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弟弟

得知簡晉和國師有聯系, 賀明昭心中不悅，但并沒有太生氣，畢竟簡晉跟他說過報紙的事情。

簡晉既然都插手報紙的事情了, 他跟國師有接觸，也是正常的, 至于躲着他……

簡晉是為了讓他不要太生氣？

但他真的很生氣！

賀明昭氣勢洶洶地來到上書房, 隔着老遠, 就聽到了孩子們清朗的讀書聲。

他微微一愣, 心情倒是平靜很多, 同時也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他最近……突然變得耳聰目明起來。

以往，他的聽力雖然比常人好一些，但也只是如此, 可最近不同，最近他常常能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還有……他偶爾失神，竟然能看到自己背後的東西。

這一切也不知道是他的幻覺, 還是別的。

此刻, 聽着上書房傳來的讀書聲, 賀明昭突然就進入到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中去，上書房裏的一切，他好似都聽見了，看見了。

他注意到有個孩子張嘴好似在念，但根本沒出聲, 他也注意到有個孩子正在偷偷玩一個陶瓷小玩偶，還有一個人看似認真, 其實偷偷在一張字條, 又有一個孩子在桌上寫菜單, 估計是餓了。

當然, 他最關注的，還是簡尋。

簡尋和燕王嫡長子賀麒正坐在教室最後面，但并未聽課，兩人竟是在吵架。

簡尋小大人似的，沒想到也會跟人吵架……賀明昭關注起來。

簡尋确實在跟賀麒吵架。

Advertisement

簡尋很喜歡上書房，畢竟這裏孩子很多，其中大部分孩子，還都一心讨好他，願意陪他玩兒。

但他不喜歡賀麒，因為看賀麒的精神力，明顯是不喜歡他的，還不是一般的不喜歡，是很不喜歡。

這也就算了，賀麒還喜歡在面上表露出來，偷偷跟人說他是鄉巴佬。

這賀麒見了他父皇能直接被吓哭，一點本事都沒有，還說他是鄉巴佬……真沒意思！

簡尋看不上賀麒，賀麒說他是鄉巴佬，他就喊賀麒是小胖子，兩人也算是結了仇。

不過他們也就是嘴上說來說去，別的倒也沒有了，甚至教他們讀書的先生都不知道他們有矛盾。

先生上課，簡尋是不用聽的，他太小了，而賀麒和另一個跟賀麒差不多年紀的王爺的孩子，也同樣不同聽——他們的年紀同樣不大，不過四歲，先生偶爾會把他們叫過去，教他們背點東西，但并不要求他們學會多少。

于是，先生給年紀大的孩子上課的時候，他們就被安排到了最後。

其實這麽小的孩子，應該是另外找屋子待着的，但簡尋要看大孩子聽課，另外兩個孩子便也跟着了。

而今天上課之後，簡尋聽着聽着覺得無聊，就拿筆在紙上畫了一只蝦。

這是昨日老師教過的，他學了就照葫蘆畫瓢畫出來，打算等下給賀明昭和簡晉看看，讓自己的父皇和爹爹誇一誇自己。

結果賀麒看到，竟然拿出一支筆，塗壞了他的畫！

簡尋生氣了，就畫了只簡晉教他畫的小豬，對賀麒道：“這是你！”

“你才是豬！”賀麒低聲道。

老師很嚴格，燕王也千叮咛萬囑咐不讓賀麒惹事，賀麒這會兒聲音很輕，簡尋就跟着低聲和他吵：“你胖，你才是豬。”

“你是小狗！”

“你是豬！”

“小狗！”

“豬！”

兩人就這麽沒營養地吵起來，賀明昭來的時候，正好聽到。

聽他們這麽說，賀明昭有些忍俊不禁，心情都好了很多，但就在這時，賀麒突然道：“你是野孩子！”

“我才不是野孩子！”

“你就是，你是個沒娘的野孩子。”

“誰說的，我有娘！”簡尋道。

“你才沒有，你娘死了。”賀麒道。

“我娘好好的，才沒有死。”簡尋不高興了。

賀麒道：“你娘要是沒死，她在哪裏，我怎麽沒見過？”

“你……反正我娘好好的。”簡尋道。

“才不好呢，你娘死了，你爹也不喜歡你！”

“你爹才不喜歡你，我爹可喜歡我了！他說我是他最喜歡的小寶貝，小孩子……至少現在是！”簡尋本想說自己是爹最喜歡的人，但突然想到他爹現在最喜歡他父皇。

甚至……有了弟弟之後，他都不是他爹最喜歡的孩子了，他爹說了，他的孩子，他一樣喜歡。

這麽想着，簡尋就有點委屈。

“你爹要是喜歡你，為什麽他不養你？”

“我爹哪裏不養我了！”簡尋道：“是我爹把我養大的！”

