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合一 (1)

一個月後。

秋天說來就來, 川源市的大街上,法國梧桐的濃郁樹影正逐漸被染上金黃,而光惠明星慈善夜也終于在這難得的好時節, 迎來了隆重的開幕。

今年, 為響應國際公益慈善基金會提出的“傳遞愛之音符”的主題,光惠明星慈善夜的受邀嘉賓們基本都為音樂界的大咖,舉辦地更是被很有心地選在了藍湖音樂廳。

作為國內最頂級的音樂廳, 這裏的整座建築看似樸實無華, 實則設計考究而專業,側牆和後牆都能對聲音起到良好的擴散作用,其音效在全世界也稱得上首屈一指,曾經有許多大師在這裏留下了名垂青史的經典現場。無論是資深樂迷, 還是普通群衆, 都把此處當成神聖不容侵|犯的音樂聖地。

外界一致認為, 不是誰都有資格站在這座舞臺上。王樂源,那個與晏容秋一同參加《晝玩夜游》第二季的人氣歌手, 就一度因在這兒開了場小型Live,而遭到不堪回首的全網嘲。

考慮到這點, 晏容秋在安排晚會表演嘉賓時是慎之又慎, 因為極其高昂的成本,協作方的英利娛樂代表已經抗議過無數次了,有幾次還差點鬧到國際公益慈善基金那兒去。

當然,屁用都沒有。

後臺貴賓室。

當晏容秋走進去的時候, 造型團隊和跟拍攝影團隊已經在裏面等他了。因為要上臺發言、宣布川影全新品牌落地,加上企業高層形象宣傳,所以,他這邊也要有一支專門的Team來跟進。

造型師們都是參加過許多大牌秀場的, 動作很利落也很專業,很快就搞定了大部分的妝發,随後,晏容秋又被指引着去了隔壁的更衣室。

他前腳剛走,化妝間就像叽叽喳喳地炸開了。

“我跟你們說厚,前面我給他上遮瑕的時候,心髒都快爆炸惹。”一個化妝師扶着胸口,“皮膚真的超級好,一點點毛孔都看不見唉,這讓人家怎麽辦好嘛。”

“就是講啊,感覺這麽多年化妝什麽的都白學了啦,對着那張臉,不管做什麽都是畫蛇添足嘛。”

“真的,比那些大明星還好看內!睫毛也超長的~好想往上面放棉簽試試哦!”

“英俊又多金,簡直是偶像劇男主本尊,看到他人家感覺自己又變回了小女生。”一個身材魁梧健碩的化妝師露出了嬌羞的表情。

“Karen你矜持點啦,當心被賀先生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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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到黑無常似的賀鑄,化妝間空氣驟冷,大家一哄而散,繼續各忙各的。

等晏容秋出來,室內已經恢複了安靜,他一出現,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青年穿着純白細條紋的Kiton西裝,最頂級的面料與最精致的剪裁,使成衣仿佛有了生命,恰到好處而又極其完美地勾勒出他颀長優越的身姿。

燈光籠罩下來,漆黑濃秀的眉眼幾乎隐隐泛着黛青的秾麗,襯托着蒼白如雪的肌膚,透出一種對比強烈到極致的美,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好看到吓人一跳。

見衆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晏容秋有點不踏實,“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越是這種場合,他就會越在意自己的形象。畢竟勉勉強強的中人之姿——甚至以下,只能靠後天的修飾來彌補,事實也證明确實有效。就從上次參加節目後收到的輿情監測來看,好像很多網友都在一個勁的誇他長得帥,并沒有出現類似油膩企業家的紮心評論。

可旁人的話只能聽一小半,更何況還是在網絡上。晏容秋走到鏡子前照了照,扭過頭又對化妝師道:“如果覺得哪裏奇怪,請務必告訴我。”

“奇、奇怪???拜托,您這種長相披個大麻袋別人都會以為是藍血高定好嘛……”有個化妝師忍不住脫口而出,身旁的同伴趕緊扯了他一把,示意他趕緊閉嘴吧。

套路。晏容秋無奈。他又不傻,這麽明顯的恭維還聽不出來嗎?

“怎麽了?”

