已經蔓延出來了。他已經覺得有些腿軟了腫麽破。

剛一走進去，就在拐角的牆上看到血淋淋的幾行大字，提醒客人不能用包包、指甲等傷害工作人員，如果實在害怕無法走下去的話，請呼叫附近的妖魔鬼怪，帶你離開。

按照規定，游客是需要分批隔開進入鬼屋，兩三人一組。所以，他們剛進來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只看得光線昏暗的狹窄走道，若有似無的冷氣，周圍還有詭異的細碎聲響，讓人很快就陷入到緊張忐忑的氣氛當中。

席然瞪着前方的路，不自覺抿唇。

薛俞明一直都在看着他，歪頭體貼地笑了：“害怕的話，可以牽着我的手，也可以抱着我哦。”

席然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握着拳頭，完全不想搭理這不要臉的家夥。但他忽的想起來，這鬼屋之前有他認識的一對情侶來過，半路上男生被扮成鬼的工作人員拖走了，只剩下女生哆嗦着繼續走，一個人吓得半死，哭着叫人帶她出去。

這也是鬼屋出名的一個恐怖亮點，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有恐怖的工作人員冒出來，把游客分開，驚悚指數更加翻倍。

席然僵着臉看了昏暗不清的路，又偷偷瞄了身旁的人一眼。

薛俞明頓時笑了，觍着臉湊過去摟住席然的腰，“我很怕。”

席然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很想一拳砸到這家夥臉上。身為一只鬼在鬼屋裏說怕？

不管怎麽說，被他們這麽一折騰，席然至少能邁腿往前走了，轉移注意力，心裏的懼怕淡下來不少。

他們一路走過去，生鏽的架子上擺放着許多瓶瓶罐罐，綠色液體裏都是器官形狀的東西，散發着古怪難聞的氣味，躲避着架子走過去，後面的牆邊還坐着一個滿臉血污的女人，幹癟的屍體，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蒼白的眼球。當他們經過的時候，突然地擡起只剩下骨頭的手，猛地要抓住席然的衣角。

席然吓得狠狠一抖，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但還是忍不住害怕。薛俞明眼疾手快，迅速就把他扯進懷裏護着，頗為嫌棄地揮揮手，那女鬼滿是塵污，太髒了。

連着經過好幾處精心設計的恐怖機關，薛俞明都摟着席然說怕，但一轉頭都是對鬼屋擺設滿滿的不屑，太無趣了，要不是可以趁機占席然的便宜，根本不會想來。

忽的，薛俞明兩眼一亮，轉頭問席然：“要不我們來報仇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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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然一臉迷茫，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薛俞明挑唇一笑，忽的雙手握住席然的腰肢，把他扛到了肩上。

席然傻眼，扒拉着揪住他背上的布料，“你幹嘛？”

薛俞明嘻嘻一笑：“吓回他們啊，好不好？”

席然微愣，托着下巴想想，兩眼一亮贊同了。

薛俞明立刻興致勃勃地扛着席然往前走。別的一般游客都是小心翼翼，唯恐碰上扮成鬼的工作人員，但他們偏反着來，趕着找工作人員跑到對方跟前。

席然在他肩上颠簸着，聽到此起彼伏的驚恐慘叫，很無良地嘿嘿笑。感覺賊爽。

又走了一會，席然也想下來吓人，就拍拍薛俞明的背示意。

被放下來的時候，整理一下衣服，下意識擡頭看向薛俞明，猛地被他驚悚的打扮吓到了，忍不住爆粗：“卧槽！這麽恐怖！”莫名開始同情那些工作人員了。

薛俞明彎唇，露出一個令人寒滲的笑容，瞬間又恢複了平時的清秀面孔，溫柔道：“要不我們再換一個方式？”

席然好奇：“怎麽樣的？”

薛俞明笑而不語，拉着他繼續往前走，兩人身上已經悄然發生變化。

他們正好經過一面灰暗的鏡子，席然瞄了一眼，猛地抖了抖，被鏡子裏自己照x光一般的鬼臉吓到了——骷髅？！

這當然還不足以吓到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迎面碰到的一對僵屍就以為是遇到了同事，毫無懼怕，直到他們發現那兩個骷髅是飄着走過來的，頭頂沒有線，而且忽然輕松穿過牆體，又忽的冒出個白慘慘的頭顱，上下颌骨摩擦着，發出詭異陰森的笑聲，充斥着整個走道。

這時，那兩僵屍怎麽都該知道對方不是鬼屋安排的人了，哇的一下尖叫着掉頭逃竄，跑得飛快。

席然和薛俞明恢複原樣站在原地，相視一笑。

雖然吓到別人哇哇叫很好玩，但把工作人員都吓個遍感覺挺不道德的，席然就緊緊抓着薛俞明的袖子，維持一張面癱臉走到了出口。站在那的工作人員還笑着問了一句，感覺怎樣。

薛俞明微笑：“很好玩。”

