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幫他呼呼

窗外,最後一絲光也沒入了海平線後方,天徹底地暗了下來。

江宇寧自入圈以來,就靠着自個兒爺老子的背景和經紀公司力捧,一路順風順水,身邊遇到的人不是傾慕他,就是順着他,哄着他,他從未遭受過像今天這樣的奇恥大辱,一時之間,實在氣憤難平,悶在自己房間堅決不願配合拍攝了。

節目組也是兩難,換了別人,還可以叫他主動向江宇寧服個軟,賠個不是,可那賀鑄是晏容秋的助理,打狗還得看主人你說是吧?更何況,賀鑄并無過錯,攝像機都拍下來了,那确實是江宇寧突然發瘋。

幸好,這時候有康劍站出來主持大局。他先請出駐紮在工作間裏挑選的鏡頭的導演,讓他帶上人去安撫江宇寧。然後,又向推進現場拍攝流程的副導演提議,直接砍掉烹饪環節江宇寧的部分,後期加一句類似“你們的料理黑洞切菜時不小心“挂彩”的俏皮話,也就勉強對付過去了。

結果,現在就變成了一對二的局面。

晏容秋孤軍奮戰慣了,才不在乎有沒有隊友,尤其這位隊友腦筋還有點不正常。他全神貫注地握着菜刀,“噔噔噔”地對案板上的食材猛下狠手。

攝影小組趕緊調整機位。

特寫一切,屏幕上由遠及近,完整展現出晏容秋的身姿。

全體人員:“哇……”

認真起來的晏總也太帥了吧!

他半低着頭,雖是向下彎腰的姿勢,可整個人還是如雪松般利落又筆挺。眼尾很長,入鬓的濃眉壓低了,顯得眼神尤其專注銳利,薄嘴唇用力抿成了直線,顯出冷峻又堅決的神氣。

“我可以。”一個Staff捂住胸口感嘆。

“既然姐姐可以,妹妹一樣也可以。”

“給我好好幹活。”副導演卷起臺本,給了他們一人一下,“整天就知道‘我可以’,可以什麽可以!”

一刻鐘過去了,晏總持續苦戰中。

在工作上,晏容秋就是個超級強迫症,尤其是對文件、郵件還有PPT的精準格式,有異乎尋常的執着。當初,他一眼相中賀鑄的簡歷,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上面的字體、排版甚至行間距,都完美得近乎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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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又忍不住把這習慣帶到料理臺上來了。明明是個出發前才找小徐阿姨臨時抱佛腳學了幾招的萌新,竟然開始執着于如何把黃瓜統一切成四毫米的厚度,如何把卷心菜切成粗細均勻的菜絲,如何把豆腐切成魔方般齊齊整整的一堆……

啊,切到手了。

晏容秋怏怏地放下菜刀,趕緊把手伸到水龍頭底下沖洗。

節目組提供的菜刀是日本進口陶瓷刀,刀刃很鋒利,晏容秋不過一個晃神,就在食指上劃下了一刀深深的口子,血珠子瞬間往外湧,順着指節直往下淌。

沖了會兒,晏容秋擡起手指一看,鮮血立刻又從深紅的傷口裏滲了出來。

好麻煩。他定定地想。

晏容秋出身豪門,又是晏家唯一的繼承人,可他并沒有被養成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從小到大,他并未得到過多少寵溺疼愛。沒有寵愛的孩子是不會撒嬌的——不會撒嬌,但是特別能忍,忍得了哭,忍得了孤獨,當然也忍得了疼。

他只是覺得麻煩。

轉過身,晏容秋向工作人員道:“請問,有創可……”

黑色的身影一閃而來,準确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賀鑄。

剛沖過水的皮膚還是涼涼的,所以,賀鑄包覆過來的溫暖掌心,也就格外的滾燙。

“跟我來。”他壓低了聲線,磁性的嗓音震得晏容秋耳膜微微酥|麻。

身體的一部分正被人觸碰着,晏容秋不由繃緊了背脊,神色也有些僵硬,幸好賀鑄把他帶到旁邊的休息室後,很快就松開了手。

晏容秋垂下眼睛,雪白的手腕正浮着一層薄薄的粉紅,還有些散不去的熱意。

賀鑄的力道是很輕很柔,可是,他真的太燙了。

“等我一下。”賀鑄打開醫藥箱,迅速翻找起了藥品。

晏容秋慢慢把受傷的那只手放到桌上,“創可貼一包就好。”