冷冽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驀地響起,賀鑄大刀闊步的走了進來。

一瞬間,整個房間像憑空出現一個看不見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聲音。

男人依然從頭到腳的黑,淵臨岳峙地往那兒一站,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刃,直直地插|在大理石的地面。一米九的身高足以居高臨下地俯視所有人,厚重的鏡片隔絕了他的眼睛,卻擋不住淩厲的目光,只是這麽一掃,就撂下了十足的壓迫力。

“是這樣的,晏總問我們對造型還有什麽意見,我們一致認為非常完美。”Team Leader出來說話了。不是敷衍,是掏心掏肺地這麽覺得。

賀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去休息,直接朝站在鏡子前的晏容秋走去。

落地鏡寬大明亮,清晰地映照出兩個人的身影。

黑與白,清冷與深沉,矛盾而調和,對立卻統一。他們就像兩股來自極南與極北的洋流,對撞相抵的巨大反差只在表面,激烈的浪濤之下,卻是早就融為一體的龐大漩渦——讓人頭暈目眩的極致和諧。

“你覺得怎麽樣?”晏容秋調整了一下襯衣領口處的金色領針。

賀鑄的視線被帶了過去,順着修長的頸項往上,停駐在晏容秋的臉上。

晏容秋的五官本就端秀漂亮,實在無需再加一丁點的修飾,剛才化妝師琢磨半天,也只能替他眼下的淡淡青暈遮個瑕,然後稍微給臉頰嘴唇補點腮紅和口紅,好讓氣色看上去好些。

可就是這麽一點點的色,竟化生出十二分的昳麗,甚至是攝人心魄的明豔。

然而,他本人卻一無所知。

旁人的美而不自知,或許能增添風情,但晏容秋的不自知,已是一種潛在的危險,甚至是無意識的罪行。

至少,賀鑄是這麽認為的。

助理一直不吭聲,晏容秋剛想繼續逼問,卻聽見賀鑄在他耳畔道:“請轉身。”

太近了,氣息都掠過了他的耳廓。

轉過來,晏容秋發現,自己離賀鑄果然只有一步不到的距離。

“這個結不行。”

賀鑄沉聲道,擡手扣住他的領帶結,一勾一松,輕輕解開。

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兩人之間那一步不到的距離,仿佛也成了精确計算好的伏筆。

“讓造型師來吧。”晏容秋想往後退,卻是冰冷的鏡子。

“請擡頭。”

賀鑄的聲音并無波瀾,垂繞着領帶的手伸了過來,指節微微屈着,晏容秋怕他要來擡自己的下巴——那樣真是太奇怪了,于是只得趕緊乖乖擡起下颌,就這麽僵硬地站着。

他沒察覺,因為身高差距,這樣一來,仿佛變成了含情脈脈的上目線的注視。

領帶環上晏容秋的衣領,料子是漆黑的略帶光澤,他的頸項卻比雪還白,纖細而修長,讓人聯想到水邊的白鹳。白鹳渾然不知捕食者的窺伺,還是乖巧地、安靜地将最脆弱的部分完全展露在了天敵的面前。

男人的動作優雅流暢,手也生得白皙漂亮,骨節利落勻稱卻不顯,手指長直而有力,看起來是那麽的賞心悅目。

标準的鋼琴手。晏容秋不由自主地想。

只是,在指關節的地方,隐約有幾處淡淡的傷疤,看着似乎是打架留下的陳年老傷。回想起賀鑄狠揍江宇寧時的樣子,也就不難理解為何會存在了。

這個人的身上,好像共生着幾種截然相反的特質。沉默與暴烈,謙和與強勢,馴良與不羁,不知道哪些是虛像,哪些才是真實。

都說一個人的成長經歷會密切影響他以後的性格習慣……那,賀鑄呢?說起來,除了在西衡洲那晚,自己好像從沒聽他提起過有關他家的任何事情。

他的家裏,也沒任何與家人有關的蛛絲馬跡。

幹幹淨淨,幹淨到哪怕他突然消失,也沒有人會發現的程度。

“您在想什麽?”

耳邊,驀地響起賀鑄暗啞動聽的聲音。

“沒什麽。”晏容秋眼睫一掀,對上男人那雙一直藏得很好的眼睛,“糖,好吃嗎?”