“哼！我可聽人說了，你爹不喜歡你娘，所以把你娘殺了，又不養你。”賀麒道。

賀明昭聽到這裏，眉頭皺起。

他沒想到竟然有人敢跟簡尋說這些！

簡尋是個孩子，要是被人故意誤導，以為他的母親是被殺了，以後對他或者簡晉心有芥蒂怎麽辦？

至于簡尋一直說他爹把他養大的什麽的……賀明昭覺得，他嘴裏的爹，應該都是簡晉。

正這麽想着，賀明昭聽到簡尋說：“你亂說，我爹最喜歡我娘了！”

賀明昭懵了。

之前簡尋說自己有娘，說自己的娘沒死，他沒在意，只當簡晉是這麽跟孩子說的，但簡尋說他爹最喜歡他娘？

簡尋嘴裏的爹，分明是簡晉。

“我爹才最喜歡我娘，我娘還給我生了弟弟！”賀麒道：“別的女人，我爹都不喜歡。”

“我爹都沒有別的女人！而且我也有弟弟。”簡尋道。

簡尋年紀小，吵着吵着就吵出火來了，自然沒那麽謹慎。

賀明昭此刻，卻已經如遭雷劈。

簡尋說了什麽？簡尋說他有弟弟？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簡尋嘴裏的爹娘，到底是誰？

賀明昭想要告訴自己，簡尋嘴裏的爹另有其人，說的就是他的親爹，但這不對。

按照黑衣衛查到的消息來看，簡尋的親爹親娘從未出現過，簡晉也說，簡尋是他撿回來的棄嬰，從不說簡尋的爹娘。

等等，不久前，簡晉還說，簡尋的娘長得和他很像。

賀明昭盡量讓自己不去多想，繼續關注簡尋。

簡尋隐隐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但他年紀小，精神力也沒發育好，再加上在和賀麒吵架，也就沒那麽關心周圍的人了。

賀麒這時候有些懵：“你哪裏有弟弟，你弟弟呢？”

“我弟弟……我弟弟還在育……還在肚子裏，要過很久才出生，”簡尋道，“我弟弟跟你弟弟可不一樣，他肯定特別特別聰明，像我一樣聰明！你弟弟就不一樣了，一定像你一樣笨！”

簡尋的小表情，看着特別得意。

賀明昭猛然轉身，往外走去。

周統領不明所以地跟在賀明昭身後，不明白賀明昭到了上書房門口，怎麽就突然停下不動了，停了一段時間之後，還轉身就走。

陛下這是怎麽了？

賀明昭此時此刻，卻只覺得渾身發冷。

以往的許多疑點，都浮上心頭。

比如說，簡晉說簡尋不是他的孩子，但對簡尋無比疼愛，簡尋除了相貌，其他方面還像極了簡晉。

他不願意懷疑簡晉，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忽略種種疑點，當初覺得簡晉是來害他的，最後也因為簡晉幾句簡單的解釋，就相信了簡晉。

可簡晉說的……怕是全是假的！

別的不說，就說簡晉說他們早就是伴侶的事情……當年簡晉分明對他很冷漠。

精神力不穩定的人，本就容易多想，更別說簡晉還真的有諸多破綻了。

此時此刻，賀明昭牙關緊咬，牙齒卻又忍不住顫栗，整個人都克制不住地抖起來。

簡尋說他有弟弟，按照簡尋的意思，他的弟弟還在他娘的肚子裏。

簡尋的娘到底是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簡晉和他在一起已經好幾個月了，莫非這段時間裏，簡晉還出去跟人……跟人厮混了？

簡晉去酒樓包廂，莫非不是去見國師，而是去見那個女人的？

簡尋，是簡晉跟一個長得很像他的女人生的？

現在他們又有了孩子，簡晉莫不是還要說是他撿的棄嬰，然後抱回來？

他之前真的是太蠢了，完全不多想！簡晉随便撿的孩子，怎麽可能這麽像他？

簡晉到底想做什麽？

賀明昭突然又想起了以前對簡晉的懷疑，懷疑簡晉是別有用心接近自己的，就為了讓簡尋當皇帝。

仔細想想，他現在不就在培養簡尋，一個壓根跟他沒關系的孩子？

賀明昭走了幾步，突然吐出一口血來。

“陛下！”周統領着急了：“陛下，我去找胡太醫。”

“慢着。”賀明昭叫住了周統領。

賀明昭已經很久沒找胡太醫了。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再知道一次，幹脆就不找太醫了……反正他最近身體狀況一直不錯。

可現在想想，他不找太醫，也許不單單是這個問題，還有可能……他潛意識裏擔心胡太醫揭穿一些假象。

比如說他身體突然好轉，可能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陛下，您該讓太醫給您看看。”周統領道。

