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空氣裏忽然有一些異樣的沉默。

小姑娘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她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圈栾明黎，确認這個小哥哥像是完全沒有受傷的樣子，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氣。

她滿足的扯着兩位客人的手往院子裏走。

被拉上手的時候，栾明黎從之前走神的狀态中收回了思緒，下意識地向旁邊側臉，對上了溫鶴珺的視線。

溫鶴珺在看自己。

短短的7個字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面，化作翻滾起腥風血雨的浪花，撲打着理智的每一個角落。

每一道浪花都夾雜着歌聲。

這歌聲一遍遍的在念。

“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就像是迷夢般的音符，又像是從靈魂深處映射出的句子。

……被這個念頭吓了一跳，栾明黎下意識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不再與溫鶴珺對視。

但在轉回頭的那一刻，他又略微有些懊惱。

怎麽剛剛就沒有多看一會兒，而一直在走神呢？

多看一會兒的話，是不是就能夠理清心裏那些繁雜的思緒，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多看一會兒的話，是不是能夠知道溫鶴珺……

Advertisement

小姑娘熱情的聲音打斷了栾明黎的思緒，阻止了他越來越複雜的想法。

“大哥哥和叔叔竟然過來了的話，那就到院子裏來坐一坐吧，總不能一直在門口這樣站着吧。”小姑娘擺出了一副小大人似的樣子，打開了院子裏一個小小的木棚，從裏面取出了幾把椅子。

是老式的竹編藤椅，雖然沒有放久了之後因為潮濕天氣而帶來的黑色斑點和黴印，但看上去還是破破爛爛的。

栾明黎的眉心輕輕跳了一下，以此為理由将自己的其他心思按捺在一邊，不動聲色的在這把藤椅上坐下——小心翼翼的一點點釋放重力的那種。

雖然栾明黎不是很胖，體型上甚至堪稱瘦弱，但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瘦，他還是會擔心自己的體重将這把藤椅壓垮的。

身邊的溫鶴珺不動聲色地在心裏微笑，動作娴熟地搖晃了一下藤椅，确認沒有問題之後坐下。

他剛剛就站在旁邊，已經做好了若是栾明黎因為坐不穩藤椅而摔倒就在邊上扶着的準備。

和完全沒有接觸過這類椅子的栾明黎不一樣，溫鶴珺在家境敗落的那段時間，基本上什麽糟糕的體驗都有過，更不要說藤椅這樣的小事了。

想到這裏，溫鶴珺有一瞬間的走神。

如果栾明黎對這種藤椅表示了适應……

不，不可以。

他就應該呆在漂亮的花房裏，認真的描繪着自己所重視的畫，不應該與這些東西接觸。

默默地搖頭揮散了雜亂的思緒，溫鶴珺重新将注意力落在了說着話的兩人身上。

就在他短暫走神的那麽一會兒工夫，栾明黎已經東拉西扯地将萍萍的家庭狀況問清楚了。

正如他們進入這個小村落之後所看到的一樣，萍萍家是這個村子裏最為貧困的幾戶人家之一——否則的話，萍萍一個小姑娘也不會需要辛辛苦苦的一個人跑到山上去采摘果實了。

萍萍的父親以前是一個在工地裏面幹活的工人，後來出了意外事故斷了一條腿，再也不能幹活，只能拿着補貼金回了家。

因為這個意外事故的緣故，萍萍的父親消沉了很久，最後選擇了在家裏制作一些手工的食物進行販賣，勉強也能算是有在掙錢養家。

而萍萍的爺爺奶奶身體都不怎麽好，有着老一輩的農村人多有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疾病，尤其是奶奶，更是早早的盲了眼。

整個家庭只有萍萍的媽媽一個人擁有工作。

比他們最初預計的要慘上一些，不過也在意料之內。

栾明黎下意識的想要與溫鶴珺對視，确認是否要按照兩人來之前商讨的方案進行，一對上眼卻有些愣住了。

那雙瞳孔專注地盯着自己，仿佛眼前沒有其他任何東西，這浩渺的世間只留下一個神色淺淡的人影——栾明黎甩了甩頭，将這個想法揮去。

這種描述未免也太藝術化和誇張了吧。

再睜開眼的時候，栾明黎覺得溫鶴珺但眼中根本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麽些個意思了。

果然剛剛是錯覺吧。

在心裏呼出一口氣，按捺住有些莫名的遺憾，栾明黎向溫鶴珺點點頭，重新問小姑娘。

“萍萍，你講了那麽多有關于家裏人的事情，就不打算講講你自己嗎？”