賀鑄不吭聲,擰開一瓶碘伏,用棉簽沾取了一點兒,朝晏容秋伸出手,“手給我。”

晏容秋去拿棉簽,“我自己來。”

賀鑄五指微舒,輕松捉住了對方那只想逃開的手。

白皙的,光潔的,發涼的,像受驚的鴿子,在他掌心乖順地安伏着,又像午夜時分含香未綻的玉蘭,略呈玫紅色的指尖微微蜷縮,透着攝人心魄的豔。

賀鑄不敢動了,怕鴿子驚飛,怕玉蘭揉碎,他幾乎是捧着這只手,努力湊近了些,好仔細看清傷口。

棉簽輕輕落下,碘伏将嫩紅色的傷口染成了紫黑,濃濃的藥味彌漫開來。

“嘶……”晏容秋倒吸一口涼氣,仿佛直到此刻,被切斷的痛覺才一瞬接通,皮肉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

“好了。”賀鑄放下棉簽,手卻不松,還是将他的手攏在自己掌心,熱度細細密密地滲進晏容秋的手背皮膚,不斷升高,讓他幾乎有種蠟燭燒融在一起的錯覺。

最燙的,還是受傷的那段指尖,好像熱量直往那兒彙聚而去。又燙,又疼,突突的跳動着,牽扯着晏容秋的神經,害得他耳朵也跟着泛紅發熱。

賀鑄低下頭,對着晏容秋的食指尖輕輕吹起氣來。

涼涼的氣息落下,與散發的熱度相觸相抵,幾乎是要在那塊脆弱而嬌嫩的肌膚上,掀起小小的風暴。

晏容秋懵怔地擡眼看,看見賀鑄濃密烏黑的發頂,是天生厚密的好頭發,卻被上了相當量的發蠟,近乎粗暴地盡數往腦後捋去,露出白淨的額頭和耳朵,前額正中向下凸一黑油油的發尖。他知道,那叫美人尖,據說只有容貌昳麗的美人才有,他沒有,但是小新有。

視線再往下一沉,晏容秋就不光耳朵紅了,玉白的臉頰布滿紅暈,幾乎快要一路漫延到後頸。

因為,賀鑄的頭垂得太低了,嘴唇也貼得太近了,高|挺的鼻梁擋住了指尖到唇畔的距離,從晏容秋的角度望過去,簡直像賀鑄正握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留戀不舍地親吻着他的手指,甚至,像是在做一些更暧|昧、更親昵的事情。

晏容秋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緊繃過了頭,開始慢慢地麻木,所有的感官就此被抹消,只餘那一點綻着新鮮傷口的指尖,集中承載着所有的觸覺,既鮮明又強烈,甚至可以連對方細微的鼻息都能感知——是一點點若有似無的麻癢,灑落在皮膚上,又狡猾地鑽入肌理,變成難忍的酥|麻。

晏容秋困惑了,并且越來越無措。他努力思考着,分析着,助理真的需要為雇主做到這種地步嗎?雇主,又是否該允許助理為自己做這樣的事情呢?

可賀鑄始終孜孜不倦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讓他無法集中精神,解出一個準确的答案。

終于 ,賀鑄停了下來。那一瞬,晏容秋如釋重負,甚至生出了一星點的感激——他終于結束了對自己的漫長“折磨”。

像是在修補什麽異常珍貴的藝術品般,賀鑄小心翼翼地替他包好一圈創可貼,又看了看确認完美,這才慢慢松開了手。

“好了,晏總。”他淡聲道,聲調平平,一如往常。

晏容秋點點頭,紅暈褪去後的臉龐,依舊蒼白得透明。

他伸回貼着創可貼的手,動了動手指,挺好的,只有一縷可以忽略不計的疼。習慣性地把這只手交疊放到另一只手上,晏容秋忽然輕輕一顫。

賀鑄注意到了,“晏總,您怎麽了?”

晏容秋直挺挺地站起身,恢複了他一貫的機器人做派,“回去做菜。”

只是,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直到剛才他才驀地驚覺,原來,被賀鑄握過的那只手,竟然比自己的溫度高出了那麽多。那些傳遞過來的熱量,仿佛依舊眷戀着他的皮膚,始終都不願散去。

晏容秋恍惚憶起,上一次,自己感受到灼熱的人的體溫,還是在三年前。

那個狗男人也是熱得如同一個大火爐,哪兒哪兒都燙得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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