“您怎麽突然問起這個。”賀鑄的手指頓了頓,“桃子味,很甜。”

真的太甜了。本來,只要一絲絲的甜,就已經足夠滿足他。那樣的甜度,幾乎成了過分的奢侈。

“好了。”

一個精致到近乎繁複的結順利成形,束在晏容秋的頸間

“這叫埃爾德雷奇結,特點是形狀飽滿且富有層次感,就像待綻的玫瑰花苞。”賀鑄淡淡道。

很适合你。

既然重新系好了,晏容秋以為賀鑄會馬上退開,可對方并沒有這個打算,又仔細為他整理起了衣褶,從肩膀到衣襟,一寸一寸地撫平,小心翼翼。

賀鑄個子那麽高,雖然也是修長俊秀的身形,可整個人還是比他大了一圈,晏容秋感覺自己幾乎完全處在對方的掌控之下,任他擺弄。

想忽略這種感覺,但是不行,做不到,無論如何都無法屏蔽這個人強大的存在感。

應是要為他整理後頸的衣領,賀鑄稍許往前傾了傾。

兩個人,變得近在咫尺之間。

賀鑄身上散發的那種仿佛來自靜谧深海的氣息也随之變得鮮明,海潮般席卷而來,将他的心神都輕而易舉地攥取。

雖然,這種香氣并不濃烈,甚至是若有若無的微淡,但晏容秋還是覺得,自己周身的空間都被霸道地侵占,就像要把他吞噬一樣。

頭腦好像都變得暈暈乎乎。

香水嗎……

不,再厲害的調香大師,都不可能調制出這樣的充滿透明感卻又清冽鋒利的惑人香氣。

難道是……信息素?

可是,除了三年前遇見的該死一萬次的狗男人,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的信息素起過反應。

況且,賀鑄不是最最最平凡的Beta……嗎?自己對體質再優異的Alpha都無感,怎麽可能因Beta的微弱信息素而動搖呢?

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一定是自己這段時間累昏了頭,所以才會這樣的……吧?

終于,賀鑄收回了手,往後退開一步。

那種氣息終于如退潮時的海水,絲絲縷縷地從他身邊散開了。

晏容秋冷着臉,聽着自己耳膜上鼓動的心跳,漠然道:“謝謝。”

賀鑄抿了抿薄唇,“好看。”

不知是在誇他精心打好的埃爾德雷奇結,還是別的什麽。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男人略微含笑的清越聲音。

“小秋,原來你在這兒。”

賀浔抱着一束白玫瑰走了進來,視線落在晏容秋的身上,閃過無法掩飾的驚豔,可注意到旁邊背向他站着的高大男人的時候,卻瞬間凝重了起來。

“先預祝你今晚的活動成功。”他把花束遞給晏容秋。白玫瑰鮮潤芬芳,零星點綴着幾種淡雅的小花,配上淺薄荷綠的卡芬紙和絲帶,高貴中透着清新,也能看出送花人的用心。

“這位是……?”

“他是我今年新招的助理。”晏容秋順手把花束交給賀鑄,“你先去忙吧,記得交代現場活動的負責人最後和主持人再同步一遍最新的晚會流程。”

賀鑄沉默地點了點頭,快步從另一邊的門出去了。

注意到賀浔的目光一直追索着賀鑄的背影,晏容秋不由有些在意,“怎麽了?”

“不,只是覺得眼熟。”賀浔笑笑,“大概是在《晝玩夜游》第二季裏有看到過他。”

“這樣。”

該說賀浔目光敏銳,還是看得實在認真。《晝玩夜游》節目組确實會給現場一些表現有意思的Staff或群衆鏡頭,賀鑄幫忙生火那段就有被收錄進正片,但也只有一兩秒的時常而已,還是一掃而過的遠景。

“我還是第一次來藍湖音樂廳。”賀浔看了眼手表,“還有時間,能陪我去外面走走嗎?”

走廊和貴賓室裏,各處皆是穿着華美禮服的賓客,觥籌交錯,衣香鬓影,還有媒體們的高頻閃光燈不斷閃爍,真是熱鬧非凡。

“今天,賀家就你一個人來麽?賀爺爺和叔叔他們呢?”晏容秋問道。

“嗯。”賀浔轉過頭,“有段時間沒見你了,想來看看你。”

“其實,我正好也有事想跟你說。”晏容秋停下腳步,站定,擡起頭看向他。

夢幻的水晶燈投下破碎的彩虹光,落在晏容秋的臉上,美好、精致但越發不真實,就像随時會消失一樣。

賀浔的喉嚨哽了一下,聲音也有些幹澀,“你說吧,我聽着。”

“賀晚之……我是說賀二公子,他最近有回賀家嗎?”