小姑娘愣了一下：“我自己？”

她有些糾結的皺起眉頭，倒是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哪裏上學的事情給講了出來，甚至還非常娴熟的報上了班主任的號碼。

她家沒有手機這種東西，有事情要跟老師聯系的時候，都是到旁邊的住戶那裏去借座機的，早就已經把班主任的號碼給背得滾瓜爛熟，方便需要的時候直接敲出來。

栾明黎有些心酸的失笑：“我問的不是這個……”

“萍萍，關于未來，你有什麽想法嗎？”

“未來？”

“恩，比如說你未來想要做什麽工作之類的。”

小姑娘有些遲疑：“唔……當老師吧。”

是一個熟悉而中規中矩的答案，感覺所有的小孩子，尤其是小學生和初中生，都有過這樣的想法。

栾明黎問：“為什麽想要當老師呢？而且你想了那麽久，是在想什麽呢？”

萍萍有些糾結：“爺爺奶奶說老師是很厲害很偉大的人，我們大家都應該尊敬他們……”

這是讓小姑娘考慮起老師這個職業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後，我看見我們學校的老師吃飯都是學校給他們付錢的，不用自己花錢。”說到這裏，小姑娘有些興奮的閃着眼，“這樣的話，家裏就能省下錢來給媽媽買肉吃了！”

栾明黎沉默了，心中微微泛着酸澀的意味，又有些好笑。

你随便換一個職業，只要是将來能夠多賺上一些錢的，你都能賺到讓家裏人頓頓有肉吃的地步……

雖然很想那麽說，但栾明黎想了想，還是不應該打擊那麽小的孩子的積極性。

于是他繼續詢問：“除了老師以外呢？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做的工作？”

萍萍想了又想，臉色變得有些奇異起來。

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往外講話，神情格外的謹慎，像是生怕因為自己所說的話而遭受什麽懲罰。

“我……我想學着畫動畫片……”

那麽說着小姑娘下意識地耷拉下了頭像，是因為自己所說的這個夢想而感到不好意思。

……這不是很好的一個夢想嗎？

栾明黎輕輕地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頭。

他的語氣柔和，陽光透過小院照在他的臉上，讓好看的五官在光芒下如同降臨的神只：“只要你願意加油的話，你的夢想是會實現的。”

“……可我連油畫棒都買不起……”

“要麽這樣，以後每周的周六，我都讓人到你家裏來接你到我那邊去學習畫畫怎麽樣？”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小姑娘有些驚愕得睜大了眼。

栾明黎拍了拍揚起的小腦袋：“作為你救了我一命的感謝，這可還是我的命重要多了。”

說着說着，栾明黎的話題逐漸的産生了偏移。

10分鐘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已經相當不嫌棄的蹲在了院子角落的玉米粒堆邊，就着這些在晾曬的玉米粒，講起了一些繪畫有關的簡單技巧和名詞解釋。

細長的杆子在金黃的玉米粒中滑動着，勾勒出一個個字體或者別的符號。

溫鶴珺有些無奈的彎着眉眼，看着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講着動畫的事情。

他的視線專注地落在栾明黎的身上，神情認真。

栾明黎也不是個傻子，時間久了自然能察覺到這束視線。

他下意識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身體，略微思考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打字。

“就算你是一個長輩，一直盯着兩個年輕人聊天也是不好的，要記得及時移開視線啊，叔、叔。”

“……”平白長了一輩的溫鶴珺摸出手機，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忍不住有些失笑。

他想了想，慢條斯理地回複了一句。

“按照理論上來說，你是付科儒的小叔，而我算是他的同輩，你應該才是我的小叔才對。”

“而現在你又喊我叔叔，變成了我比你大一倍。”

“減去一倍，然後又加上一倍，最後不是等于0嗎……也就是說，我們事實上是同輩啊。”

栾明黎垂頭看了一眼消息，看完之後猛地抽出了兩下嘴角。

……你說的好有道理哦，我竟然有一種無言以對的感覺。

原來加法和減法還能夠在這種地方産生如此妙用了嗎？我還真的是受教了。。

栾明黎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原本因為心裏隐約的悸動與大膽的猜測而變得有些微妙的心情逐漸轉換成了輕松和歡快。

栾明黎想了想，簡單的打下幾個字。

“你說的真是有道理極了，鶴，事實确實就是這樣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