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非見不可
轉眼, 年末就快到了。
晏容秋在家一住,就住了将近大半個月,不僅沒回過睿山禦庭, 就連門都很少出, 工作也都盡量在線上搞定。
這樣的生活很好, 平和, 安寧,溫馨。除了擔心小新被三個大人寵過了頭, 幾乎就是他從前可望而不可得的。
而且, 再沒了與賀鑄見面的機會。
只是, 手機裏的未接來電一天天的有增無減, 害得晏容秋每每看到就心煩意亂, 恨不得直接抄起四十米斬艦刀,連同狗男人一起剁吧剁吧砍了。砍了,他也就不想也不氣了。沒狗男人硌着他, 他就能過得比德芙巧克力還絲滑。
“小容,你在想什麽?”
晏鶴聲見晏容秋又盯着面前的餐盤發呆,忍不住出言提醒。
“狗……茍利國家生死以。”晏容秋尴尬一笑, “我在想這詩寫得真好。”
“明天的團年宴,小新也去。”晏鶴聲撩起眼皮, 看了他一眼。
“為什麽小新也要去。”晏容秋有點驚訝。
“小新是晏家的人,當然要出席。”晏鶴聲道。
晏容秋皺起眉, “可是……”
“怎麽,介意賀家的人看到小新?”晏鶴聲一語點破, 見晏容秋默認,又道,“小新與你都是晏家的孩子, 既都是晏家的孩子,就絕不可能存在一絲陰影。”
“況且,老賀頭與我是過命的交情。對你,他也是一直贊不絕口,直到現在都喜歡得緊。”
晏容秋“嗯”了一聲,繼續低頭吃飯,腦海中又忍不住浮現出一個念頭:
今年,賀晚之會出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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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出現的話,那份饋贈書就可以交到他的手中。
或許,還能向他詢問當年在佑安島上發生的事情。
晏容秋感覺,自己的指尖已經隐約觸到一層薄紗,只要握緊,攥住,用力扯下——
就能知曉所有未曾察覺的事情。
團年宴一直都是年末雷打不動的固定項目,晏、賀兩家人每年總要這麽聚上一聚。近幾年之所以沒有舉辦,也是考慮到晏鶴聲身體不好,要時常住院的關系。
今年,晏鶴聲終于出了院,身體也在逐日康複,賀清庚自然喜不自勝,已經迫不及待要和老友好好敘敘舊了。
“老賀頭和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聚一回便少一回,回想起年輕時候的事,總覺得好像做夢一樣。”晏鶴聲看着車窗外急掠而去的風景,忽然有些傷感地說道。
晏銘忍不住,“爸,大過年的你說這話幹什麽呀。”
晏鶴聲不理他,緩緩轉過頭,看向晏容秋。
“等我們這些老人都死了,未來會怎麽樣,就全取決于你們年輕一輩了。”
枯瘦卻有力的手從寬大的群青色衣袖中探出來,摸索着握住晏容秋的手。
“這麽多年以來,我們與賀家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相互扶持,緊密依靠。就像林子裏兩棵同生共長的樹,從外面瞧依舊是孤零零的獨立兩株,可底下卻盤根錯節,任憑狂風暴雨,都吹不倒,也擊不垮。”
晏鶴聲深陷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回憶起了什麽遙遠的往事。
“那麽多道坎啊……真不知那時候,我們兩個是怎麽過來的。”
“小容。”
車廂裏的光落在晏鶴聲蒼老的臉上,光影深淺錯落,勾勒出意味深長的神色。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思北公館。
燈火通明的別墅群落。
古老花紋裝飾的外牆立面,在無數景觀燈的照耀下,透着一種懾人心魄的歲月之美。
二樓已經被全部包下,成了一整間單獨的Vip Room。侍應生推開厚重的木門,在水晶燈投下的迷離光暈裏,賀家諸人正坐在雪白的長桌邊,等候他們的到來。
晏容秋牽着小新的手,前腳剛踏上厚厚的天鵝絨地毯,忽然就感覺到氣氛在瞬間變得凝滞而怪異。
賀清庚也好,賀明承和舒敏也好,甚至賀浔,都在看到小新的那一刻,閃現過極其驚愕詫異的神色。
至于這麽驚訝麽?
晏容秋只是若無其事地微笑着與衆人問候寒暄。
小新的事情,他們明明早就知道了才對。
幸而這點令人不自在的微妙感稍縱即逝,氣氛很快恢複如常。至少從面兒上來看,晏鶴聲和賀清庚這兩位老人家是真的高興,相見時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親厚一如當年。
“爸爸。”晏新星小手掩着嘴巴,對晏容秋講悄悄話,“賀叔叔二號好像一直在看你。”
晏容秋一擡眼,果然正好撞上賀浔的視線,見對方一臉欲言又止,便猜測他是想問小新父親是誰的事。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賀浔溫和地笑笑,“小新的事情,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
“來,小新,過來讓我看看。”賀明承朝晏新星張開雙臂。
從剛才開始,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小新,就連與其他人交談的時候,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晏容秋很奇怪,記憶裏,賀明承從未如此失态。
而且,晏容秋總覺得他注視着小新的眼神很複雜,充滿了傷感與懷念,就好像在努力追索另一個人的影子。
“這樣看的話,小新的眼睛真的很像那孩子呢。”舒敏的目光輕輕地掠過去,然後慢慢地露出微笑來。
“還是更像他媽媽多一點呢。”
不輕不重的,甚至稱得上溫柔的聲音,卻讓整個房間霎時間鴉雀無聲。
和老友聊得正開心的賀清庚,正逗小新玩兒的賀明承,還有看上去最平靜的賀浔,他們的動作和表情都凝固了下來。
只有晏銘一邊香噴噴地吃着牛排,一邊樂呵呵地問:“我們小新像誰呀?哪個大明星嗎?啊哈哈~”
溫苓心不動聲色地伸過腳去,用尖細的鞋跟狠狠踩了他一下。
“好端端的說什麽胡話呢!”賀清庚冷着臉,把餐巾往桌上一丢。“晦氣!大過年的別給我提那兩個人,還敢把鶴聲的寶貝曾孫跟那兩人扯在一起,我看你真是昏了頭了!”
