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萬俟老先生将茶噴出後，只是在萬俟斓淡定、白燼驚異的眼神中，十分冷靜地從自己的唐裝廣口袖子裏抽出一條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漬，又順便擦了擦沾到水漬的茶幾。

“跟我下一盤棋吧。”那樣子就像完全沒将萬俟斓的話放在心上。

萬俟斓也似乎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讓劉阿姨幫忙将萬俟老先生留在這的棋盤取出來。陽臺的小桌子前，萬俟斓與萬俟老先生相對而坐，碧綠剔透的玉石棋盤上，圓潤光滑的紅黑旗子已然交錯着擺放在原本的位置。

白燼雖然不會象棋，但卻隐約覺得這是一盤下了一半殘棋，而且從盤上兩種顏色的棋子數量上看，黑棋似乎占了上風。

果然，老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挑釁地看了一眼萬俟斓道：“上次這局棋沒有下完，這次我可不會放過你。”

萬俟斓盤腿而坐，将白燼放在自己跟前，卻一點也沒有留面子地說道：“只要你不再找借口拖到下一次繼續下。”

老者端着茶杯的手一頓，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愠怒：“你這個不孝子，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

說着拿起棋盤上唯一剩下的“紅炮”，果斷向右移動了兩個格子，而萬俟斓也沒有猶豫，拿起自己的黑馬，按照“馬走日”的規則向前邁出一步。

白燼平時也喜歡下棋，但他只懂得下黑白色的圍棋，而且規則與人界的也未必相同。這時看着這種圓潤刻着文字的棋子在棋盤上動來動去的，頓時越看越覺得新奇。

“嗷~”原來每種棋子的走法不一樣啊！

“嗷~”到底要怎樣才能算贏？

“嗷~”那個旗子隔那麽遠竟然也能走？

“咳！”萬俟老先生輕輕咳了一聲，“你的貓怎麽回事，不知道‘觀棋者不語’這個道理嗎？”

“他只是貓。”萬俟斓淡定地用自己的小卒将萬俟老先生的紅相給吃掉了。

“你這個不孝子！”萬俟老先生頓時一拍桌子，寶貝地搶過自己紅相大罵。

“我已經給過您兩次機會了。”

Advertisement

“什麽！難道你要我對車見死不救嗎！”

“這是您自己的事。”

“呸，你就是不孝！”

“……”

白燼歪着頭，看着老者胡子一翹一翹地與萬俟斓争論，心裏不由覺得好笑，真是個可愛的老家夥啊！

就在萬俟老先生單方面地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陣悠揚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萬俟老先生的動作一頓，萬俟斓則挑起了眉。

“我該恭喜您又找到拖延的借口了嗎？”

萬俟老先生也是眉峰一挑：“怎麽跟我說話的？”

萬俟斓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你母親打來的電話！”

“嗯，她是最了解您的人。”

萬俟老先生面上頓時閃過一絲得意，幸福滿面又似炫耀般地說道：“沒錯，麗薩·斯蒂文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萬俟斓的嘴角微微凹陷，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道畫面，那是一道十分曼妙的身影。

根根銀發垂落在兩側，眼睑微垂，蒲扇的睫毛纖長如羽，這讓他對眼睑下的眼睛越發期待，然後下一刻，他就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眸子。

金色……

萬俟斓神情一晃，似乎想到了什麽，低下頭看向了自家的貓。

“伊唯爾，你需要一個心靈的寄托。”萬俟老先生目光深沉地看着萬俟斓，一改不靠譜的頑童模樣，似乎終于更像一名父親了，“麗薩一直很擔心你，并堅定地認為是她的那次疏忽才讓你變得這樣不可愛。”

“我不需要可愛，父親。”萬俟斓說道，“還有，如果您再不接聽斯蒂文女士的電話，您最後的借口都沒有了。”

“你這個不孝子！”萬俟老先生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忍不住生氣地嘟囔，“難得我有那麽嚴肅認真的時候……”

萬俟斓見怪不怪地垂下眼睑，白燼卻忍不住啧啧稱奇，原來這個萬俟斓的爸爸也知道自己一般不是太嚴肅認真的人嗎？

萬俟老先生在接完了電話後，果然拍拍袖子便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萬俟斓，一臉我才不是借口拖延我是真的很忙的表情說道：“今天的棋局告一段落，下次我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萬俟斓看也沒看桌子上的殘局：“需要保留下來嗎？”