空氣有一瞬微妙的凝固,仿佛周圍的喧嘩吵鬧都被按下了消音鍵。

“他沒有回來過。”賀浔垂下眼睛,嘴角的笑意斂了,清隽的面容便有了冷意,整個人也多了幾分銳利的壓迫感。“小秋,你很在意他嗎?”

“當然不是。”晏容秋臉頰一熱,趕緊擺了擺手,“只是想拜托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也變得無比蒼白——是化妝師精心營造的虛假血色都無法拯救的慘白。

前方,一對容貌惹眼又極其登對的男女,正親密地挽着胳膊,分波逐浪地穿過衆多賓客的注目禮,微笑着朝這邊緩步走來。

“好久不見,小容。”

他們朝晏容秋張開懷抱。

“我們都很想你。”

晏容秋彎起嘴角,黑潤的眼睛半眯起來,向那對男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父親,母親,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秋天傍晚暖洋洋的陽光,仿佛剛才的慘淡無措只是一瞬浮現的虛像。

“我也很想你們。”

說着,他舒展雙臂,分別與他們親密擁抱,就像天底下最溫馨融洽的家庭。

只是,晏容秋的後背出賣了他。

特別是在與晏銘相擁的時候,他的整個背脊都僵硬了。

那是無法控制的抗拒與厭惡。

夫妻倆又與賀浔寒暄了幾句,大概是沒想到兒子竟與他在一起,兩人都挺開心的,氣氛也很不錯。

“今天我可是一下飛機就被你媽媽拖着來這兒了。”晏銘笑吟吟地對晏容秋道。

他雖已人過中年,但一直養尊處優,所以絲毫不見老,這麽一笑,還是十足十的英俊,甚至比年輕時更有幾分成熟的魅力,引得好幾位賓客頻頻往他這兒看。

晏容秋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也不回應。他在想,不太愛熱鬧的媽媽之所以會想到來這種場合,只能是因為今晚有她喜歡的音樂大師們的演出,絕非出于其他什麽原因。

轉而望向母親,溫苓心一身Chanel珠羅紗連衣裙,荷葉褶下的刺繡猶如繁花盛開,裙裝輕盈似羽,亦襯得她整個人如夢如幻,明明與他們身處同一個空間,卻像遠遠飄蕩開去的美麗幻影。

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也不會有改變。

有時候,晏容秋真的覺得,時間對她已經失去了意義。

“小容,我看你瘦了許多。工作雖然要緊,但也要照顧好自己。”溫苓心的嗓音輕飄綿軟,聲息也很淡,就像一袅稍縱即逝的雲煙。

“我知道了,媽媽。”

她緩步走過來,擡起一只雪白細嫩的手,柔柔地撫上晏容秋的臉頰——似觸非觸的蜻蜓點水式,仿佛不敢多停留一秒,又像不堪腕間珠寶的沉重。

“氣色怎麽也這麽差,一看就沒好好休息。”

“瞧,你媽媽還把你當成小時候呢!”晏銘想拍拍晏容秋的肩膀,結果被兒子往後一退躲掉了,于是只能尴尬地收回身側。

“等晚會結束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吃個飯。就去你現在住的地方怎麽樣?你媽媽最近一直有在學料理,你也好嘗嘗她的手藝。”晏銘又邀請賀浔,“阿浔有空的話也來吧,正好今天是……”

“不用了。”

晏容秋望着他們,纖長濃密的眼睫在燈光下看起來就像金色的羽毛,眼眶籠罩在深深的陰影裏,嘴角牽出一弧溫柔的笑意。

晏銘和賀浔都被面前笑容溫柔的晏容秋弄糊塗了。

晏銘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對兒子道:“那就跟我們回家吧,你也很久沒回來過了。”

晏容秋搖了搖頭。

他說:“不。”

“哦……哦,那沒關系,等下次有機會。”晏銘有點尴尬地笑笑。

賀浔忍不住道:“小秋……”

“時間差不多了,我還有發言要準備。”晏容秋往後退開一些,“我會讓下面的人給各位安排貴賓席,各位請自便,務必玩得開心。”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事到如今,他們還想做些什麽?

還能做些什麽?

