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枇杷香

龍須糖。

是阿芙吃過最好吃的糖。

不過,宋辛阿芙出了一個難題。

他問阿芙:“是龍須糖好吃,還是一口酥好吃?”

阿芙皺着眉頭糾結了一會兒,然後小聲弱弱地答道:“少爺,如果我說一口酥比較好吃,你會不會生氣?”

答案顯而易見。

當然會。

宋辛輕哼一聲,手上拿着龍須糖的盒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吓人。

“你可知這龍須糖有多珍貴?”

阿芙點點頭。

然後埋着腦袋,不敢吱聲。

宋辛又問:“你還想吃龍須糖嗎?”

阿芙又點點頭。

懇切地小聲說了一個字。

“想。”

“那是龍須糖好吃,還是一口酥好吃?”宋辛勾起唇,似乎對阿芙要說的答案勢在必得。

然而阿芙是個耿直的孩子。

從小婆婆就教她,做人要誠實,不能撒謊。

所以她知道少爺已經很生氣了,但還是硬着頭皮,埋着腦袋,實話實說。

“一口酥好吃......”

“好,那你去吃一口酥吧。”宋辛冷着臉把龍須糖收起來。

背對着阿芙躺在床榻上,開始睡覺。

阿芙委委屈屈地撅起嘴,趴到他的床榻邊問他。

“少爺,我可以......”

“不可以。”宋辛聲音冷冷的,帶着股不近人情的薄意,“你回去吧。”

“哦......”阿芙低聲應道,看了一眼外頭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心裏跟打鼓似的。

她雖是少爺的貼身丫鬟,但是少爺之前說了,夜裏不用她在這兒伺候,天黑了之後便讓她回自個兒西苑的住處。

可是現在......

阿芙不太明白,少爺到底只是讓她今晚回去,還是讓她以後都不用來了。

阿芙咬了咬唇角,看了一眼宋辛冰冷蒼白的側臉,沒敢問出口。

只是回西苑的腳步特別慢,要是婆婆知道她來這兒一天就被少爺趕回去了,定是要失望的。

阿芙走得再慢,還是回了西苑的住處。

王婆子正在洗衣裳,見到她回來,立刻仰起臉笑得滿臉褶子地問她,“阿芙回來了?餓不餓?婆婆給你熱着飯菜,就在堂屋,快去吃吧。”

阿芙心頭一酸,嘴巴一扁,跑過去往王婆子懷裏撲。

王婆子手忙腳亂地将手上的皂角細沫在身上一擦,忙接着阿芙拍她的後背,心疼得不得了,“我的乖乖,這是怎的了?有誰欺負你了?”

阿芙搖搖頭,把方才發生的事情都和王婆子說了一通。

“......婆婆,雖然龍須糖真的特別特別好吃,但是那個一口酥做出來就是比龍須糖的味道好哩!”

王婆子哭笑不得,揉着阿芙的小腦袋告訴她,“阿芙呀,少爺給你吃那般珍稀的糖,是喜歡你哩!你怎麽能說他給你的糖沒有一口酥好吃呢?”

阿芙擰着眉頭眨眨眼,百思不得其解,有板有眼地說道:“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呀!婆婆說過,不能撒謊的。”

王婆子摩挲着她額頭上的小碎發,溫聲道:“不能撒謊是沒錯,但有時候,為了說些讓主子高興的話,撒些無關緊要的小謊也沒錯呢。”

阿芙歪着頭腦,眉頭都快打結了

婆婆說得太複雜,一會兒能撒謊,一會兒不能撒謊,她的腦子都轉不過來了。

王婆子也知道阿芙年紀小,眼珠子一轉,索性說道:“那以後便是這樣,在少爺跟前,你只管說讓少爺能開心的話,撒不撒謊都不緊要。”

阿芙睜着杏兒眼,長睫輕顫,雖心頭還是對撒謊這件事有些抵觸,但還是點了點頭。

少爺總是皺着眉兇巴巴冷冰冰的,若是能讓開心一點兒的話,那她撒些小謊,也是可以的吧?

......