席然依舊面癱。

工作人員頗為納悶，這兩人膽子好大。就算他都認識裏面的同事，還是會被吓得夠嗆。而且，剛剛聽到的尖叫聲怎麽有點熟悉……嗯，是他的錯覺吧。

在鬼屋裏溫度本就偏低，一出來了更是冷風刮得人臉生疼，席然把随便挂在脖子上的圍巾緊了緊。

薛俞明看見了，伸手就過來幫忙，理得繞好了，還順手摸了一把席然的耳垂，捏了捏。

席然皺眉，擡手立刻就不客氣地捏了回去，露在外頭沒戴手套的手可是一點都不比對方暖。等冷了下薛俞明的脖子之後，才想起來，對方是只鬼怕什麽冷啊，暗暗撇嘴，又把手縮了回來。

薛俞明彎唇笑了笑。

想着都買了票，當然要再玩幾個項目，席然幹脆選了些比較溫和的機動游戲，好比十環過山車、瘋狂飛椅、海盜船之類的，但上去之後才發現，那個風呼呼的吹，沒吓到倒是被冷得夠嗆，玩完之後下來，席然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接過薛俞明遞來的紙巾，揉揉通紅的鼻子，暗嘆——大冬天玩什麽機動游戲啊，簡直花錢買罪受，待會再生個病就真是搞笑了。

随便這麽一想，當晚還真的就發燒了。

席然暈乎乎地躺在床上，臉色不自然地緋紅，瞥了床邊站着的某鬼，沙啞道：“不會又是你弄的吧？”

薛俞明搖頭，無辜道：“這次真不是我，你穿太少了，我把外套給你你又不要。”

席然微嘆，乖乖吃了藥，就閉上眼睛睡覺。

房間只留了盞昏黃的床頭燈，光暈淺淡，薛俞明靜立在床邊低頭打量着他，情緒不顯的淡漠神情，和白天面對着席然笑眯眯不要臉的模樣全然不同，他眸色暗沉，擡手輕搭在席然的額頭上，冰涼舒服的溫度讓沉睡中的席然很是喜歡，無意識地低嘆，對他充滿依賴似的蹭了蹭。

薛俞明不自覺眼底染上笑意，神情變得無比溫柔，俯身在他身旁的位置躺下，把人摟進了懷裏，垂眸觀察着席然的反應，直到他雙眉松展，睡得愈發深沉。

不知過了多久，席然眼皮微動醒了過來，感覺到身旁像是有一個火爐，十分溫暖，身上的體溫竟然已經恢複正常了，簡直是他的異常體溫轉移到了對方身上一樣。

在經過那麽多事情之後，席然覺得薛俞明絕不是什麽普通的鬼，應該是更特別的存在，想隐身就隐身，穿牆，改變外表體溫，甚至好像可以操控天氣，開挂似的擁有各種能力。

薛俞明感覺到他的動靜，也睜開了眼，溫柔地笑了笑：“醒了？不痛吧？”

一瞬間席然還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直到看他摸了摸耳垂，上面戴了一個小巧的紅色耳釘，非常眼熟的設計。

席然下意識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卻立刻被對方握住手腕攔住了，說：“再過一會就好了，現在先別碰。”

席然微愣，輕哦了一聲，眼皮又變得有些沉，想要再睡過去。但和疲憊的身體相反，他的意識越發清晰起來。

薛俞明看到他昏昏欲睡的樣子，縱容似的一笑，幫他拉過被子蓋住肩膀，陪他一起閉上眼睛。

但席然并沒有睡，他正在腦海裏和系統對話，“薛俞明到底是誰？他是宋屹麽？兩個人……”

系統不答反問：“你覺得呢？這是你的世界，我只是一串數據而已。”

席然被它這話說得有些噎住，又問：“你之前說，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任何事，是說我做了想做的事，就能結束這個世界？”

系統：“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那麽，現在鬼和人你要選擇哪一個呢？”

明明只是平淡無波的機械音，聽起來卻感覺極其意味深長。席然下意識皺眉：“選擇？為什麽我要做出選擇？他們不是同一個人麽……”

混亂的局面讓他的聲音變得不确定起來，而且，系統的說法總讓他有種不太妙的預感，事情似乎并不是那麽簡單。

席然皺眉思索着，在紛亂的思緒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意朦胧時，背部忽的竄上一陣刺骨的寒意，席然不由得睜開了眼，看到了臉色黑沉的薛俞明，極深的黑眸猶如寒潭，閃過一絲危險的紅芒，冷笑道：“你騙我，你果然是喜歡宋屹，夢裏都在叫他的名字。”

席然懵了一瞬，“什麽……”

薛俞明忽的眯眼笑了一下，神态瘋狂：“我去殺了他，他死了我看你還能怎麽想。”