晏容秋一邊快步走着,一邊冷靜地想。

一時興起的所謂的關心,既自私又殘酷,還不如就保持以前那樣,彼此之間再不要産生任何關系。

進到貴賓室,賀鑄剛巧也回來了,這會兒正擺弄着那束白玫瑰,把花枝仔仔細細地插|進茶幾上的花瓶裏,還淋上了一點新鮮的水,香氣也就更清甜馥郁了。

二十五枝玫瑰簇擁在一起,正正好好,一枝不少。

除了那張藏在花束中的小卡片。

賀鑄發現并抽走了它,沒有讓晏容秋看到,更不想讓他看到。

淺薄荷綠的卡片一打開,就有一股翠柏翠竹的清涼香氣逸散出來。

香氣極淡極淡,淡到只能靠“感受”而非嗅聞。

頂級的Alpha,即使再注意斂藏并控制自己的信息素,還是有可能在接觸過的物品上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除了特別敏感的Omega,也只有同等體質的Alpha可以察覺了。

尤其是血脈相連的手足兄弟。

卡面上,寫着一行清隽漂亮的鋼筆字。

“小秋,祝你生日快樂。你以後的每個生日,我能不能陪你一起過?”

光惠明星慈善夜終于開始了。

一切都按計劃中那樣,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地進行,雖然四平八穩,卻也只是正常情況下該有的水準,并不值得驚喜。

當然,這只是晏容秋的評價。

在所有現場媒體、衆多賓客以及蹲守直播的萬千觀衆看來,今年的這場光惠明星慈善夜與往屆相比,簡直不是同一個世界的産物。以往外界對光惠明星慈善夜的盛大與奢美的褒獎,在此刻仿佛統統變成了愚不可及的笑話。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晏氏主導之下誕生的,是真正登峰造極的藝術盛會。

每一個環節都是那麽美輪美奂,服裝、舞臺、燈光也是極盡璀璨奪目之能事——因為有享譽全球的國際舞美大師的把控,這份奇境般的炫美被牢牢掌控在了最恰當的“度”裏,非但不會使人産生距離感或不适感,反而完美地将他們帶入了與可音樂藝術共鳴的奇妙世界。

而之前英利打造出來的光惠明星慈善夜,瞬間淪落得還不如農副産品展銷會。

鏡頭掃到臺下坐着的英利娛樂方的代表,那幾個高層的表情管理明顯崩了,個個垮到不行。

當然,除了那些作為重頭戲登場的大師級演奏與演唱,最引人矚目的還是總裁爸爸本人。

試問誰不喜歡看帥哥呢?

晏容秋始終挂着美好到近乎虛假的微笑,優雅高貴的舉止與無可挑剔的容姿,使他看上去就像歐洲古典浪漫小說裏走出來的男主角。

他輕松地用中文、英語和法語交替說着各種流利而又得體的措辭,清朗動聽的聲音通過話筒和頂級的音響設備,擴散在布置得非常具有現代感的寬闊音樂廳裏,簡直比那幾位鋼琴家用Steinway&Sons鋼琴彈奏出來的名曲還要動人。

幾大直播的視頻網站一度被擠爆。

微博熱搜也癱瘓了。

光惠明星慈善夜,變成了程序員小哥們的不眠之夜。

“謝謝,謝謝各位支持。”

晚會已接近尾聲,在川源電影制片廠的品牌落地及捐贈儀式過後,晏容秋鄭重欠身致謝,退到舞臺一側。

主持人走到舞臺中央,準備向所有人宣布最後的壓軸演出。

他抽出最後一張提詞卡。

笑容突然凝固。

怎麽回事?

怎麽和先前在現場活動負責人那兒拿到的最新晚會流程上寫的不一樣了?

要改提詞卡的話也應該通知他一聲啊,怎麽沒聲沒響的就改了呢?

難道是時間太趕一時顧不上的緣故?

有可能。

不,只有這種可能。

況且,晏氏那邊的工作人員都很靠譜也很仔細,絕不可能在這麽重要的提詞卡上,出現這種離譜的甚至可以說是無法挽回的重大失誤。

主持人擁有豐富的職業經驗,以前偶爾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稍微定了定神,他便迅速冷靜下來,讓人絲毫看不出破綻。

調整了一下麥克風,他面向臺下所有嘉賓,也向着收看直播的百萬觀衆朗聲宣布:

“最後,有請本屆光惠明星慈善夜的主辦方代表、晏氏集團首席執行官晏容秋先生,為大家帶來一段小提琴獨奏——”

“貝多芬F大調第五小提琴奏鳴曲!”