“爸,你別生氣,我也只是順口一說而已。”舒敏又滿懷歉疚地對晏容秋笑笑,“小容,你別介意。我只是看明承那麽喜歡小新,所以才一時想到他倆而已。”
“明承,”她擡起手,輕輕放在賀明承略微顫抖的肩膀上,“你說是吧?”
“你夠了!都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揪着不放呢?”賀明承推了推眼鏡,壓抑着火氣低聲道。
“吵什麽吵,就這麽一點事。”
賀清庚拿起餐刀,往酒杯上叮咚敲了兩下,端起紅酒杯遙敬晏鶴聲,然後面向衆人,一字一句沉聲道:
“今天,我們之所以歡聚在這裏,不僅是在共同慶祝新年,更為我們兩家多年來的情誼能更好延續。”
“簡單來說,就是我和鶴聲都希望,小容和阿浔,晏家與賀家年輕一代、唯一的繼承人,能夠按照當年的約定,重續前緣。”
……
足足半分鐘的死寂。
只聽得見越來越急促的沉重的呼吸。
暴雨龐然如注,傾盆而下。
“爸,你、你是在開玩笑的吧?”舒敏最先爆發,她顫巍巍地死盯着賀清庚,雙眉擰成一團,嘴角都抽搐了起來。
“他們兩個已經離婚了,小容連孩子都有了!你怎麽能有這種想法呢!”
她下意識餘光掃向小新,又不忍卒看似地迅速扭過頭去。
溫苓心、晏銘與賀明承面面相觑,懵得一逼。他們并不像兩個老爺子對這樁婚約有什麽扭曲的執念,就算心裏覺得對方家的小孩是很優秀,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配,但兩人就是對彼此不來電,末了婚也離了,再一眨眼晏容秋連孩子都有了,眼看着大眼睛崽就能滿街打醬油了!
這下可倒好哇,某種意義上,晏容秋和賀浔都撿了個現成的爹。
“哈哈。”晏銘為緩解尴尬似的,從嗓子眼裏憋出兩聲幹笑。
“明承,要不是咱倆都是Alpha,那估計現在啊,我們早就子孫滿堂了。”
賀明承:“……”
溫苓心扶着額頭,默默把臉遮起了來。
“阿浔,你怎麽想的?”舒敏撬不動賀清庚,趕緊把方向調轉向賀浔。
她自诩是個很懂兒子的母親,卻始終揣摸不透兒子對晏容秋的心思。晏容秋這個人吧,雖說人品長相都不錯,但實在沒什麽可親可愛之處,兒子對他生不出感情也實屬正常——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可偏偏,賀浔在與晏容秋離婚後,保留了與他有關的一切東西。有幾次,還被她撞見默默翻看兩人結婚拍的照片時,露出溫柔的微淡笑意。
既然是喜歡的人,不該緊緊抓住,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走嗎?
因為實在無從确定,所以,舒敏在問話出口的剎那,也秒失了底氣。
但賀浔但凡還有一絲理智,就決計不肯也不該答應這樁荒唐事。
就連那女人生的孩子好歹都淌着一半賀家的血,晏新星可是徹頭徹尾的外人,是晏容秋失心瘋了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誰的野男人生的野種。來路不明的野種,有一個就夠受的了!
“阿浔,你倒是說話啊!”舒敏推了推了賀浔的胳膊,越想越慌張。
賀浔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晏容秋,“我全看小秋的意思,”他說,話音裏夾雜一聲短促的嘆息,“如果,我還能再有一次機會的話,我願意好好對他。”
窗外,車燈閃過,明晃晃地照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雨絲,就像印象派畫家筆下的光影油墨。
雨聲愈漸嘈雜,不斷湧來,撞上玻璃之後,發出噼噼啪啪沉悶聲響。
一記一記,錘鑿在晏容秋的太陽穴上。
敦促着他,逼迫着他,努力串起所有的已知和未知,去拼湊出最後的真相。
“你還記得我在車上跟你說的話嗎?”
晏鶴聲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不光是替未來做的考量,還是為了小新。”
“你難道不想給小新一個完整的家嗎?”
“小新将正式成為晏賀兩家的孩子,你難道不想給他最無可指摘的完美身份嗎?”
晏容秋沒有反應,像個冰雪雕琢成的假人,漠然地坐在那裏,只是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慢慢攥緊,用力到骨節突出發白。
所有的視線,彙聚在他身上的視線,還有嗡嗡的無休無止的人聲雨聲,交纏在一起,密不透風地将他重重包裹起來。
就像被推進混濁的激流,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呼吸越來越沉重遲緩,空氣淤塞在胸口,就快要爆|炸,把他炸成千萬片碎屑——
“賀晚之……在哪裏?”
晏容秋無比艱難地開了口。
每個字,滾過他的舌尖,碾過他的心尖。
“我要見賀晚之!”
“非見,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狗男人:等我換個號,下章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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