第二天。

阿芙一大早便捧着她舍不得吃的最後一塊一口酥,去了宋辛屋裏。

宋辛還未起,她就在荷花軟凳上坐着。

雙手放在腿上,擺出乖巧的姿态,怕吵醒少爺,她便安靜得只有卷翹纖長的睫毛輕輕扇動着。

宋辛半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清淩淩圓泠泠的杏兒眼。

阿芙正脊背挺得筆直,眼睛眨也不眨地等他起床,白嫩的小臉上滿是純粹的天真和懵懂。

宋辛捂了捂衾被,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便有些臉紅。

但看到阿芙正歪着腦袋奇怪地看他,忽然又想笑,不明白自個兒在矯情什麽勁兒,這小屁孩懂什麽男女。

宋辛早熟,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早熟。

比如阿芙,甚至以後還要因為她的遲鈍讓宋辛吃盡了酸葡萄。

不過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此時的阿芙,見到宋辛睜開眼,立刻從軟凳上跳下來,獻寶似的将懷裏最後一塊一口酥遞到宋辛跟前。

“少爺,您嘗嘗這塊一口酥?”

宋辛能從阿芙的眼睛裏看出來,這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可是,她卻願意送給他。

他心底軟了軟,別開眼,冷聲道:“我不喜歡吃,你自己吃吧。”

阿芙以為他還在生氣,擡起一只小手,捏着宋辛的胳膊晃了一晃,“少爺,阿芙錯了......昨兒阿芙回去嘗了一口酥,發現還是龍須糖更好吃一些。”

宋辛原本板着的臉繃不住了,“噗嗤”一笑,又覺得他這麽快就破功有些丢臉,所以連忙重新将小臉板着,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阿芙:......少爺變臉的速度比她在戲班子裏看過的表演還要厲害呢!

不過阿芙知道,少爺不生她的氣了!

少爺原諒她了!

少爺又給了她一塊龍須糖哩!

阿芙歡歡喜喜捧着糖兒,見宋辛起身了,忙狗腿地說道:“少爺,我幫您鋪床。”

阿芙雖然才六歲,但是心靈手巧也能幹,她的床一直都是自個兒鋪的,弄得又平整又熨帖,旁的小事也都能做得漂亮妥當,所以王婆子才放心地安排她來伺候少爺,得些臉面。

宋辛漫不經心回頭,見到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就要伸到他的枕頭那兒,忽然臉色微變,大步走過去攔住她,“住手!”

因為大步邁過來的幅度太大,宋辛身子弱根本撐不住,一個沒站穩便倒在了床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臉色蒼白滴着汗,仿佛脫了水的魚兒。

阿芙有些害怕地縮回手,捂着手背,膽兒顫顫地看着宋辛,不明白自個兒又做錯了什麽。

“......”宋辛發覺自己之前打阿芙的那一些,可能真給她造成了莫大的陰影,動不動就捂着手背,一副小媳婦兒受委屈的模樣。

宋辛等呼吸緩過來,才耐着性子道:“不需要你鋪床,你去開窗透透氣。”

“好的少爺。”阿芙乖巧地應了聲,不經意瞥過宋辛的手掌,發覺他是在刻意壓着那青花折枝花長枕。

阿芙恍然大悟。

少爺一定是在枕頭下藏了什麽好東西,所以怕她發現哩!

阿芙一邊爬到暖炕上墊着腳去開窗,一邊想,也不知道少爺藏了什麽好東西。

應該......是好吃的吧?

阿芙偷偷咽了咽口水,正好聞到了窗牖打開時,飄進來的果香。

枇杷熟了。

阿芙使勁吸了吸空氣裏的枇杷香味,又摸了摸肚子。

嗨,明明剛吃過早飯,怎麽又餓了呢?

“你在看什麽?”宋辛薄薄的聲音從後頭傳來,隐約夾雜着一絲好奇。

宋辛生來對什麽都是恹恹,總覺得世間事全是無聊事,無一緊要,無一有趣。

唯獨讓他産生了一兩分趣味的,就是眼前這個小丫鬟。

她和他,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生機勃勃,活力滿滿,對這人世間永遠保持着好奇與熱情。

與他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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