一瞬寂靜。

臺下沸騰了。

剛被修複的視頻網站和微博又癱了。

晏容秋頭腦“轟”地一炸,難以置信地轉過頭——

是他瘋了,還是主持人瘋了?

最後的壓軸演出,明明是花重金千難萬難從德國請回來的一位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怎麽會變成他?

怎麽可能變成他?!

開什麽玩笑啊!

晏容秋嘴角緊緊閉着,臉上努力維持着冷靜從容的表情。

但是,從他明顯突起的咬肌線條,可以看得出他正用力咬着牙,仿佛一個憤怒的人正在竭力地逼迫自己不要爆發。

這樣一來……

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不都付之東流了嗎?

臺下,一位英利娛樂的代表仿佛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出一般,朝身後的秘書滿意地笑了笑。

恐怕,晏容秋做夢都不會想到吧,自己竟然被絆死在這種地方。

根據事先的充分調查,晏容秋是不會任何樂器的,連碰都不曾碰過。

這個人……這種人,就是無知無覺的冷血機器人,最擅長的從來都只有一件事:

傾軋、擴張、吞并。

以主辦方名義謊稱活動變更遣送原表演者,進入監控室關掉後臺監控,最後偷偷換掉最後的提詞卡——再沒經驗的新人主持都知道,最終流程從來都是以提詞卡上的內容為準,就能輕輕松松地在最關鍵的時刻,給出致命一擊,讓整場通通垮掉。

晚會的前半部分有多完美多出彩,這裏也就有多尴尬多失敗。

所謂登高跌重,不過如是。

而且,這樣一來,被毀的遠不止光惠明星慈善夜。

晏容秋的形象,整個晏氏集團的形象,都會受到相當大的影響。

而且,對這種關系到上上下下數萬職工生計的大企業而言,牽一發而動全身,可能造成的蝴蝶效應着實無比重大且不可估量。

沒人會認真追溯出現今晚這種失誤的原因,所有人能看得到的,只有作為晏氏集團代表的晏容秋在藍湖音樂廳的窘迫、無措、倉皇的醜陋姿态。

閉上眼睛,已經可以預見明天各大媒體的頭條頭版被晏氏集團股票驟跌的新聞占據。

光惠明星慈善夜?

不,分明是、他晏容秋永生難忘的恥辱之夜啊!

穿黑色燕尾服的工作人員推着一個水晶櫃走上臺前,停在晏容秋的面前。

晶瑩剔透的閃亮光芒中,一把小提琴正靜靜地躺在深紅色的天鵝絨軟墊上。

它叫“彌賽亞”,迄今已有三百年的歷史,誕生于世界最有名的制琴大師斯特拉瓦迪裏的“黃金時期”,具有極高的價值與聲望。

此前,“彌賽亞”一直被收藏在英國牛津的阿什莫爾博物館,上個月才被晏容秋以二千萬美元的高價買走。

它就像一個古老而美麗的精靈,只待被人從沉睡中喚醒。

許許多多的音樂愛好者與音樂界的大咖,都對這把琴慕名已久,他們希望能借這次機會能好好聆聽,它在大師演奏下所綻放的美妙而動人的旋律。

是了,“彌賽亞”的身上,也被寄予了深重的期待與熱情,一旦它被不通音律之人辜負、亵渎,那将是多麽不可饒恕、甚至會引起公憤的罪孽啊。

“砰。”

整間音樂廳的燈光徹底暗了下去,只留一束柔明的雪白光亮,傾注在了晏容秋的身上。

本來,這是為營造更好的氣氛與效果而故意設計的,現在倒成了天大的諷刺,好像要讓這個醜在衆目睽睽之下出得明顯一點、明顯一點、再明顯一點。

最好能被全世界恥笑!

臺上,晏容秋正緩緩俯下身,從水晶櫃中取出了那把小提琴。

他将頭揚起一點來,把小提琴放在左鎖骨上,冰涼光滑的琴身仿佛有生命般,自然而然地穩定在肩膀和下巴之間。

倒是個标準的姿勢。

他右手握住琴弓,擡起來,想放到琴弦上去,可中途卻又像突然折斷一半,頹然垂了下去。

一副放棄掙紮的無力模樣。

“怎麽回事啊?”