說完，他立刻站起來，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席然愣了一下，立刻跟着跳下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媽的！他那表情絕對不是開玩笑！

因為過于惶急，赤着腳跑的時候還滑了一下，磕在床邊，立刻腫了一塊。但也來不及管這點破事了，輕嘶一聲，就繼續往外跑，嘴裏還氣得直罵：“艹！就不能少犯點病嗎？！”

追到大門口，已經不見人影了，席然匆忙攔下一輛出租車。當司機問他去哪裏時，他愣了一下，腦子飛快地回憶着——這個時候，宋屹肯定也放假了，他有公寓暫時會回那裏住，這個時間的話，他都會去附近的超市買菜回去做飯……

席然立刻擡頭，向司機報了那個超市的地點。

司機看他神情頗為不對，猜測可能是有什麽很急的事，就盡可能提高了車速，很快就到達了那個超市門口。

席然掏了掏外套口袋，幸好那裏還有些錢，付賬後立即下車奔了過去，快要到門口的時候，沒想到就看見了——提着兩個塑料袋，迎面而來的修長身影。

宋屹眸光微閃，一下就注意到了席然，笑着道：“席然，你怎麽在這？”

席然幹笑着抓頭發：“是啊……”

說着這話時，他頭發淩亂，外套衣領都是反着的，明顯是随便套上跑出門，腳上的板鞋鞋帶很雜亂，整個人的氣息也非常不穩，胸膛起伏得略快。

宋屹目露擔憂，體貼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席然連忙擺手，“沒事……”

同時，視線正四處搜尋着薛俞明的身影，他是還沒找到這嗎？可他能隐身，就算在附近自己也看不見……

席然覺得自己都快被折騰瘋了，這都算什麽事啊！

宋屹有些疑惑，用空着的手輕撫過他的額頭。席然被他的動作弄的一愣，擡頭一臉迷茫：“怎麽了？”

宋屹縮回手，微微皺眉：“不痛麽？你這裏都腫了。”

席然這才想起來，随意擺手，“沒什麽，剛剛不小心撞到……！”

正說着，他的視線一下落在宋屹的身後，那裏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影。薛俞明臉上挂着毫無情緒的微笑，一步步走過來，越發靠近，極度危險的氣息令人頭皮發麻，渾身僵住。

宋屹看到席然倏地瞪大雙眼，臉色不對勁的樣子，下意識也轉頭看了幾眼，又回頭看着席然，疑惑道：“怎麽了？”

卧槽！是他看不到的意思嗎？！

席然努力保持平靜，想讓宋屹趕緊離開。但不知情況的宋屹卻關心道：“你吃過飯了嗎？要不要去我家嘗嘗我的廚藝？你額頭上的傷也該處理一下。”

頓時，薛俞明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也更加滲人。

席然感覺自己都要哭了，脫口急道：“不用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你家金毛也該餓慘了。”

宋屹疑惑：“你怎麽知道我養了只金毛？”

席然當即噎住，恨不得抽自己兩下，關鍵時刻智商欠費！

他立即推了宋屹一把，讓他趕緊回去，又跑到薛俞明面前，擋住他恐怖的視線。心裏亂成一片，不知怎麽做才對，腦子一抽就直接擡手來了個熊抱，把薛俞明一把抱住。

狂飙冷氣的薛俞明愣了愣，像被馴獸師安撫下來的猛獸，危險的氣息收斂不少。

他略一勾唇：“你不想我傷害他？”

席然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個問題至關重要，連忙道：“我不喜歡他！他、他只是學校的師兄而已，并不熟！”

薛俞明擡手搭上他的後頸，輕輕摩挲着，微笑：“……是這樣啊，我相信你。”

聽到對方溫和的語氣，周身的冷氣也逐漸褪去，席然剛想微松口氣，眼角的餘光就看到宋屹的背影走向路邊停放的車子，而路口卻忽的沖過來一輛大型貨車，直直撞向了宋屹！

席然雙瞳驟縮，立即想要轉身沖過去，背部卻被用力一按，更深地埋進對方懷裏，動作強硬的把他的臉轉過來，不讓他看。

薛俞明輕撫着他的脊背，微笑着溫柔道：“現在，你是我一個人的了。”

那聲音暗含着濃烈偏執的瘋狂欲念，令人頭皮陣陣發麻，不由自主地渾身戰栗。

而這時，四周的一切畫面都像被按了靜止鍵，停在了這一刻，忽的出現無數裂痕，如被錘子砸破的玻璃般迅速碎落，陷入了一片黑暗。

最後，席然感覺到身上的桎梏也緩緩消失，只來得及看到對方複雜難辨的表情。

空氣中，飄蕩着系統平淡的機械音，宛如一聲長長的嘆息。

“……任務完成，世界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