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十年來,那種不聲不響的隐痛一點一點的磋磨着他。在酒精的催化下,不知何時生出的一點點想要逃避的小念頭迅速催生出根和枝丫,竟在昨夜那個恰到好處的暧昧溫情的場景下不管不顧,遮天蔽日。

想起作夜的冷香,音貌,身姿,甚至一開始隐忍的哼聲與最後低吟般地啜泣,實在是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洛青山又探着頭仔細看了看這人的眉眼,心中暗嘆,怪不得昨夜把他當成了夢中人。心思複雜地又望了一會兒,看着懷裏的人的滿身痕跡,洛青山猶豫了一下,還是緊緊抱了他一下,将頭埋在他的肩窩嗅了嗅,滑嫩的肌膚與熟悉的清冷的香氣令洛青山忍不住貪戀。

一陣暮春時節的涼風從院子裏席卷了幾枝桃花零落下來,又打了一個旋兒将這份涼意送到屋裏,洛青山打了一個激靈,重新睜開一雙泛着冷靜的眼睛,回過神來。

将被子給懷裏的人掩好,洛青山下了床,走到衣架旁,随意尋了一套襯衣,披了一件淡青泛白的外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門吱呀一聲合上的那一刻,床上的人蹙着眉,睜開了一雙沉着如水的眼睛,掃了掃屋內的擺設,表情複雜地複又合上。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功夫,洛青山又輕手輕腳地開了門,望着床上的人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将人裹着被,臉轉到自己的懷裏,抱到了相鄰的屋子裏。一推門便熱霧缭繞,白茫茫的倒是還能看得清人,洛青山輕聲讓兩個已經往池子裏添完熱水的小厮退下,兩個小厮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走在前面的那個垂眉順眼十分安穩,走在後面的那個幾步一回頭,眼中旺盛的蠢蠢欲動能燒了整個草原。

到了門口,走在後面的灰衣服小厮終于忍不住了,突然又轉過頭來,打趣着問了一句:“盟主,這是哪家的小姐呀”其中的好奇與調笑一目了然。

洛青山也不惱怒,只板了臉,瞥了門口那裏一眼,含笑斥道“把門帶上”灰衣小厮見洛青山這種态度暗了暗眸子,切了一聲,在後面把門關上了。洛青山見人都走了,低下頭,手臂用了一個巧勁兒,将懷裏的人的頭輕輕換了一個方向。溫熱柔軟的人輕輕地被放在大池邊的平臺,外邊裹着的被被慢慢掀開,露出一具白皙滑膩的身子,與上面那些猙獰的痕跡。突兀又淩亂,可那還是美的。

洛青山驀地想起他年少的時候。十年前他被人陷害追殺,逃到了白月公子的白月谷,身後的人被那些陣法機關擋了大半,可他再也逃不動了。他跌落在湖泊裏,一彎清澈的月亮湖被他的鮮血染紅,傳說中的白月公子一襲白衣罩着一個白紗鬥笠從天而降,身姿缥缈,猶如仙人,從那些人手裏救下了他,将他留在谷中,治了他的傷。

可當夜,這個仙人一般的公子一身狼狽地帶着滿身傷痕回來了。那些血色在白長卿的身上突兀又淩亂,可也很美。洛青山給白長卿包紮傷口的時候才知道,那是白長卿師父白居閑老人一藤條一藤條打出來的。白月谷不留外人,這是法。違背了,總得付出代價。

那個溫和的,清雅的,總是帶着滿目笑意靜靜望着他的公子啊。我倒寧願你騙了我。洛青山眸色複雜地自己也褪了衣衫,将被上的人抱起來,一同進入溫度正好的水中。

清澈的水像當年的月亮湖一樣,倒映着兩個人的身影,洛青山輕輕擡手,細細地擦洗過懷裏人的身上的每一處,水面蕩起大大小小的漣漪由近到遠,懷裏的人的睫毛顫了顫,洛青山看見了,沒有戳破。又給懷裏的人抹了一把臉,洛青山将人一抱,撈起來,放在了早已追備好的白色大布上。自古白色配美人,總是相得益彰。

洛青山黯着眸子,拿起布的邊緣,将人仔細擦了幹淨,正欲再給他穿上備好的衣服,門外傳來一聲楚風樓專屬的調笑聲"小青山,聽說你作夜綁了人回來?"眼見着聲音越來越近,混着一步一步的腳步聲,洛青山毫不懷疑這人幾秒鐘以後就會推門而入。連忙給白布上的人套上了外衫攬在懷裏,果然,門砰的一聲被楚風樓推開了。

楚風樓望着沒穿衣服将人抱在懷裏的洛青山挑了挑眉毛,吹了一聲口哨。洛青山面帶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出去!"楚風樓可不怕他,也不避諱,依舊上前就要扯那個白布,想看看白屏兒剛剛與他說的那被好友綁了的公子是誰。洛青山嘆了口氣,說了聲"風樓"聲音裏有楚風樓從未聽過的懇求之意。