“當然要！這局又還沒有結束！”萬俟老先生一揮袖子就要離開，卻又突然轉過身，警告般地說道，“棋子的位置我可都記得，別想在上面偷做手腳！”

“那只是您的作風。”萬俟斓也站起身，将萬俟老先生送到門外。

“嗷~”就這麽走了？他還沒有看過瘾啊！

白燼遺憾地看了看老者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看似乎已經陷入死局的紅方棋子，歪了歪頭，默默的用爪子将“紅炮”的位置移了一下。

這時萬俟斓剛好回來，白燼連忙收回爪子，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在這裏曬太陽的表情坐得筆直筆直。萬俟斓原本只想将他抱回貓窩，卻在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桌上的殘局，然後眉毛微微一挑。

紅棋的死局被打破了。

咦？難道被發現了？見萬俟斓沉默地看着棋局，白燼的身子頓時一僵。咳，他只是小小地移動了一顆棋子而已，而且跨度也不大，不會這麽容易就被發現吧？

還好萬俟斓只是頓了一下就又恢複了平靜，俯身将白燼抱了起來。

“嗷~”我們繼續去畫畫啊！

白燼眼神期待地看着萬俟斓，他喜歡看他畫畫的樣子，專注、娴熟，筆尖流暢地在之上游走，然後創作出一幅幅作品。

可是萬俟斓只是将他給放回貓窩，然後轉身獨自往二樓走去。

白燼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搖了搖尾巴，心中漸漸升起一絲寂寞的情緒。

沒錯，他不得不承認，在這裏其實是寂寞的。

在人界，他只是一只普通的貓，不能說話、沒有魔法、只能嗷嗷嗷地叫，卻沒有人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他以為自己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孤獨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能吃能睡，有劉阿姨的關心，還有萬俟斓偶爾的陪伴，雖然這些都是暫時的，但他在人界的生活也同樣只是暫時的。

可是萬俟老先生的話，卻突然觸動了他內心的一根弦。

他對這裏、對這裏的人，似乎産生了留戀，但是萬俟斓卻說，它只是一只貓。

傍晚時分，太陽西落，晶瑩的月之精華随着月亮的露面慢慢聚集起來。萬俟斓直到晚飯時分也沒有從畫室裏出來，白燼擡頭向二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下頭開始專注地吸收月之精華的力量。

他發現，自己在昨晚短暫的恢複過後，之前所吸收的所有精華都仿佛被身體掏空，一滴也沒有剩下。因此他不由猜測，月之精華大概可以幫他暫時解開師傅的封印，讓他恢複法力，甚至變回人形。

“小白，吃飯啦！”劉阿姨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白燼睜開眼，看了看二樓，卻沒有看到萬俟斓的身影。

“小白？”劉阿姨端着一盤牛肉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向來準時報到的小白貓竟然沒有等在桌子上，不由疑惑地來到貓窩，就見白燼正奄奄地趴在毯子上，“哎呀！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嗷~”萬俟斓怎麽還沒有下來？

白燼想這麽問，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嗷嗷的聲音，不由更加沮喪起來。

劉阿姨更加急了，正要上樓向萬俟斓彙報，就見萬俟斓邁着長腿正不緊不慢地從樓上走下來。

“先生，小白好像生病了！”劉阿姨将白燼抱在懷裏說道。

“生病？”萬俟斓蹙着眉走過來，接過劉阿姨懷裏的白燼，輕輕摸了摸他的背脊，見他确實沒有精神，猜測是不是早餐的那盆東西确實不适合這只貓。

“阿姨，晚餐做了什麽？”

“做……做了一盤牛肉。”劉阿姨有些心虛，因為萬俟斓才吩咐過，今後只得給貓做健康的貓餐，“因為早上小白吃得不太高興，所以我……”

“沒關系，以後不做了。”

“啊？”劉阿姨有些意外，不做了是指什麽？貓餐嗎？

白燼也是一愣，擡起腦袋看向萬俟斓的臉。是不是以後都不用再吃那種惡心的東西了啊？

“以前怎麽吃，以後還是怎麽吃吧。”萬俟斓又說道，“但是要減少油膩。”

“嗷~”簡直不要太高興啊！白燼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只是他沒有發現，一道深邃的視線正靜靜地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