“不用，”賀明昭從懷裏拿出一塊手帕擦掉了嘴角的血跡，“簡晉在哪裏？”

他手上這手帕，是簡尋的。

簡尋年紀小，有時候吃東西的什麽的，嘴角會沾染上，簡晉就給他準備了很多手帕，還會随身帶兩塊。

他開始帶簡尋之後，這手帕簡晉便也給了他。

他不在乎簡尋是別人的孩子，細心照顧簡尋，結果呢？

簡晉把他當什麽？甚至簡尋……簡尋把他當什麽？

簡尋這孩子妖孽一般早慧，怕是對很多事情都一清二楚……這些日子，是不是在哄他？

他被一個小孩子耍得團團轉？

賀明昭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忽然又想到了國師。

國師是有點真本事的，也就是說，這世上當真有那麽一些人，非常特殊。

簡晉是不是其中之一？還有簡尋……

登基之後，賀明昭曾經了解過國師的歷史，在某些古籍的記載之中，國師是有神通的，能惑人心智，讓人對他們言聽計從，還擁有過目不忘的才能。

這書是他很久以前看的，他當時并不上心，差不多都已經将之忘了，但現在不知為何又想了起來，想起來之後……賀明昭一個激靈。

他原本不信這些，因此之前懷疑簡晉接近自己別有用心的時候，只想着簡晉是用了一些特殊的藥物，但現在想想……

前任國師對簡晉另眼相待，新任國師也對簡晉與衆不同，簡晉莫非也是他們的一員？

所以，簡晉是用國師的某些手段，迷惑了他？

那位新任國師曾當衆說，前任國師沒有這樣的本事，但他有……所以前任國師只能為他父皇做些跑腿的事情，而新任國師呢？他和簡晉，是要篡國？

賀明昭的頭又痛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應該遠離簡晉，讓自己擺脫控制之後，再想其他。

但他做不到，他現在只想見到簡晉，要個說法。

甚至他還盼着，自己猜測的一切都是假的，也許簡尋只是小孩子争強好勝所以胡說。

但就算沒有簡尋今天的話，也有諸多疑點。

賀明昭心裏想了很多很多，但周統領一概不知，他就只知道……賀明昭問起簡晉之時，臉色很難看，身上的殺氣也溢了出來。

周統領道：“陛下，臣是快馬加鞭回來的，簡晉還在包廂之中。”

“帶我過去！”賀明昭道。

“是。”周統領道。

賀明昭這時候，突然看向周統領：“簡晉說是去包廂吃飯，其實離開了……此事不是你今天發現的吧？”

“是……”周統領根本不敢說謊。

其實幾日前，簡晉就去過包廂吃飯，而他當時便發現了，簡晉并不在包廂裏。

但他知道簡晉是賀明昭心尖上的人，當時不敢立刻上報，又過幾日，簡晉再一次這麽做之後，才來找賀明昭。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剛進宮的時候，其實簡晉進包廂沒多久。

賀明昭上馬，一路來到周統領所說的酒樓的時候，簡晉進包廂也沒到一個時辰。

賀明昭是突然決定出宮的，如果是個聖明的皇帝要做這種事情，身邊肯定會有很多人勸導，這皇帝應該也會放棄突然出宮的打算，最後有了萬全的準備再出去。

但賀明昭不是什麽聖明的皇帝，他兇名在外，沒人敢惹他。

以周統領為首的黑衣衛，最終只是跟在他前後，将他牢牢地保護起來。

黑衣衛大批出動，以往路邊的百姓，都會非常害怕，但最近京城的說書先生，那些識幾個字的賬房掌櫃什麽的，都在給人念報紙。

京城的百姓便覺得，黑衣衛都是抓貪官的。

如此一來，大家雖然躲了，但竟然不怕：“那些黑衣衛看起來真厲害！”

“聽說他們都是抓貪官的！”

“他們今天要去抓誰？”

“最好陛下把貪官都殺光！”

……

仔細想想，黑衣衛以前從未欺壓過百姓，比很多大戶人家的家丁都要守規矩，他們當初覺得黑衣衛青面獠牙都是惡人，當真是想錯了！

在百姓的注視下，黑衣衛停在了酒樓門口。

與此同時，衆人也注意到了，被黑衣衛簇擁着，穿着黑底繡金龍的龍袍的賀明昭。

這龍袍是賀明昭的常服，并不是特別紮眼，但還是有很多人認了出來：“那是陛下？”

“陛下怎麽來了？”

“是不是有個大貪官？”

“陛下看起來真威嚴！”

……

這些聲音，賀明昭“聽”到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五感，越來越靈敏了。

但他沒空管這些，他只想見到簡晉。

他要弄清楚，簡晉到底喜不喜歡他。

要是簡晉不喜歡他……他不如跟簡晉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