武林盟主洛青山,頭可斷,骨可折,血可流,自十年之前,再不求人。楚風樓愣了愣,沒有再動。洛青山趁着機會抱着人用了輕功匆匆回到了房裏,插了門,又找了兩套衣衫,給兩人換上了。将人安置在床上,從櫃子裏拿出一床新被子輕輕蓋上,洛青山揉了揉額角,輕手輕腳的開了門,走了出去。楚風樓就在外面,帶着一臉似笑非笑地笑意望着他。洛青山覺得有些尴尬。

其實并不是不能讓好友知道房中人的身份,更何況這件事情恐怕還得拜托好友幫忙,只是,那一瞬間地想要遮掩。笑了笑,洛青山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招了招手,又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楚風樓哼了一聲,率先進了屋子。

走到床邊,楚風樓終于看清了好友剛剛細心護着的人的面容。眉目清豔,濯濯而華。楚風樓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回頭對正走過來的洛青山笑道"小青山,你知道你招惹了誰嗎?"洛青山迷茫地望向楚風樓。

楚風樓又道"浪蕩劍客蘇末安,可不是一個可以随意打發的人物"

蘇末安?洛青山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這個名字倒是聽說過,只是一直沒有見過真人。風流倜傥,浪蕩成性。江湖二十載,情債幾十樁。這還是稱得上姓名的,人家知道的情債,不知道的,更是不知幾何。不過也是有真本事,二十年前十二歲出山的時候一劍斬下魔劍葉三右臂,一戰成名。

洛青山一直以為那傳說中的浪蕩劍客是一個胡子拉碴硬漢鐵血的枭雄,真沒想到竟是這種模樣。可他一個逍遙劍客,要謀算武林盟主什麽呢?四年一屆的武林盟比武大會馬上就要到了,憑浪蕩劍客的武功,就連洛青山也恐怕不是對手,何必呢?而這幅樣貌,真的是巧合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從洛青山的心底冒出來,洛青山不自覺的皺了眉頭。

突然,床上的人睜開一雙水盈盈的桃花眼,瞥了眼正探究地盯着自己的楚風樓,扯了扯洛青山的衣袖,向洛青山勾了一抹勾人的笑道"小青山?你怎麽帶了一個外人來看我?"洛青山倏地回神,被蘇末安問得愣住,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倒是楚風樓反應過來,扯着洛青山的胳膊拉了一下,笑着回了一句"小青山?蘇公子可不要亂叫,這可不是外人叫得了的"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沒有防備,蘇末安竟然意外順從地松了手,洛青山一下子被楚風樓拉到身邊。洛青山與楚風樓一同望向床上的蘇末安。

兩個陣營泾渭分明。

蘇末安眨了眨眼,眸中滑過一絲不知所措的難過,恰好在一閃即逝的瞬間被洛青山見到。洛青山的心軟了軟。不論如何,迄今為止,最大的受害人都不是他洛青山。洛青山嘆了口氣,拽了拽楚風樓,暗自使力,想要将人先帶出去。沒想到床上的人卻一躍而起,探過身子緊緊拉住洛青山的衣衫,揚了揚眉,帶着一絲挑釁與說不清的暧昧"怎麽,昨夜占了我一夜的便宜,這就不想認賬了?"

想起昨夜雲裏霧裏,洛青山有些莫名地心虛,楚風樓望着蘇末安那個嚣張的樣子還想還嘴,被洛青山适時打斷"風樓!"楚風樓平日裏沒少對洛青山打趣嘲諷胡攪蠻纏,可那都是在常日裏玩笑的情況,洛青山真的嚴肅正經起來,楚風樓也不是不識時務的人,便閉了嘴,冷冷地

望着蘇末安。

洛青山見好友消停了,又轉過來一臉無奈地望着蘇末安"我先送風樓出去,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談一下"蘇末安冷哼一聲,瞪了楚風樓一眼,松了手,一臉驕傲地靠躺在床上。楚風樓顯然被氣得不輕,甩袖氣沖沖地走了。洛青山連忙追過去,“風樓!”撕扯了半道,楚風樓才停下來,對他翻了一個白眼“行了,你個見色忘友的東西!我沒事,去哄你家的小劍客去吧!”洛青山也不反駁,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聲道:“那我回去了,這次的事恐怕不簡單,風樓你先回去幫我仔細查一下這個蘇末安”楚風樓見洛青山認真,也嚴肅地點點頭,又笑道,“放心吧您嘞~”

等洛青山再回來,就見蘇末安慵懶地靠在床頭,一雙薄唇勾出一個涼薄的弧度"沒想到,傳聞中修身養性不近女色的武林盟主男相好倒是不少"

洛青山沒在意也沒回答,關了門,走到蘇末安的旁邊,拱了拱手,行了一個禮道"浪蕩劍客蘇末安。不知閣下如此自甘,肯屈身在下,為的是什麽?如果力所能及,事已至此,在下定竭力而為"

蘇末安嗤了一聲,眼神也一瞬間變冷"你是想說我自甘下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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