“出什麽問題了嗎?”

“難道他是太緊張了?”

“不可能吧,那可是晏容秋哎,晏容秋會做沒把握的事情嗎?”

“為什麽不把‘彌賽亞’交給真正的小提琴家演奏啊?”

“就是說啊,晏容秋說到底還是商人吧……他真的能拉好這把琴嗎?”

“還是貝多芬的高難度名曲,他到底行不行啊?”

“真是的,都最後了怎麽還出這種問題啊,太掃興了吧?”

随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臺下濃郁的黑暗之中,那些嘀嘀咕咕的騷動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像深海中那些蟄伏的水母突然張開巨大的觸須,伸展着,密密麻麻地朝晏容秋包圍過來。

他的手開始顫抖,胸口微微起伏着,光潔的額頭上也不斷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我……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貝多芬F大調第五小提琴奏鳴曲,因為四個樂章的主題都具有絢麗甜美的特質,一如春光燦爛,所以也被人們賦予“春天”之名。

春天奏鳴曲。

以前,他最喜歡演奏的曲目。

溫苓心手把手教他的第一支曲目。

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經再也不可能重現那美妙的春日風光了。

小提琴也好,《春天奏鳴曲》也好,曾經對他而言象征着溫暖與美好的事物,早就被肮髒不堪的沉重回憶深深吞沒。

再也回不來了。

周圍的氧氣仿佛一點點被抽離,變得越來越稀薄,晏容秋就像失了水的魚,艱難地拼命呼吸着。

很久沒有再犯過的胃病,似乎在此刻又卷土重來。一陣陣鈍痛在他的腹中來回牽扯,沉重的,反複的,無休無止。

晏容秋再次試着舉起琴弓。

不能輸。不可以認輸。

這種事情算得了什麽?

可是,這種事情……這種事情……

為什麽偏偏發生在他身上呢?

他睜大眼睛,茫然地望向臺下,那裏明明應該是一片黑暗,可他偏偏卻看見了。

看見了。

看見了父親和母親,他們是唯一有色彩的,是唯一有形體的,他們正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他們。

晏容秋站在原地,憤怒與失望在腳下生出根來。

那段積蓄在心裏的肮髒記憶,此刻被摔碎成一千片一萬片的零碎破爛,所有的鋒利碎片一齊翻湧上來,呼嘯着席卷他的腦海。

變成了憎恨。

變成了不甘。

變成了委屈。

變成淬毒的帶刺藤蔓,穿透身體的每一寸每一部分,幾乎要像冬蟲夏草般将他整個人吞噬幹淨。

那年夏天,去很像西衡洲的地方過暑假的夏天,是晏容秋記憶中最最快的一段時光。

閃閃發亮,充滿希望。

爸爸媽媽難得相處得非常和睦,不像以往那樣冷冰冰的互不相幹,他感覺整顆心都變得輕松了,再沒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的無力感。

晏銘和溫苓心大概以為,他們這樣不吵不鬧,只是劃清楚河漢界地過日子,并不會對兒子造成影響和傷害,更何況他還小,小孩子能有什麽感覺?

其實,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這樣的。

晏容秋什麽都清楚,什麽都知道,但他從不會表現出來,也不想讓爸爸媽媽發覺。

他固執地認為,只要自己足夠聽話懂事,用功努力,就能讓他們開心起來,就能讓他們的關系變好。

他真的很愛他的爸爸和媽媽。

特別是媽媽。

所以,為了和溫苓心親密一點,為了和她呆得久一點,晏容秋生平第一次說謊了。

“媽媽,我想學小提琴,您能教教我嗎?”

溫苓心曾經是有名的天才小提琴少女,如果不是早早嫁到晏家為人婦,只怕現在也是卓有成就的小提琴演奏家了。

謊言生效了。

雖然很短暫,但還是帶給了晏容秋一段與媽媽在一起的幸福記憶。

可是,就在那年暑假結束後沒多久,晏容秋迎來他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急速地滑向了無可避免的黑暗。

就像被一整個夏天的暴雨沖刷浸泡的山坡,終于轟隆隆地塌方了。

晚上,他興高采烈地小跑着奔向晏銘的房間,爸爸答應過今天要陪自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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